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比我年长,两鬓已经花白,很有耐心地跟我解释我的病情。 我安静地听着。 临走前,医生让我放轻松,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我微笑着点头跟医生说谢谢。 当走出医生诊室的那一刻,刚才还能云淡风轻跟医生谈着病情的我一下子没了力气。 冷静都是装出来的。 我比我想象中还要来的慌张,慌张到浑身都在发抖,抖到几乎站不稳,只能扶着墙一步步艰难地走到长椅前坐下。 坐下去的时候,我眼前立马一黑,闭上眼去,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几乎要崩塌。 我下意识想要抽烟,伸手摸向衣服口袋,又想到这里是医院,只能把手放了回去,最后放到脸前,粗糙冰冷的手使劲地搓着脸,想要自己清醒一点。 只不过,我意识依旧浑浑噩噩,我抖着双手上网去搜关于这个病的帖子,越看心越慌。 我不敢想象我会变成帖子上面那些病人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撑下去。 别人有家人、有爱人,而我回过头望去,似乎只有我孑然一人。 思绪像一股麻绳,越缠越乱,越乱越紧,摇摇欲坠,几欲崩塌。 最后,我不敢看了,关掉了手机,深呼吸调节着压抑害怕的心情。 我在医院呆了一下午,等头脑终于冷静下来了,我才去洗了一把脸,然后当作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一样回家。 我没想到,我回到家的时候,张海和江涛早在我家等着我了。 张海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看见我,松了一口气,道,“唐燃,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我给你打了一下午电话,你都没接!” 我笑了笑,“手机没电了,我顺道去公园逛了一圈。” 说着,我举起手里装着烧腊的袋子晃了晃,道,“你看,我还去李记斩了半只烧鹅回来,刚打算喊你过来喝两杯。” 张海平日最爱李记家烧鹅,不过今天看到烧鹅都有些无精打采,迫不及待追问我,“哦,那你没啥事吧?”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借着把烧鹅装盘的借口转身往厨房走去了。 张海和江涛站在客厅,也不敢进来,支支吾吾半天,然后,张海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我,“唐燃啊,我刚刚和江涛上网查了一下,骨髓穿刺主要查几种病哈,什么白血病啊、骨髓纤维化,还有什么淋巴瘤……当然,我觉得得这些奇怪的病运气堪比中彩票,你运气这么背,买彩票都没中过,这次肯定是没事的,是吧?” 听到这,我动作一顿,大概是在医院整理好了心情,所以我比我想象中还要冷静。 我端着烧鹅出去,放到桌子上,淡淡地回答,“有时候,运气这回事很难说的。” 然后,我在张海纳闷的眼神中掏出诊断单递给他。 这个向来硬朗又坚强的汉子在看清楚临床诊断后头那几个字以后眼眶红了,冲上来一把抱住我,哭的泣不成声。 我立马摊开手一脸无辜的望向站对面的江涛,用眼神告诉江涛,“你看清楚了啊,这次可不是我抱你哥的,是你哥主动的,不关我事!” 奇怪的是,江涛没跟以前那样瞪我,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去。 我想,大概是同情我得了病吧。 看来得病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张海那一天哭的可惨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哭笑不得的站旁边给他递纸。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得病的人是他呢。 我心想,得病的人是我,张海他哭这么伤心干什么啊? 我一问,才知道,张海脑子犯轴,觉得是他一拳把我打出病来的。 我一听,抱着肚子乐个不停,调侃张海,“你真的是驴脑袋,你这是什么拳头?这么邪门,还能一拳给我揍出个白血病出来?那我以后看谁不顺眼,能不能雇你去揍那个人一拳?” 张海被我笑的满脸通红,“行了,你别笑了。” “不是,我真没笑话你,我还得谢谢你呢。” 我揽过张海的肩膀,挑了几句好的一本正经地跟张海道,“你看看啊,多亏你那一拳,我才会去医院,不去医院我哪里知道我这毛病?医生说了,我这个病发现的早,没少大问题,好好配合治疗,不会英年早逝的。” 张海听的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我糊弄过去。 不过,我消化这件事都需要一些时间,更别提张海了。 “行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别想这么多。” 看张海还在发呆,我就把他拽起来推到桌子前,然后喊江涛拿酒过来。 江涛起身就要去拿酒。 张海终于有了反应,立马拦住了江涛,没好气朝我吼,“你有病啊,现在还喝酒?” 没办法了,我只能无奈地道,“我看你们喝,我喝水,行了吧?” 江涛拿了酒过来,就数张海喝的最凶,我在旁边喝着白开水,看着对瓶吹的张海就想笑。 张海喝醉了又哭了,哭的比刚才还厉害,嘴里嚷嚷着好人没好报。 我看着这样的张海,突然又后悔告诉张海真相了。 我无法避免地想起另一个人,他如果知道这件事,大概会比张海更加的难过。 我叹了一口气。 又突然庆幸,那个人如今没陪在我身边,不会知道这件事,也不会看到我以后病的不成人样的鬼样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七十二张车票 张海真的喝醉了,喝着喝着突然就扑上来抱住了我,然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还不知道念念叨叨着什么醉话。 反正我一个字没听懂,抬头一看,江涛正搁对面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跟张海呢。 