来电人是周颂臣。 压抑在胸腔的窒息感,没有因为手机屏幕上的这个名字而缓解半分。 穆于拿起手机,接通这个电话。 不等周颂臣说话,穆于抢先道:“现在能给我答案了吗?” 对穆于索要的答案,周颂臣心知肚明。 他今天不用去柯罗,是难得的休息日。 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在看法考资料,一整日的学习让太阳穴变得酸胀,所以他停下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在这种时刻,很突然地想起了穆于。 想到了那天晚上穆于关门的背影,又想到对方参加定段赛的这段时间,两个人几乎断掉的联系。 所以周颂臣拨通了这个电话,得到了出乎意料的质问。 不等周颂臣回答,穆于慢声道:“想好了……再回答我。” 感觉到穆于语气里的强硬,周颂臣倍感不适。 他放下手机,点开公放,不紧不慢地给手中的咖啡加糖搅拌。 手机的收音器将这边的动静,原封不动地传到了穆于耳边。 他知道周颂臣并不是在思考,恰恰相反,这是以一种轻慢的态度将他晾着。 “我要听你说,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穆于握紧了手机,发出了今日的第三次逼问。 如果周颂臣留心,大概会察觉到穆于嗓音里不正常的颤音。 不过即便他真察觉到,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周颂态度随意地把玩着手里的调羹:“我觉得很多事情不必太较真,及时行乐就好。” 穆于指尖发麻,几乎要握不住掌心中的手机。 周颂臣语调温柔,近乎诱哄:“这段时间你过得不开心吗?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直维持现在的关系,不是什么事情都必须要一个答案的,对吧?” 穆于声音沙哑:“不对。” 见穆于情绪低落,结合今日是定段赛结束的日子,周颂臣试探性道:“有时候人生难得糊涂,何必较真。就像你为什么一定要听你妈的话,定段失败了就去考公。你哄她骗她,说点好听的话,让她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行吗?非要跟她对着来,与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穆于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他明白周颂臣言下之意。 不过是让他不要较真他们的关系,不必非要求一个答案与实话,不要和周颂臣对着干。 答案是什么呢,是周颂臣不想负责。 实话又是什么,是周颂臣不想确定关系。 这通电话是如此艰难而漫长,而穆于的神志却前所未有地清明。 哪怕他的身体被疼痛折磨,即使他的情绪已经疲惫不堪。 穆于一字一句道:“对我来说,人生就是明确的,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我没法稀里糊涂,没法不较真。” 人生如棋局,黑白分明。 棋局行至尾声,双方交锋,必然得出一个结果,不是输,就是赢,没有中间值。 或许围棋有平局,但他和周颂臣不会有。 “作为一个成年人,我们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你清楚吗?”周颂臣反驳道。 穆于知道要面对家人的责怪,面对世俗的偏见,这条路坎坷艰难,他早已做好了准备:“我知道,我可以……” “你可以,我不可以!”周颂臣粗暴地打断了他。 穆于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被子,输液针尖锐地刺破了皮肤,鲜血渗出,他却毫无所觉。 “我们在一起,然后呢?跟家里出柜?以你妈那个性格,到时候要杀了你的话,我还能帮忙拦一拦?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就是你想要的?”周颂臣嘲讽道。 他不懂明明有一条方便省事的路,穆于为什么不肯走,也不懂为什么穆于现在会这样强硬地对抗他。 无法掌控这段关系而生出焦躁感的周颂臣,口不择言道:“只是几分钟的荷尔蒙和几夜的性,不值得我付出这一切。” 前所未有的危机与不安,激发了周颂臣的自我防护机制:“我的人生中不会存在一段得不到法律保障的关系,也不会成为见不得光的同性恋。” 他从未想过要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的骄傲也不允许旁人因此对他评头论足。 还是为了穆于,这样一个渺小卑微的男人。 周颂臣绝情道:“我会结婚生子,过上被世俗认定的生活,而不是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至于你,你从来都不在我的人生规划里。” 穆于沉默地听着,很奇怪,听着这些话,他没有任何感觉。 就好像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了。 他明明是在明亮的病房里,却好像再次被人关进了那狭小黑暗的衣柜里。 救赎他的光,终于化作令他窒息的绳索,牢牢捆在他的脖子上。 穆于抓挠着颈项,直至那里泛起大片血痕。 “你说得对。”穆于听到自己语气平静地说:“只是一夜情而已,两个男人确实不应该纠缠不清,你人生规划很好,而我的人生……也不需要模糊不清的存在。” 周颂臣微怔,一股强烈的不适涌上心头,他想要反驳穆于,只听到话筒那边传来了忙音。 