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于灰暗的眸子微动,他没说话。 曲悠然拉开椅子坐下:“我看过你的排名,离定段只差一名,确实有点可惜,不过就算定上了,排名也太低了,不仅难签约,还参加不了几场赛事,进了战队也只是给人当替补。” 他用温和的语气,陈述客观事实,无一句安慰话语。 让在外面偷听的陈路气得只咬牙,不知道为什么惯来贴心的曲悠然要在这种时候,对穆于说这些话。 他觉得穆于需要的是安慰,不是要曲悠然在这理性客观地分析这些。 令陈路意外的是,穆于竟然出声了。 他回答的是曲悠然上一个问题:“我想下棋。” 曲悠然温声道:“有你这句话就行,师父一会就到。” 穆于在病床上不安地动了动,他没想到这事竟然惊动了曲盛。 “师父怎么会……”穆于颤声道。 曲悠然忙道:“是我给师父打的电话,他听说你进医院了,要来看你,你别多想。” 曲盛匆匆赶来,一进病房看到穆于的模样,不由眉头紧锁。 穆于还以为是自己定段失败,让曲盛失望了。 不料曲盛竟用有些心痛的语气劝他说:“下次记住,身体不舒服得第一时间去医院,不要硬撑。你年纪还小,想要下棋有的是机会,用健康为代价不值得。” 曲盛看着严肃,实则也爱唠叨。 说了穆于快十来分钟,缓了口气,才道出早已和曲悠然在电话里商量好的事。 “你想去港城棋院吗?”曲盛终于抛下了自进来后,第一个重磅炸弹。 港城棋院培养了不少职业棋手,绝大多数棋手如果想要进修,都会优先考虑去港城棋院。 只是进入港城棋院的条件苛刻,学费颇为高昂,棋手没有一定条件的经济,很难支撑下去。 穆于听到港城棋院,自然心动,只是他囊中羞涩,穆心兰绝无可能同意他去。 自从他逃离医院后,就已经将穆心兰的联系方式尽数删除拉黑,这何尝不是一种决裂。 看出穆于神色,曲盛猜到他的顾虑,他笑了:“你是我徒弟,只要你想下,那就继续下,什么也阻止不你了。” 穆于嘴唇发颤,眼眶骤然滚烫,几乎要忍不住泪意,千言万语只能凝成一句:“谢谢师父。” “客气什么。”曲盛摸了摸他脑袋:“师父就是用来麻烦的,不然怎么对得住你喊的这声师父。” “等你去了港城棋院,对你小师兄也不要客气,有什么困难记得找他。”曲盛叮嘱道。 病房外跟陈路一起偷听的曲悠然,对陈路说:“你今年也不许偷懒,晚上练棋时间翻倍。” 陈路抓着曲悠然的手,弯着眼开心道:“知道了!” 曲悠然把人拉着:“我看你啊,输了比赛也不见难受,听到穆于能去港城棋院,就这么高兴啊?” 陈路亲亲热热地挨着曲悠然走,像没了骨头,恨不得挂人身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要为他开心啊。” 曲悠然不冷不热地觑他一眼,陈路半点也不怵,搂着曲悠然说:“你是我最好的师兄!” 穆于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江莱听说他肋骨骨折,自告奋勇地过来照顾他。 到底是男女有别,很多事江莱都帮不上忙,好在穆于虽是肋骨骨折,行动间有些不便,但也不是完全生活无法自理。 江莱平日里就陪穆于聊天下棋,打发时间。 她知道穆于跟母亲闹翻以后,担心道:“那你出院之后怎么办,要不来我家住吧。” 穆于下意识拒绝:“住你家不方便。” 江莱客观地给他分析:“你看啊,你现在身上钱也不多,学校宿舍也不能住,道场宿舍你妈肯定是知道地址的,你不怕她找过来?” 穆于当然怕,他不仅怕穆心兰找过来,还怕周颂臣。 拉黑穆心兰的那一天,他将周颂臣的联系方式一并删除,还换了新的电话卡。 江莱掰着手指头细数好处:“你来我家我也可以照顾你啊,还可以给你炖点骨头汤喝。” 不等穆于拒绝,江莱大手一挥:“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江莱就拿出手机,兴奋道:“我屯了好多R级血腥片,总算找到人陪我一起看了。” 虽然穆于从未在朋友面前表现出来情绪低落,但身边人又如何不知。 光是看穆于那红肿的眼皮,就知他在夜里偷偷难受。 不管是陈路还是江莱,担心他的曲悠然还是再次给予他机会的曲盛。 所有人都在努力地将他拉出失败的沼泽,用最直接,最热忱的方式给予他帮助。 穆于既觉得温暖,又感动,珍惜每一份给予他的善意。 江莱看了眼手机,不知刷到了什么,惊讶地将手机屏幕戳到他面前:“寻找十字路口的英雄,木木,这是你吧!” 穆于困惑地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是则被暂停的短视频,是监控录像,内容是他抱着孩子倒在地上的画面。 因为监控摄像头距离较远的缘故,拍摄像素只能呈现出一个模糊的面部轮廓。 但是认识穆于的人,基本都能看出是他。 江莱坐到病床边,同穆于一起将那个短视频看完。 原来那日在穆于救下孩子离开后不久,小朋友的父母就赶了过来,他们非常想要找到孩子的救命恩人。 孩子的父母特地寻找网络媒体,希望能帮他们找到救了孩子的英雄。 这则新闻在各大平台上缓慢发酵,积累了一定的热度。 江莱今天刚打开短视频app,就刷到了这则新闻。 