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锅烧水,馄饨从冰箱里拿出来,空碗调个汤底。 做完这一切后,应春和守在锅的边上,安静地等待水烧开。在等待水开的间隙里,他想起了一些旧事。 任惟刚开始追他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来他面前刷一遍存在感,刷完之后会问应春和,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应春和被他问怕了,后来干脆见到任惟就躲。 可任惟不是那么好躲掉的,干脆出现在应春和毫无准备,也完全没办法避开的场合——聚餐。 应春和大一加入了学校的学生会,文联部。部门聚餐的时候,任惟也来了,据说是部长的朋友。 这实在不让人惊奇,毕竟任惟这样的人,有的是一大把人想拥上去跟他做朋友。而任惟自来熟,在什么样的场合都能游刃有余,见面不到半小时就跟在场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打成了一片,看得应春和咂舌。 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任惟的座位就在应春和的左边,说话做事都很容易碰到。 应春和并不想与任惟在这样的场合交谈,干脆从头至尾保持沉默。而任惟也与他心照不宣地维持陌生人的关系,互不干扰。 就在应春和以为这场饭局就会这么不尴不尬的结束时,却听原本跟周围人聊天聊得火热的任惟突然凑近,跟他说了一句:“虾滑好了,你想吃吗?” 聚餐吃的是火锅,应春和不善交际,没有参与点餐环节,菜品有很多都是他不怎么喜欢吃的,因而一整晚下来他基本都吃得很少,饭局过了一半,应春和的肚子还差不多是空的。 任惟估计也是注意到了这点,才特意问他,以为是他不好意思去捞菜。 应春和的神情微微一滞,犹疑地往四周看了一眼,所有人都在聊天,暂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个角落。 “要吃吗?我帮你捞。”任惟又问了一遍。 应春和点了下头:“好。” 任惟长臂一伸,够到了勺子,将漏勺和汤勺都拿在一起,捞起一个虾滑后,用漏勺将多余的红油和辣椒都撇去,才把捞出来的那个虾滑放进应春和的碗里。 一连这样好几次,最后应春和的碗里有了一个虾滑堆起的小山。 火锅的热气氤氲间,应春和偷偷看了看任惟专注的眉眼,看他仔细认真地为自己捞出一颗又一颗干干净净,没有红油和辣椒的虾滑。 那一瞬间,他的心神为之震荡,此前所有的坚定不移都为之动摇。 应春和明知自己海鲜过敏,但那天还是把任惟给他捞的虾滑都吃掉了。 聚会结束后,任惟跟他们一起走回了学校。 他早已不住校,此举只是为了送应春和回学校,故意落后众人,跟应春和走在最后面。 他一如既往地对应春和说:“应春和,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满心以为会跟之前一样收到拒绝,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天应春和说的是“好啊”。 得到肯定回复的任惟懵了一瞬,而后脚步停下,转头看向应春和,“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了,再说一遍。” 应春和却不愿意再说了,快步往前走:“没听见就算了。” 任惟立即追上去,带着笑:“不,我听见了,应春和,你答应我了。你说了好,你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他声音不小,应春和吓得赶紧回头去捂他的嘴,“你疯了?!你想刚在一起就出柜?” 应春和被吓得不轻,任惟却在亲吻应春和的手掌心,湿湿热热的。 应春和立即缩回手,脸红得厉害,又一次落荒而逃。 这还没完。 一个小时后,应春和跟任惟在校医院面面相觑。 应春和是因为海鲜过敏,任惟是因为肠胃炎。 “吃不了辣你还去做什么?”应春和没忍住数落任惟。 “因为想见你啊。”任惟说话直白坦荡,把应春和一噎。 半天没说出话来的应春和又听任惟问道:“你海鲜过敏怎么还把虾滑吃了?” 答案显而易见,应春和根本不需要回答。 没得到回复的任惟想明白后顾自高兴起来,想笑又觉得不应该笑,唇角用力地压着:“那我以后给你夹别的菜。” “嗯。”应春和抬起头看两人的吊水瓶,滑稽得不行,但心底又因此湿润一片。 或许不应该说是滑稽,而应该说是笨拙。 他们只是在很笨拙地爱人。 水烧开了,应春和将馄饨下进锅里。没等多久,馄饨就浮了起来,用漏勺捞出来,盛进碗里。 应春和把碗端出去放在餐桌上,再朝房间里走去,叫任惟可以去吃了:“馄饨好了。” 他走过去,就见任惟已经基本将东西收拾好了,箱子里只剩下带来的衣服,一眼看去,根本没几件衣服。 这实在让应春和意外,毕竟曾经的任惟巴不得每天穿的衣服都不一样,跟个公孔雀一样花枝招展,带这么少的衣服实在不应该。 “你怎么就带这么几件衣服?最近台风天,会经常下雨,我家又没有烘干机,你只有几件衣服的话,洗了可能不太好干。”应春和目测任惟箱子里的衣服不超过三套,噢,有一套看起来还是睡衣。那么只有两套日常穿的,加上任惟现在身上这一套,一共三套。 任惟眨了下眼睛,很无辜,“装了给大家带的礼物之后,就没有什么空间能装衣服了。” 应春和又不是傻子,那些礼物虽然看起来很多,但都不是大体积的,占不了太多空间。何况衣服都塞在下面,礼物都放在上面,显然是先装了衣服才放的礼物。 