穆于挂断了这段通话。 嘟声过后,是无声断掉的十年。 这些年,穆于一直在想,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让他放弃周颂臣。 是看到周颂臣浴室的口红,是听到周颂臣说他犯贱,是知悉那晚payaso的人是周颂臣,还是瞧见那夜情事后周颂臣眉眼间的厌倦。 他一遍遍地思考,一遍遍被现实反复证明,放弃周颂臣,是穆于人生中无法做到的事。 可是那一个瞬间,来得很突然。 就像是夕阳坠入黑夜,最后的光芒彻底消散。 十年的时光犹如结束的电影尾声,亮起的黑幕上,谢幕的名单只有穆于一个人。 结束的瞬间,没有眼泪与绝望。 没有撕心裂肺,痛苦与崩溃。 什么都没有。 直到穆心兰带着护士进入病房,穆于听到有人在按他的手,在呼唤他的名字。 穆于看到自己指甲上有血迹,才意识到自己将脖子抓出了血。 很奇怪,为什么不疼? 他甚至笑着同护士说:“我没事。” 然后穆于在护士悚然的目光,以及穆心兰慌乱的双眼中,缓慢转过头。 他在窗户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悄无声息地眼泪,将他的面容划得支离破碎。 他麻木地抬起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我真的没事。” 穆心兰抓住护士的胳膊,嗓音绷得很紧:“护士小姐,那种止痛泵不是有吗,可以给我儿子上一个吗?” 穆于缓慢地躺在了床上,他无力地闭上眼,巨大的疲倦感让他想要陷入不再醒来的沉睡。 护士处理好他的伤口,重新给他输上液,这才离开。 穆心兰看着病床上这个状态明显不正常的穆于,几次张口欲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生硬问道:“想吃点什么吗?” 本以为穆于不会回答,没想到穆于安静了一阵,轻声道:“芒果。” 穆心兰想起医院大门有卖水果的地方,离开了病房。 她买了点穆于喜欢的芒果,又去一旁的便利店买巧克力,糖果与饼干,还有住院用的洗漱用品。 穆于幼时,穆心兰管得严厉,不允许他吃这种垃圾零食。 穆于一直很听话,她不让吃,他也就不吃了。 她不让做的事,穆于也不会做。 提着几袋东西,穆心兰回到病房前,她拉开了门。 哗啦—— 是袋子散落一地的声音。 病床上洁白的被子褶皱地耷拉着,触目惊心的血液溅在上面,晕开点点痕迹,拔掉的输液针被丢弃在了地上。 本该躺在病床上的穆于。 不见了。
第48章 半个小时前。 离开病房以后的陈路,想起穆于的神情,心中始终放不下,他没有走,而是坐在楼下给曲悠然发消息,编辑到一半,就收到穆于的电话。 电话里他让陈路帮忙租一辆轮椅,他需要离开医院,越快越好。 陈路没有多想,租了轮椅就上楼。 他看着穆于干脆利落地拔了输液针,血液溅在了被子上,惊吓道:“你出血了!” 穆于按住手背上的纱布贴止血,虚弱地笑了笑:“没事,麻烦你扶我一下,我现在动不了。” 陈路犹豫地说:“非要这个时候出院吗” 穆于有气无力道:“再不走,我妈就要回来了。” 陈路对穆于母亲的印象不算好,一听这话立刻下了决定,将穆于扶到轮椅上,推出病房,前去办理出院。 离开的路上陈路心跳得极快,生怕在哪个回廊里见到穆于的母亲,被抓到现行。 好在一路有惊无险,一番折腾后,总算上了出租车。 路上陈路看到穆于的手机不断震动,一直有人在给他打电话。 余光里是穆于毫不犹豫拉黑来电号码,然后他又切出微信,继续拉黑删除。 等手机安静下来,穆于才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疲累地阖上眼。 陈路迟来地发现穆于脖子上狰狞的血痕,瞧着像被指甲用力抓破,皮开肉绽,看一眼都疼。 他甚至以为穆于在病房里被母亲家暴了,但他没敢问,怕揭露了穆于的伤心事。 等把人在另一家医院安顿好了,陈路拨通了曲悠然的电话。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下意识地找起了师兄。 曲悠然来得很快,他来之前就跟圆一的老师联系过,圆一道场今年也送了不少棋手来定段,有成功的,有失败的。 发过来的成功名单上,没有陈路和穆于。 曲悠然揽着陈路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心:“没事,明年可以继续。” 陈路定段失败的沮丧早已被这场意外事故给冲散,他像个孩子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一下午的惊险,说穆心兰,说他将穆于从医院里偷了出来。 说到最后,他眼圈都红了:“师兄怎么办,小于真的好可怜。” 曲悠然思考了一阵:“你等会,我先去打个电话,再跟穆于谈谈。” 通过话后,曲悠然进入病房,映入眼帘的是穆于憔悴的侧脸。 穆于听到动静,转过脸来,看到是曲悠然,还冲他笑了一下。 只是这笑意很浅,如一闪而过的涟漪,撑不住一秒便散了。 病人的气色总归是不好的,但曲悠然却觉得眼前这人像是碎了,只剩皮囊勉强兜着那七零八落的内里。 这种状态很危险,曲悠然对穆于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了解不多,只能靠着陈路的口述知悉些许。 进来前还想了许多安慰的话,但见到穆于的状态,曲悠然选择直白明了地问穆于:“还想下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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