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太小太模糊,贺光徊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单手扶着墙壁蹲了下来问他:“炀炀,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言语间,也有明显的哽咽声。 秦书炀上火还没好,嘴上的燎泡仍旧在,声音还更沙了些。他微微抬起头,眼眶红得骇人。 他眼珠往上抬,似做回忆状对贺光徊说:“你还记得咱俩研究生那会为什么选的古建筑方向吗?” 贺光徊抿嘴摇摇头,“不是说别的方向竞争大嚒?” 秦书炀偏过脸仰着头看着头顶高高的散风窗,逼着自己讲眼泪收回去。 “我妈那会很信这个,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说古建筑这个方向以后就是给人修庙的。说我选这个准没错,又好找工作,又能积德修福报。” 回忆拉到很远很远的以前,填报专业的那段时间有流感,白天秦书炀还对自己母亲这番言论嗤之以鼻,晚上他陪着贺光徊去校医室挂水,回来就填了古建筑方向。只是没想到可选择的方向那么多的贺光徊也跟着填了古建筑。 秦书炀颓丧地笑了下。 “……后面上学那阵,咱俩真的总跟着导师去恨偏僻的地方修庙。村里那些人经常夸我们,说我们以后一定是有福之人。” 说到这里,秦书炀眼睛一眨,眼泪控制不住地从眼角泄了出来。他把贺光徊的手抬起来,整张脸埋了进去。 消防通道在过去的日日夜夜听过太多病患家属的呜咽,今天又多添一笔。 “所以……我究竟要积多少德,要修多少福报,他们才能保佑你?” 不同于在医院门口贺光徊骤然崩溃时秦书炀低声细语的安慰,贺光徊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让秦书炀埋在他掌心里,和空旷的消防通道一起静静聆听秦书炀内心那座大山坍塌。 他掌心宽阔温暖,消防通道承载不了的眼泪全都被他温柔地接纳了过去。 很多年前,他们在云南的一个少数民族寺院里,那天庙宇修成,有师傅在给佛像塑金身。秦书炀站在佛像下,看着漆了一半的佛像,一直吊儿郎当的他忽然虔诚地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当时导师和别的同学也在,大家还打趣说没想到秦书炀还挺迷信。他们笑着说:“秦书炀,你就算要求什么,也要等金身全塑完,你带着供果和香火来才有用啊。” 鞠躬后秦书炀直起身,讳莫如深地笑笑,他摆摆手没说什么,牵着贺光徊走出了寺庙。一直到辽阔的草原,秦书炀才开口说:“我和佛祖说,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贺光徊手指动了动,他碰碰哭声渐止的秦书炀,温声说:“炀炀,你还想和我摆酒吗?” 秦书炀抬起头来,满眼的水光,映着贺光徊的温柔。 “办。”秦书炀吸吸鼻子,像下定决心一样,又重复一遍,“婚礼当然要办!” 贺光徊如水墨画一般的脸倏然间绽开一抹笑,漂亮到秦书炀心尖都在颤。 他说:“那你修的庙就没白修,他们听见你的祈求了。”
第5章 回到蓉城的时候蓉大刚好开学,还没来得及和家里长辈吃饭,贺光徊只能先紧着工作上的事再找机会回家见太后娘娘。 办公室里,贺光徊将伴手礼递给系主任,略带歉意地说:“老师,这是我和秦书炀在北京给您带的礼物,另外您那几盆兰草我已经托朋友去找了,有信儿我再和您说。” 想起年前被贺光徊弄翻的那两盆兰草,系主任摆摆手,“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用这么上心。” 他问贺光徊:“怎么样?身体好多了吧?” 贺光徊颔首,毕恭毕敬地回答:“现在还好,劳您挂心了。” 听见自己学生无虞,头发花白的系主任啜了口浓茶,语重心长地教训道:“带你做课题的时候你就瘦,你又总喜欢和秦书炀黏在一起,站在他面前跟没长开一样。你们年轻人有事业心固然好,但也要注意身体,太过劳累不是什么好事。别忘了,当年做我学生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们还得保持一个健康的体魄为祖国的建筑事业再奉献至少二十年呢。” 贺光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目光逃避地偏过头笑笑。 最开始确诊时贺光徊还没多少实感,后面在医院门口发过一次病后他的心态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现在听见关于“未来”、“以后”诸如此类的字眼,就觉得胸口闷。 偏偏人类又最爱计划,总想着时间还长,以后要做的事情太多。这让他这样一个没多少未来的人听了,总不由生出来一种心虚的感觉。 “对了。”主任放下茶杯,抬头问贺光徊:“我记得你是下个月摆酒对吧?” 忽然被问起婚礼的事情,贺光徊没猜出系主任要说什么。老人家年纪太大,心里有些东西总过不去,当初没少给他俩摆脸色。去年他和秦书炀宣布要办婚礼整个办公室都在祝贺的时候,小老头仍旧抱着茶杯喝两口茶,竖双耳朵听着。不反对,也不祝福。 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和贺光徊聊这个,吓得贺光徊一怔,立马回过神来后正要开口就听见系主任说:“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是不懂,不过秦书炀这小子人品还行也很钻研和你那么多年情谊,你们要办就办吧。” 