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心里忐忑,刚一说出口应春和就因为害怕面对任惟的反应,匆匆丢下一句“我去给你烧喝药的水”就跑进了厨房里。 进了厨房之后,应春和将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轻轻地喘了一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向外看,却被外面也在偷看他的任惟捉了个正着,视线再次相撞在一起。 胸膛里的心脏飞速地跳动着,如有规律的鼓点般,咚咚咚,完全不可控。 一切都好像乱了套。 追求人的那一方比他更为坦荡,倒是他这个被追的几度躲避,甚至落荒而逃。 好像从前也是这样,任惟主动,自己躲避,后来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将烧水壶接好水、插上电后,应春和又翻找出之前买回来很久但没怎么用过的红泥跳跳壶,把东西端出去餐厅里,茶叶放进壶里,再架在炉子上烧。 火烤得壶里的水渐渐开了,将壶盖顶得一跳一跳的,活泼雀跃好似舞蹈。 一旁的任惟看得新奇,趴在餐桌上很认真地观察,看了一会儿后好奇发问:“这个壶盖这么一直一直跳,水都不会溅出来吗?” “不会,它会卡住,不会让水出来。”应春和学着他的姿势一起趴在餐桌上,两人就如孩童观察蚂蚁搬家一样头挨着头地看炉子上的茶壶,看壶盖噔噔噔地跳舞。 家里的感冒药很久没用了,薛婆婆找了半天,还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看没有过期,这才拿出来。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餐桌上两个人头挨头趴着,其中一个头还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了。 薛婆婆笑着摇了摇头,轻手轻脚地去拿杯子给任惟冲感冒冲剂,在厨房里用筷子把药搅了搅,这才端出去放到餐桌上。 她对还醒着的应春和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去门口的摇椅上坐着乘凉。 外头的雨势比昨夜小了不少,但仍旧在下,比起平日里凉爽许多,老太太向来喜欢在这样的日子中躺在摇椅里乘凉。 应春和点点头,心里打算着等药晾凉了,就把身边这个跟猪一样睡过去的人叫起来吃药。 原本已经趴着睡着了的人,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动了动,手摸索着攥住了应春和刚上过药的手腕,指腹在缠绕的纱布上摩挲几下,嘟囔出一句:“应春和,你是不是很疼?” 应春和怔住了。 就听这人又继续说了下去,“刚刚你出来的时候,眼睛都红了,一定很疼……” “要不你跟我去北京吧,我帮你找最好的医生……” “应春和,我不让你疼……” “你别哭……” “傻子。”应春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离最初受伤已经过去了好些年,刚受伤时那剧烈的痛感都已经在记忆中渐渐模糊,连可能没有办法长时间握画笔的事情都已经坦然接受,而始终无法忘记的其实是心里的伤痛。 那种痛楚比起如今手腕上偶尔会使不上劲,或是在雨天作痛的感受,来得更为强烈、更为绵长。 在很多个日日夜夜里,每每想起任惟的名字,就会感到一阵令人麻木的心悸,酸涩的、窒息的。 这两个字也好似成为一个他生命中逐渐隐去的符号,不能被提及,不能被想起。 他理应去恨的,但是下一秒又告诉自己,错的不是任惟。 或许根本没有人有错,每个人都是对的,但由于只有他一个人选择忏悔,于是他也就成为了唯一有错的人。 忽然的,应春和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比如任惟素来自律,并不嗜睡;又比如任惟触碰自己时,温度过高的手指。 下一刻,他的手背就贴上了任惟的额头。 不出所料的,任惟额头的温度离奇的高,简直烫得惊人—— 任惟发烧了。
第26章 “他想要亲吻应春和” 翻箱倒柜将家里的退烧药翻出来,却发现都过期了,没有过期的也在年初应春和发高烧的时候用掉了,便只能临时出门去药店买。 出门前,应春和先将任惟叫醒,让他把感冒冲剂喝了。 任惟烧得人有些迷糊,旁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接过应春和递过去的杯子仰头喝了个干净,喝完又趴下继续睡过去。 应春和怕他再着凉,在他睡下后,去屋里拿了条薄毯子出来给他披上。 外面的雨虽然比昨晚小一些,但依旧没法骑车,只能走路过去药店,一来一回就得一个小时。 过去的路上,应春和先给药店老板陈叔打了通电话,生怕对方因为下大雨干脆不营业了,到时候白跑一趟。 “陈叔,你的药店今天开门吗?我要买点退烧药,家里有人发烧了。”那边电话一接起,应春和就快速地询问。 陈叔的声音听着闷闷的,像是刚睡醒,“小应啊……没,今天还没开门呢。哎哟,是你外婆发烧了吗?那可不好啊,严重吗?要不要吊水呐?” “不是我外婆,陈叔,是我一朋友。不是很严重,就是有点烧,我过来给他拿点退烧药和感冒药。” “噢噢,那行,我现在过去给你开门。” “好,谢谢陈叔。” 挂断电话之后,应春和才发现自己的心一直慌慌的,跳得急促、剧烈。 他想起今年年初的时候,自己突然就发起了高烧,烧得那样厉害,迷迷糊糊中以为自己会死,从那以后便对这寻常的发烧也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他只能一边往医院走,一边在心里劝慰自己,任惟这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况且任惟的体质向来比他好,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的脚步还是一直很快,唯恐迟一点赶回去就会让任惟烧得更重,也更难受。 