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绳解开,瘫软无力的双腿也被贺光徊放好在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撑着马桶便的扶手把自己提起来。 下一秒,贺光徊感觉到一股热流冲破身体流淌出来。 而此时,他一半的身体已经无限地接近马桶。 第三个小破酥包被贺蕴咽下肚,小崽被撑得两眼无光,小脸油汪汪的,正撒娇让汪如芸帮他拿纸擦嘴。 中午一锅包子解决全家人的午饭,只是随便烧了个青菜汤。秦书炀端着菜汤出来,随口问道:“我小光还没出来?还是吃饱了已经回房了?” 汪如芸一边替贺蕴擦着嘴,一边回答:“没吧,他就刚刚吃了那小半个包子。” 估计是都吃饱了,大脑供血不足,秦兆丰顺着话往下,“他现在吃东西还是少嚒?” “没吧,上周过来,那天看他吃的比以前多多了,啃了两块排骨呢。” 饭桌上不知道谁答了句,秦书炀没记住,他径直朝着卫生间走去,心一瞬间跳得乱七八糟,身后的闲聊声变得模糊不清,比心跳声不知道小了多少倍。 秦书炀敲了敲卫生间的门,轻声问:“小光?你好了吗?光吃包子太噎了,我烧了点汤,我要不要给你盛出来晾着?” 卫生间里无人回应,把耳朵贴在门上,秦书炀能听得见里面窸窣的动静。 “幺幺,喝不喝汤嘛。” 心跳声愈发剧烈,秦书炀不敢问别的,只能拿着那锅汤找借口。 窸窣声离门越来越近,但它又很慢很慢,慢到秦书炀再不做点别的他的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秦书炀拧动门把手的前一秒,门内咔嗒响了一声。 贺光徊双腿潮湿,地上被他拖出来长长一条水渍。 为了把门锁拧上,他用了很大力气,现在虎口还是麻的。 “小光,你怎么了?你把门打开。” 外面秦书炀敲门动静太大,砰砰砰猛猛地拍了好几掌,磨砂玻璃被他拍得像是快碎了一样。 所有人顿时围了过来,贺光徊不用刻意回头看,仅仅用余光就能看到磨砂玻璃门外人影一重一重。 他说了什么,秦书炀没听清,仍旧在很用力地敲门。 “你别敲了……” 外面拍门的声音顿了下,贺光徊看到似乎有人影蹲了下来。紧接着就是他最熟悉的声音响起,“幺幺,你是不是摔跤了?你别怕,你把门打开,我抱你出来。” 裤子大半条都是湿的,贺光徊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 他没把门锁拧开,而是逃避地闭上双眼,也不管外头的人听不听得清,只自顾自地说:“你们去吃饭,别管我行不行?” 这卫生间的门是特殊处理过的,外面看不见里面。汪如芸急得不行,抢着开口问:“小光你怎么了?怎么能说不管你呢?你把门开开,有什么事出来再说。” 里外被一扇小小的门隔成两个世界,门外是焦急喷发的火山,门内是绝望泛滥的潮汐。 贺光徊背靠着门瘫坐在地上,又重复一遍:“我说,你们去吃饭,不要管我,听不懂吗?” 静默片刻,秦书炀站起来转过身对家人说:“你们先回饭厅,别呆在这。” 他面色平静,浅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容人反对的威严。 等长辈抱着贺蕴回到饭厅,秦书炀接着又转过身去。 “小光,你也想办法往后退一点,尽量护着自己头。” 贺光徊睁开眼睛,回过神来后牙关开始发颤,“你、你要干嘛?” 秦书炀面色平静,声音沉得可怕,“你不出来,那我只能进来了。” “你不要进来。”贺光徊上下牙一直在打架,说话声变得模糊不清。 他紧紧地抵着门,没挪动半分。尽管冰凉的地板已经让那股暖流变凉,冷冰冰地贴在他腿上,双腿已经慢慢开始疼痛颤抖。 这种不同于病发初期肉跳反应的颤抖贺光徊非常熟悉,闻衍去世的那天也这么抖过。 控制不了,也很难平复,就像一波一波的潮水,带着铺天盖地的疼痛向他涌来。 贺光徊害怕极了,他快要连靠在门上这个姿势都维持不了。 可他更怕自己倒地后秦书炀真的会破门而入。然后看见他,看见这一地的狼藉。 耐性和恐慌在奋力拉扯,谁也占不了上风。秦书炀深深抽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后从牙缝中挤出最后一点耐性。 “幺幺,你听话,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没法挪太远。但你先试一试好不好?你只用离门远一点点,再护着头就可以了。别的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想办法。” “可……可我不想你进来……”贺光徊的身体在慢慢往下滑,他颤抖着伸手杵在地上,一直努力撑着自己靠稳卫生间的门。 他咬牙威胁道:“我现在就靠在门上,如果你硬要踹门进来,我就会受伤。所以你不要进来,你不要管我。”
