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平躺六个小时,一定不能挪动,这期间多喂他喝水,有什么及时按铃。”护士将收集好的脑脊液放好,一边整理着器械一边叮嘱秦书炀。 这些在前面几家医院都经历过,秦书炀自然知道,等医护人员离开病房,他立马就端过来准备好的温水将吸管凑到贺光徊嘴边。 贺光徊连枕头都不能转动,躺得也够平,在这么苛刻的条件下想喂他喝几口水真真不容易,秦书炀得把吸管拉老长害得用手在底下接着才不至于洒在贺光徊身上。 “慢点喝,先喝一点点,一会我再喂你。”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秦书炀说话很小声。 因为还晕着,贺光徊并没有喝多少,只象征性地喝了一点点水润润嗓子嘴巴就闭上了。眼前视线模糊,他只能隐隐绰绰看到秦书炀嘴上的那串燎泡还没好。还没办法动,贺光徊只能舔舔嘴唇问秦书炀:“你今早涂药了吗?” 忘了。 秦书炀:“一回酒店就涂,放心,明天肯定就好了。” 这串燎泡一开始只长了两个,等进了北京干燥的春风一吹,立马变成了一串,秦书炀现在的上嘴唇肿得跟猪嘴一样,在灯下都发亮。说明天就好完全是满嘴跑火车。 秦书炀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了下来,仔细替贺光徊掖好被角。他总嘟着嘴,眉间的那道竖纹一直就没消下去,所以即便做事时严谨专注,在贺光徊的视角看着也有种难以准确形容的滑稽。 被窝拉到贺光徊脖子底下时秦书炀凑得更近了些,贺光徊被他那张闪闪发光的“猪嘴”逗笑,被子里传出来一声软绵绵的笑。 秦书炀拉着被角怔了足足一分钟才反应过来贺光徊在笑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没忍住上手挠了两下贺光徊下巴,“真是久病成自然了是吧?还能笑得出来。”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嘴唇肿得更加明显。 贺光徊头晕乎乎的,想侧过脸去都不能,但一笑就扯着头疼,只能崩溃地闭上眼睛。 “我头晕,不能看你……你饶了我吧……” 知道他难受,秦书炀不再说话,他安静地替贺光徊把被子盖好然后重新做回座位上。过了一会,他站了起来走出病房。 听见动静,贺光徊短暂地睁开了一会眼睛。视线因为姿势而受限,等秦书炀再次进入到贺光徊视野的时候他看见秦书炀脸上多了个口罩。 很大的一次性口罩遮住了秦书炀红肿的嘴唇,也遮住了他一大半英俊的五官,只留下一双满含疼惜的双眼。 贺光徊眼睛都瞪圆了,很快明白秦书炀这么做的缘由。他失笑对秦书炀说:“你这也太夸张了……” “别说话,睡会。”秦书炀把贺光徊刚抬起来一点点的手压了回去,他声音隔着口罩闷闷的,随后贴着贺光徊的眼皮,给了贺光徊一个隔着口罩的亲吻。 六个小时说长不长,但对要求绝对静卧的贺光徊来说却万分难熬。在蓉城的时候他已经做过一次腰穿检查,快一个月前已经经历过的痛苦今天又要经历一次,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在输液和要求大量喝水的双重作用下,他几乎隔一会就尿急。虽说和秦书炀已经相爱十余年,彼此亲密无间,但让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男人伺候另一个心智健全的男人如厕这件事还是令贺光徊感到难为情。 腰椎因为麻药的关系,贺光徊没太真切的实感,只觉得脸颊燥热,然后看着秦书炀从床下掏出便盆窸窸窣窣地掀开一个被角将尿盆塞进去。 奇怪的是秦书炀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又或者是多亏了他脸上的那个口罩替他遮挡了大半的羞赧不堪。贺光徊只能看见秦书炀已经能熟练到都不用看,只把胳膊伸进被窝里就能利索地做完所有事情,然后等完事后再面不改色地将便盆抽出来去倒掉清洗干净。 他动作太熟练也太认真,那种神情一点不亚于还在念书那会熬夜在制图室里画图。贺光徊已经很久没看到了,第一次瞥见时竟然硬生生冒出来一丝久违。 等秦书炀再从卫生间里出来时他还仔细地用纸巾把便盆上的水擦干净,见贺光徊还没闭上眼睡着而是双眼盯着他看的时候秦书炀有些意外。 那眼神太过直白炽热,看得秦书炀发懵,忙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贺光徊没法摇头,只缓缓眨了下眼回答:“没,现在已经不头疼了。就是单纯想看你。” 