到家的时候,任惟还在睡,外婆在厨房里做午饭,菜刀噔噔噔地落在砧板上。 “任惟,醒一醒。”应春和走过去将任惟叫醒。 “嗯?”任惟迷迷蒙蒙地睁开眼,就看见近处站着的人,屋里没开灯,他的眼神也不大清明,看人好似有重影,一下没认出人来,呆呆地没有动。 应春和将药和水拿过来,水杯放进任惟的手心,“把退烧药喝了。” 任惟慢吞吞地接过药,在仰起头,温水滑过喉咙流入肺腑的时候,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热意也好似就此传遍他的全身。 “应春和。”任惟轻轻地念出这三个字,像在辨认,像在熟悉,也像在回忆,“你是应春和。” 如果是十八岁的应春和,遇到睡蒙了的任惟说这种话,会假装不耐烦地翻个白眼,说我不是应春和是谁啊,你睡一觉把你男朋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 但是二十六岁的应春和,遇到现下的情形只能是艰难地扯了一下唇角,慢慢地吐出一句,“任惟,你又把我忘记了吗?” 接受任惟失忆的事情对应春和来说只是看起来不难而已,事实上无数个忍不住想要争吵、感到难受的瞬间,他都不得不劝自己冷静。不为别的,只为眼前的任惟什么也不知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和现在的任惟复合,倒确实是一种重新开始,一切都是崭新的。 应春和由衷地感到羡慕,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毕竟那场车祸带给任惟的创伤远不止失忆这么简单,断掉的骨头、几个月的卧床还有丧失的性功能。 可他还是羡慕,羡慕任惟什么都不记得,那段记忆既是宝贵的财富,也是沉重的枷锁,让他长久地囿于那年夏日。 若是换做平日,任惟能够很快地意识到应春和语气里的不对劲,但他现在头脑过于昏沉,不仅不能意识到应春和的不对劲,并且眼皮沉重得又要睡过去了。 应春和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病患计较,甚至友善地帮任惟拉了一下毯子。 确定人真的又睡过去之后,应春和心情复杂地去点了根沉香,一边点一边跟自己说要沉心静气。 沉香的味道安神,应春和经常会在煮茶、喝茶的时候点。 火折子烧红线香的顶端,猩红的一个点像是双发红的眼睛。倏地一下,应春和吹灭那个红点,让那点红色化为一缕白烟、一截灰烬。 原先煮茶的炉子早就熄了,应春和将茶壶拿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零星的茶叶也顺着壶口流出来,落进杯子里,却不如常见的那般沉入杯底,而是浮在水上轻轻舒展开了蜷曲的叶面。 “应春和,没有忘记你。”任惟的声音在这时候突兀地响起,虽然音量微弱,但由于屋里实在安静,字字都更为清晰,“不会再忘记你。” 应春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知道了。” 茶水入口微苦,过了会儿却慢慢有了回甘,在唇齿间漫开。 趴在餐桌上睡到底别扭,也容易着凉。应春和没让任惟睡多久,就把人弄卧室里去了。好在任惟并非意识全无,倒也没费多大劲。 换了地方睡之后,任惟睡得更沉,渐渐地陷入了一个深而远的梦里。 梦里主要的场景是在一间出租屋里,之前任惟也梦见过这地方许多次,在美国、在北京都梦见过,但从来不知道是何处,也不知道屋里有什么人。 这回的梦倒是比从前清晰很多,不仅让他知道这是哪,也让他看见了屋里的人。 这是明光桥附近的出租屋,租客是应春和。 任惟化为了一团没有实质的虚影飘在半空中,看见自己,或者说是更年轻一点的自己走进那个屋子,屋子比他想象得还要小得多,那么促狭,但是做惯了大少爷的人却一点也不嫌弃地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拐进几平米的小厨房,从后面抱住正在做饭的人,很亲昵地将脸贴在对方的脖颈上,笑着说,“老婆,我回来了。” 被叫“老婆”的应春和没什么好气地把人推开,“别来捣乱,我在做饭。” 任惟被推开后又贴过去在应春和的脸上快速亲了一口,很响亮的一声,而后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剩下应春和涨红了脸,将手里的西红柿都掐出了水。 画面转了转,两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任惟气得直接摔门离开。 飘在半空中的任惟看着自己夺门而出急得连忙跟上去,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走多远,到附近的公园坐了坐,天黑之后就回到了出租屋门口、 没带钥匙,也没敢敲门,但也不愿意走。二十出头的任惟脾气犟得像头驴,轻易不向人低头,宁愿蹲在门口吹一夜的冷风,喂一整晚的蚊子。 直到应春和早上出门,这才发现门口有个蹲了一整夜的傻子。被捡回家涂药的时候,任惟小声跟人道歉,但也不忘说应春和都不出去找他。 说到后面,任惟气势又弱下来,红着眼睛问应春和以后能不能不吵架。 应春和点头说好,任惟相信应春和那个时候是真的想要说好,想要保证以后都不吵架了,因为应春和的双眼与他如出一辙的通红。
87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