救人这事,穆于跟江莱在闲聊的时候说过,江莱迅速地对上了视频里的人,正是穆于。 穆于把手机还给江莱:“这标题起得太夸张了,我算什么十字路口的英雄。” 江莱不赞同:“总比马路天使来得好听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赶紧联系那孩子的家长啊。” 穆于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江莱不能理解:“你为了救这个孩子影响到比赛,代价这么大,牺牲那么多,总该让他们当面感谢一下!” 穆于沉静道:“最后一轮我下完了,是我技不如人,所以输了。能救下这个孩子,我很庆幸,不觉得这是牺牲。” 江莱看了他半天,忽然站起身,绕着病床走了圈:“让我看看,也没长翅膀啊,脑袋上也没冒光圈啊。” 穆于肋骨疼,不愿笑:“你别逗我了。” 围棋比赛或许是穆于当下最重要的,但它重不过一条生命。 即使让穆于重来一次,他也会去救那个孩子。 一个月后,穆于去学校办理了休学,登上前往港城的飞机。 飞机驶向高空时,他透过窗户看着逐渐变小的北市。 心中有对未知的期待与畏惧,有怅然若失,离情别绪,唯独没有后悔。 就像一直以来牵引在风筝上的线被剪断,或许会飞得更高更远,或许会坠落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掌控在任何人手中。 除了他自己。
第49章 十一个月后。 北市机场,抵达口处人流如织,陈路撑住栏杆探着身体,望眼欲穿。 他和穆于虽然近一年未曾见面,手机上的联络却没断过。 陈路不时低头看手机,问人到哪了。 消息没等到回复,陈路再一抬头,已有人站在他身前,冲他微微一笑。 陈路被这陌生人的笑容闪了一下,赧然地挪开目光。 然而挪开不过数秒,他瞠目结舌,满脸惊诧地扭过头,瞪着眼前这人。 穆于隔着栏杆抱住了他:“陈路,我回来了。” 直到被抱住,陈路仍未回神,又或者说不敢相信眼前这人是穆于。 蓬松的头发被染成了暖色调,皮肤白皙,唇色红润,连痣都好似变成美的点缀。 穆于那双不再被眼镜遮挡,形状好看的大眼,正含着笑意隐隐望他。 望着眼前的人,陈路探头往他身后看了眼:“我的小于呢,你赶紧把真小于给我交出来!” 穆于被逗笑了:“别闹。” 没多久陈路就接受了穆于的变化,他亲热地搂着人的胳膊,一同从机场走出:“怎么回事啊,去了趟港城怎么帅这么多?头发都给染了!” 穆于摸了摸脑袋:“小师兄帮我算了一下,说我在比赛前换个发型,会有好运。” 港城人重玄学,陈路是知道的,但是换发型转运,他可听都没听过。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陈路觉得穆于去年是有些倒霉,今年换个发型,说不定有新气象,否极泰来。 “师兄今天有比赛,才没来接你。”陈路跟穆于解释。 将近一年里,曲悠然从职业三段升到六段,比赛越来越多,行程很是繁忙。 陈路又问:“李蛰不是要跟你一起回来吗?” 穆于好笑地答:“棋院那边才放假,小师兄还没玩够,过阵子再回来。” 陈路啧了声:“叫什么小师兄啊,叫小花少得了,看把他给浪的。” 陈路和李蛰,两人素来不对盘。 李蛰觉得陈路是个冒牌师弟,曲悠然更应该关心爱护自己这个正牌师弟。 陈路却觉得这是哪来的小屁孩,敢跟他抢师兄。 这些年下来,两人见面就怼。 去之前穆于还十分忐忑,相处了这段时间,却觉得李蛰人挺不错。 李蛰爱恨分明,相当好哄。 虽然没少当穆于的面,骂陈路是头蠢鹿。 陈路笑眯眯道:“算啦,不提那个晦气东西,你这段时间跟我一起住吧,定完段还有一个月才能开学呢。” 穆于这次回来,除了参加定段,还得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书。 等定段赛结束,他得回成大继续上学。 他是临期回来的,刚抵达北市,没过两日就是全国围棋定段赛。 穆于其实不算太有把握,他仍然记得去年的艰难。 即便后来是因为意外,导致最后一盘棋有些波折。 可当他重新复盘和张岭的那盘棋,心知就算没有受伤,也不一定能赢。 在港城棋院,人才辈出,月月大比,穆于的成绩只排得到中上。 当初在圆一道场还能排名前几,在港城棋院,排名维持着不往下跌,就已经不错。 别的不说,光是小师兄李蛰,穆于同他下棋,从没赢过,屡战屡败,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十五岁就成功定段的天才,究竟有多可怕。 论棋力,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论天赋,穆于自认为他只是一个努力的普通人。 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穆于参加了定段赛。 定段赛是一座攀登失败的高峰,是他压在心头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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