我生怕江涛误会,又不好意思直接推开张海,只能无奈地道,“你哥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真的喝醉了。” 江涛好半天没说话,我以为他是不想搭理我,便低下头去准备问问张海情况,这时候,江涛突然开口了。 “你还有我们。” 江涛的声音冷冰冰地落下,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抬起头来,江涛气定神闲补充,“我哥是这样说的。” 我松了一口气,又突然觉得心里很是温暖。 江涛带走了喝醉的张海,当然,张海刚开始是不愿意走的,抱着我不撒手,闹着要留下来陪我。 江涛二话不说,打横就把撒酒疯的张海抱了起来,朝我微微颌了颌首,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江涛把张海带走了以后,屋子里就没了人气,重新归于冷清。 我也终于不用扯着嘴角若无其事地笑的脸僵,我垮下脸,卷起衣袖不紧不慢地收拾着残局。 等打扫完屋子,我就提上洒水壶给那几盆娇气的兰花浇水。 蹲在阳台浇水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如果我死了,那几盆兰花谁照顾? 想到这里,我又突然觉得自己想法太矫情,无奈摇了摇头,忍不住地发笑。 一晚上,我都睡的不太好,睁开眼看见局促的屋子,心情越发沉闷。 所以天刚灰灰亮,我就裹了件薄外套出门去了。 天还没塌下来,该吃吃,该喝喝。 我拐到早餐店买了几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散步,刚散步走到河边,嘴里的包子还没有咽下去,抬起头一看,就在对面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停下来,看了好一会才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 裴凛就站在那,手里抱着一个盒子,微弱晨光中,他温柔而平和地看着我。 那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目光。 我一度认为是我出现了幻觉。 直到裴凛朝我走来,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我身上。 他道,“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 外套上残余着裴凛的体温,温热的,难以忽略的。 不知道为何,那一瞬间,我鼻头有些发酸。 我强忍住那几乎要翻涌上来的酸涩,若无其事地问裴凛,“你还来干什么?” 裴凛顿了顿,眼神难以掩饰的灰暗了那么一瞬间,很快他又恢复正常,很平静地回答,“海哥昨天晚上给我打了电话。” 我本来没有打算让裴凛知道这件事的,就算让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只是多一个人为我担心。 我不希望裴凛为我担心。 所以,我客气而疏离地告诉裴凛,“无论张海跟你说了什么,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所以,你没必要给自己添麻烦。” 裴凛并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回应我,“无论如何,你也是我舅舅,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不会没有关系,更何况,这绝对不是添麻烦。” 我感觉我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力之极,好半天想不出来反驳的话。 裴凛则乘胜追击,“舅舅,我们好久不见了,坐下来和我聊几句,可以吗?” 还没有等我拒绝,他已经给了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等我说完我想说的话,你还是觉得不能接受,我会安静地离开,再也不来打扰你。” 这个理由我的确没办法拒绝,于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我们在河边长椅坐下。 这个点,河边散步的行人并不多,只有几个打太极的老头经过。 微风轻拂中,裴凛递给我一个盒子。 我接过,然后打开盖子。 盒子里是一本厚厚的相册,我疑惑地抬眼去看裴凛。 裴凛对我笑了笑,示意我打开。 我就打开了相册。 第一页,是几张叠放整齐,从深圳到北京的往返火车票,而时间是八年前,每一张火车票间隔不过一个月。 我心脏狠狠地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颤抖着手翻开第二页,依旧是深圳到北京往返的火车票,时间是七年前。 第三页,是六年前的火车票。 往后翻,依旧是火车票。 六页,正面反面,加起来七十二张车票,三十六张深圳到北京,三十六张北京到深圳。 车票依旧泛黄,却保存的很好。 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去看裴凛,眼神里满是疑惑。 裴凛却很平静,他对我笑了笑,然后轻声道,“当年你一声不吭一走了之,我每天都想死,我偷偷地打听你去了哪里,知道你去了北京,我就跑去找你。” “为了省钱,我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北京好大,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可我一想到我跟你在同一个城市,我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裴凛说的很平静,可每一个字都像相册里的车票一样刻满了痕迹。 我心头发着颤,不敢继续听裴凛接下来的话,可我又对于那些我未知的事情而感到好奇,只能继续往下听。 裴凛继续道,“大学三年,我每个月都会来一趟北京,在北京四处漫无目的地找着,就是希望有一天我能重新遇见你,然后以新的身份接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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