听他这么说,贺光徊反倒不太好意思,平素清淡的脸上多了点羞涩,“我知道,其实老师您一直挺喜欢他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抛开特殊的性取向,秦书炀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各方面都无可指摘。 他如此,贺光徊亦如此。 所以两个都很好很好的人在一起,本来就没什么错。想像别的情侣那样办一场婚礼,好像本就是应该做的事情。 系主任鼻子底下出气,没好气地哼了声,“那人生大事解决了,你是不是该努努力多写几篇文章,准备准备评职称了?贺光徊,秦书炀再好那都是他好。你自己也是男人,成家立业你不要只顾一半。” 他下达任务:“下半年,起码要写一篇文章出来。” 贺光徊恍然,不禁勾了下嘴角。文化人讲话总喜欢绕圈子,前面的诸多铺垫都是为了引出最后这句。 他很久不讲话,素净的脸上只留眼睫勾了出的一道虚影。 半晌,贺光徊抬起眼,用仍旧柔软的声音刚硬地拒绝恩师的好意:“老师,文章我尽量写。但不能保证写完,评职称就不考虑了。” “为什么!?”系主任不轻不重地把茶杯砸在桌上,几滴茶水飞溅出来,染湿了贺光徊袖口。 从成为系主任的学生起,贺光徊就是非常省心的那类学生,学术上很用心,交上来的东西非常看得过去,去外地出差也没什么怨言,每次都跑在前面。这样的学生没有老师会不满意,所以当他说出这么不上进的话时系主任才会更生气。 贺光徊半垂着眼睛,没有去擦袖口的茶渍。 他顿了很久,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过了很久后才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开口。 “我可能没办法再替祖国的建筑事业努力下去了。” —— 秦书炀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天空全是紫粉色的晚霞,绚烂迷人。秦书炀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估计是傍晚的风有点凉,他在衬衣外面套了件线衫。风轻轻地吹着,线衫上的绒毛和他细软的头发都被吹起来,比天上的晚霞还要漂亮一百倍。 秦书炀换好鞋子,蹑手蹑脚地走到落地窗前也学着贺光徊席地而坐。他翘着一条腿,把胳膊搭在膝盖上,满是随意的模样。 “一个人在这发什么呆?看风景不喊我啊?” 贺光徊转过头看着每个正形的秦书炀,沉了一整天的心渐渐又浮出水面,得以呼吸。 他拍了拍秦书炀的大长腿,也跟着开玩笑:“下次,下次看风景的时候我提前打你办公室电话约你。” 秦书炀放声笑了起来,一把揽过贺光徊,用下巴蹭着贺光徊的脸。他打趣说:“也别下次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一起看吧贺老师。” 忙碌一天,秦书炀的腮颊上有隐隐一点胡茬刺出来,蹭在贺光徊脸上痒痒的。 以前贺光徊总要嫌弃地推开,说扎人。现在反倒觉着这么扎着挺好的,有个人在旁边陪着,怎么都比前面自己一个人枯坐看天慢慢变暗要来得安心。 他抬手捏了捏秦书炀的下巴,假装正经问秦书炀:“秦工,你马上就是已婚人士了,不应该珍惜最后的单身生活吗?你现在应该打电话给我,然后说‘幺幺,今天我和我小伙伴出去吃饭,晚上不回来了。’吗?” 他的手温温的,脸也不凉,这令秦书炀放心很多。能彻底放下心来同贺光徊把玩笑接着开下去。 秦书炀拍了下大腿,装作很苦恼地回答:“贺老师,不是每个小伙伴的对象都像你一样那么高冷一直钓着我的,她们早都把我的小伙伴收入麾下了。现在我想约人出去吃饭都约不到,全特么耙耳朵。” 随后,他又咂咂嘴,搂着贺光徊满是得意地说:“不过还是我幺幺好,你看他们的家庭地位,再看看我的,我简直就是中头彩了好吧。” 贺光徊被秦书炀吊儿郎当又略带侥幸的话逗得笑到往后仰,还好秦书炀快一步用手扶着他后脑勺才不至于撞到落地玻璃上。 等笑意收进,天上的晚霞从粉紫色变成了蓝紫色,很远很远处的天际线已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贺光徊靠在秦书炀肩头,手被秦书炀焐得都发烫。 他忽然抬起头,“炀炀,我们今年把这个院子打理出来吧。种两棵树,再弄点花草。” 这套房子买得早,他俩都还没出国的时候秦家的长辈就图便宜帮秦书炀买了,是一套空间布局蛮好的一楼带花园的花园洋房。 只是两个人回国后都忙工作,又都是大男人,对园艺这块没多大兴趣,一直都荒着。最夸张的时候院子里的野草能到秦书炀的大腿,但最终处理方法也仅仅只是找个钟点工来除了而已。 听见老婆的指令,秦.不是耙耳朵.只是爱老婆.书炀立马点头同意,想都不带想的。随后才奇怪地问:“则呢么突然对园艺感兴趣了?那些花花草草的,又要施肥又要打药的,咱俩弄得明白嚒?” 贺.一窍不通.仅仅只是一时兴起.光徊被这么一问,心里登时也没底了。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再收回来。 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试试呗,反正不行也不吃亏,再离谱也不会离谱到像前年那样野草长得有人高。” 秦书炀思忖几秒,觉得老婆说得对,也附和着点点头。只不过说话还是不着四六,一开口就跟说相声似的:“也是,草都能养那么好,说明这块地自带buff,回头种上花,指定能成咱小区一景。到时候你就搬个小板凳坐院子门口,想来咱们家参观的通通收门票,赚的钱你请我去吃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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