应春和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番任惟,双眼微眯,“你不会是,想穿我的衣服所以故意不带的吧?” “怎么可能?”被一语言中的任惟瞪大了眼睛。 应春和无语极了,“别装了,我看透你了任惟。” 被看透的耍小心机人士委屈巴巴地坐到了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汤、吃馄饨,生怕惹了人不快。 任惟装可怜,装无辜,装委屈都素来有一套,应春和对此已经免疫,面不改色地在边上拿了逗猫棒哄奥利奥玩。 奥利奥对自己的新玩具很满意,快乐地扑上扑下,憨态可掬。 玩着玩着,奥利奥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一回头就见餐桌前的男人一脸怨念地瞪着自己。 它被那眼神吓得一哆嗦,不再没心没肺地玩逗猫棒,而是往应春和的身后躲了躲,可怜巴巴地“喵”了一声。 应春和莫名其妙地朝任惟看过去,任惟却已经很快收起眼神,低头安安静静地喝汤,假装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我今晚睡哪?”吃饱喝足后,任惟擦干净嘴巴问应春和,双眼明亮。 应春和怎么会看不懂他的意思,却假装没懂:“睡你房间啊,你之前睡哪现在就睡哪。” “下雨了,山上有青蛙,我害怕。”任惟眨了下眼睛,语气无辜又纯洁。 应春和本可以态度更加坚决,毕竟他知道任惟的害怕是只有三分也会演出九分,但是他看向任惟,看向他的新任男朋友。 都说小别胜新婚,那他偶尔纵容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好吧。”应春和勉为其难地松了口,“今晚你睡我房间。” “噢——”任惟拖长了尾音,复述了一遍,“今晚我睡你,房间。” 话语里故意为之的停顿,让应春和的脸颊一热,原本纯洁无比的一件事也变得暧昧旖旎,想入非非。
第54章 “应春和,你尝起来好像海” 脸上短暂的热意过后,应春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任惟,缓缓道:“你有本事就真的睡,别光是嘴皮子厉害。” 任惟神情一僵,还未来得及回答,又听应春和继续道。 “抱歉,忘了,你没本事睡。”应春和一番话说得很是不客气。 任惟脸垮了,露出一副很受伤的神情,“应春和,你这是歧视病人。” 歧视? 应春和当然没有。 但是任惟既然都说到歧视了,应春和故意佯装严肃道:“你说得有道理,刚刚答应你的时候忘记将这一点考虑进去了。” 寥寥数言就让任惟脸色骤变,他终于意识到他在这方面完全不是应春和的对手,又急又气,“不行,你都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应春和,你不能言而无信!” 见把人逼急了,应春和依然稳如泰山,以不变应万变,微笑着,“但是你那方面有问题确实会很影响我们之后的性福生活吧?” 任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个鼓胀的皮球被人扎漏了气,瘪下来,垂头丧气的,“也不是完全治不好,我这次回北京看了医生,最近也有在好好吃药。” “啊,是吗?”应春和朝他走近,见他那颓丧样,到底拍了拍他的脸,安慰他,“其实阳痿也不是什么大病,看开点。” 但是这通安慰显然没有起到效用,任惟听得嘴角狠狠一抽。 说句实在的,一开始任惟刚检查出病症时,稍微有那么一点难为情,故而将这病一直瞒着。到目前为止,应春和还是除了他自己和他的医生之外,唯一知道他有这个病的人。 随着时间一长,因为工作忙得晕头转向,任惟根本无心经营私生活,也没有去开启一段恋情的打算,这方面的问题便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现在不同了,他有了恋人,他跟应春和在一起了,那么这件事就成了他们之间不得不解决的问题。 任惟可以预见,如果他解决不好自己的这个问题,他可能就会被应春和解决掉。虽然在他看来,应春和应该不会这么肤浅,但也不好说,毕竟应春和也是男人。 任惟了解男人,男人只要有喜欢的人,在那方面时时刻刻都能起冲动,谁也不例外。长久得不到满足,很容易心生隔阂。 任惟隐隐有了一丝危机感。 他诚惶诚恐地拉着应春和的手,有几分可怜地问道:“应春和,你不会嫌弃我吧?”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认识到现在的自己同应春和相比,实在难以相配。 他丧失了记忆,患上了疾病,拥有着一具残破的身体。而应春和完好无损,完美无瑕,在这样的应春和面前,他理应自行惭愧。 这样的任惟属实不多见。 自卑的,小心翼翼的,可怜巴巴的。 饶是任惟曾经也经常对应春和装可怜,示弱撒娇,但跟现在这样还是有所区别。就好像应春和与任惟忽然互换了一样,自卑敏感的那个成了任惟,患得患失的那个也成了任惟。 应春和的心底泛起一点淡淡的酸楚, 并不好受。就跟他之前看到任惟憋屈地坐在廉价塑料凳子上,能够做出一桌饭菜时的心情一样,在他看来,任惟本不应该是这样。 作为穷人,应春和明明不应同情对方,这样的苦难在他的人生里分明小到不值得一提,但是对方是任惟,这就总是会让应春和忍不住想,这些苦难任惟原本不必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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