第72章 有人在收拾饭桌, 有人在抱着贺蕴小声哄,卫生间门口只剩秦书炀站着。 不敢离开,不敢进去, 更不敢讲话。 卫生间里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秦书炀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只能凭空猜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蹲下去贴着玻璃门开口:“小光, 你现在还好吗?” 声音隔着玻璃门有一种厚厚的沉重。 “这个卫生间不当阳, 呆在里面时间长了我都蛮冷的, 你坐在地上腿疼吗?” 最疼的那阵已经过去了, 贺光徊现在只觉得浑身僵。 门外问他:“如果幺幺不想讲话的话能不能用手敲敲门?一下是冷,两下是不冷。” 贺光徊缓缓眨了下眼睛,有点难以分清现在究竟是冷还是不冷。 其实他早就没法儿再靠在门上了, 痉挛那阵双腿一直在颤,贺光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在乱蹬, 而他却无法让它们停下。 后面脚上的拖鞋被甩出去老远, 清晨起床时秦书炀给穿上的那双厚长袜也被蹬得只剩一点套着。 贺光徊在那阵一个人羞耻而无助的慌乱中一直往下滑, 现在已经整一个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从意识到上肢力量在日渐减弱时贺光徊就做好了准备。 就像秦书炀说的那样,遇着了问题没啥好怕的,一起想办法解决就好了。 没法走路有轮椅,胳膊抬不起来有小桌板,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贺光徊不想为了这么一件肯定会发生的事情闹太难看。 但在他的想象里不是这样的。 这件事明明可以在一个做足了所有准备的清晨或者晚上, 这样能保全贺光徊的尊严。 它甚至也可以更狼狈一些,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让所有人都看到贺光徊无法按动操纵杆往前,见证他最后一点尊严在顷刻间碾得稀烂。 天花板上的取暖风扇忽然响了起来, 出风口呼呼往卫生间里吹出暖风。贺光徊僵硬地动了动,贯彻浑身上下的冰冷僵痛与暖风交汇,冷热交叠贺光徊抖了一下,突然就从浑噩里被拽了出来。更清醒了一点。 他把身体蜷起来一点,听着秦书炀在门口轻声说:“我没想着打扰你呢,就是刚刚闲着没事翻洗手台下面的柜子,看见有备用遥控器,我试试看电池还能不能用。” 没过一秒,秦书炀拍了下遥控器,故意说挺大声,“哎哟,真用不了了,也不知道刚刚按的什么键,这会怎么关不了了。小光你嫌烦嚒?不嫌烦的话等你出来你顺手关一下呗?” 可为什么偏偏就差一点呢? 打岔后贺光徊还是想不通这个问题。 手紧紧地按在潮湿的膝盖上,贺光徊一点一点仔细回忆失禁前他做的每一件事。 知道自己的身体特殊,所以感觉到内急时就没顾什么“吃饭不要提上厕所”这种从小就遵守的礼节。他第一时间放下勺子让秦书炀帮他把小桌板拿掉,他催得急,秦书炀也没磨蹭,很快就把旋钮弄开了。 后面也没任何问题,倒退、向前、转弯都没有任何磕绊。进到卫生间后贺光徊也在强迫着自己静下心来,他手没力气没办法很轻松拎起自己腿,所以他还用了点巧劲儿,直接弯下腰用胳膊把冰凉的双腿抬起来一点掸下轮椅脚踏。 唯一慢的就是解抽绳的时候。那会小腹的酸胀已经让贺光徊非常不舒服,可抽绳就是怎么都解不开。 可贺光徊明明记得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为了让自己忽略掉心急和酸楚,他还逼着自己数数。这招很有用,贺光徊数到7的时候抽绳被他成功解开。 一切都和练习的一样,一切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但差一点就是差一点。 再不甘心,再崩溃,贺光徊也要承认,差的这一厘米,就是他和尊严的距离。 捱不到一小时长辈就坐不住了,汪如芸把睡着了的贺蕴抱进房间后又围了过来。她刚要开口,就被秦书炀老母鸡护小鸡仔一样瞪了一眼,愣神间已经忘了要说什么。 等回过神来,汪如芸已经被秦书炀拉着回到了客厅。 卫生间好像成了一块禁地,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秦书炀就守在那儿,像破城下唯一的士卒,守着城楼里的亡国公主。 后面秦书炀进到儿童房抱起刚睡醒的贺蕴,他把孩子交给李淑娴,不带多少情绪,平静从容地长辈说:“你们先回去吧。” 送走长辈和孩子,秦书炀没了任何顾忌,他把前天贺光徊刚换下来的一条很薄的小毯子找出来,自己也趴倒了地上,顺着门缝一点一点送进去 卫生间门和地板就一点点距离,秦书炀推得手指头都疼也只推进去大半截。 “小光,”秦书炀沉沉开口,“你帮帮我忙,往里扯一扯好不好?” 里头没动静,秦书炀也不着急,继续温柔地哄着:“现在没别人了,就咱俩。不管你想在里面呆多久,我都陪着你。不过你得先帮我照顾好自己,等你心情好一点再把你还我。” 还是没扯动的痕迹,秦书炀继续往里推。 没想到手里的小毯子被扯了一下,秦书炀眼睛都瞪圆了,随即露出了一抹稍稍放松的笑容。他继续往里努,小毯子终于被顺着门缝扯了进去。 无法正常行走后贺光徊多了很多毯子,最常用的是两条带点儿厚度的绒毯,盖着特暖和,腿不会那么难受。 但贺光徊最喜欢的是这条驼色的薄毯,因为是秦书炀今年送他的新年礼物。 他带着这条毯子住过院,治好了心肌炎,缓解了厌食症。又抱着这条毯子在康养中心呆了好几个月,每每想秦书炀想得没法儿睡着的时候都抱着它闻上面的味道。 前几天下雨,毯子的厚度不足以抵御从骨缝里传出来的寒冷。贺光徊换了条厚的盖在腿上,这条薄毯被秦书炀洗过晒过,现在上面还留着阳光的味道。 地上的水渍已经干了大半,可贺光徊仍旧嫌脏。他不敢真盖在身上,只是团吧团吧抱在怀里,鼻尖抵着毯子上短短的绒毛轻嗅。
87 首页 上一页 74 75 76 77 78 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