秦书炀倏忽觉得心脏一沉,大概是最近气氛不对,以前他听见这样的话肯定要顺着嘚瑟两句。要是还有熟人在旁的话,大抵还要孔雀开屏一样炫耀一番——“看到没,你们贺老师多爱我,他就离不开我。” 但现在听见类似的话秦书炀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只会觉得心脏坠着疼,疼得他难以呼吸。 借着放置东西的机会,秦书炀伏身好一会才直起腰来。他垂着头擦手,漫不经心地和贺光徊说:“有什么好看的,看这么多年了。赶紧闭眼睡觉,醒了我把脸抠下来放你面前让你看个够。” 全国最顶尖的医院病床实在紧张,时间一到护士就来轰人了,只是一个简单的穿刺治疗检查结果还得三天后才能拿到,继续躺在病床上纯纯占用医疗资源。 贺光徊只能缓缓被搀扶着起来坐到秦书炀借来的轮椅上被带回酒店。 这次喝了够量的水,贺光徊没太大的术后反应,到了酒店在秦书炀的帮助下洗漱完没多久就困了。可能还有头晕的原因,他睡得沉,但睡得不算好。半夜秦书炀起夜的时候借着昏暗的夜灯看到贺光徊眉心一直皱着,仔细听还能听得见他从牙关里泄出来的一点闷哼。 贺光徊瘦了。 昏暗的灯光下秦书炀发现贺光徊下巴尖了很多,昔日象牙白的肤色这段时间因为奔波也变得没多少血色。甚至秦书炀都觉得贺光徊闭着眼睛的时候他眼睫投下来的阴影都深了一点,整个人变得单薄又脆弱。 这一个月先是在蓉城,后面带着蓉城做的那些检查报告还去了湘州,最后来到了北京。中国最有名的四家医院,秦书炀带着贺光徊跑了三家。他们用度蜜月的借口,瞒着家里以最甜蜜的名义每天都和消毒水味儿浓重的神内门诊打交道。不瘦才怪。 轻轻关上灯,秦书炀掀开被子贴到了贺光徊的身后。隔着睡衣,他摸到贺光徊腰间的那块纱布,本想轻轻地替贺光徊揉揉,又怕自己什么都不懂反倒坏事。最后只是把宽大的掌心贴上去捂着,然后在贺光徊的后脑勺亲了下。 清晨,贺光徊在熹微中醒来。这酒店是秦书炀执意要订的,一晚要大四位数。订酒店的时候秦书炀说出来二十来天,怎么都要住一次好点的酒店,不然回家了长辈问度蜜月度得怎么样啊他俩半个屁都蹦不出来的时候未免也太尴尬。 等到了酒店,贺光徊忽然想起来,这是秦书炀毕业后执手的第一个项目——一个有近八百年历史的古建筑群,经政府牵头,旅游集团再维护后开发的高端度假酒店。维持了建筑原貌的同时又加入了现代化设备,极具舒适感和观赏性。 在皇城根下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可以每一个客房都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这么一想一晚上大四位数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 阳光被雕花窗子构成好看繁复的花纹,全部都投向还扔在熟睡的秦书炀脸上。 贺光徊看到秦书炀的嘴还没消肿,心里骂了句骗子猪头,手指却隔空顺着他眉眼描摹一起来。 先是发际线仍旧优越的额头鬓角,锋利的眉骨,长得恰到好处的颧骨轮廓,高挺的鼻梁。然后是柔软的眼睛,以及眉间那道细细的不仔细看看不到的竖纹,顺着光滑的脸蛋到他薄厚适中的嘴唇。 步骤停留到嘴唇的时候,贺光徊的手被秦书炀一把捉住。 秦书炀眼睛都没睁开,抓着贺光徊的食指咬了一口。 “别闹,幺幺……”他声音带着未醒的沙哑,手拉着贺光徊的手放自己脸上胡乱地搓着,动作一顿一顿的,能看得出来是真困。 后面他彻底不动了,贺光徊没把手抽出来,反而缱绻地摸着他的脸。 “睡吧,我不吵你。” 本以为秦书炀会重新睡过去,没想到他反而摇摇头,长臂一伸,手掌覆盖到贺光徊的腰后。 秦书炀问:“今天疼吗?” 麻药早就过了,后半夜贺光徊就被疼醒了一次。醒过来的第一时间他就感觉到秦书炀的手掌紧紧地贴着穿刺的部位,贺光徊才没吭声,只紧锁着眉逼自己重新入睡。 他点点头,重新揉着秦书炀的脸颊,“还行,医护人员技术好。” 秦书炀睁开眼睛,阳光下他的瞳色很浅,是近乎琥珀的颜色,像一泓稠的化不开的蜜糖。 “那怎么醒那么早?” 贺光徊偏过头朝窗外瞥了一眼,“光线有点刺眼。” 随后转过头来故作揶揄:“秦工行不行啊,这窗户设置得不合理,客户体验感直线下降。” 秦书炀笑了起来,长长地神了个懒腰顺带着换了个姿势把头凑到贺光徊头旁边,两个人紧紧地挨着。 “贺老师,话不能这么说。咱们这个项目主要是维护修复,他主要是保护工程,然后才是盈利项目。几百年前住这的内位王爷把窗子开这,我有什么办法你说是吧?” 说罢,秦书炀撑着胳膊起来了一点,抬手指了指窗外才冒出来一点嫩芽的百年古树,“再说了,窗子开朝这边有什么不好的,您睁眼就能看见外头这景色,多赏心悦目?咱老祖宗可比你会享受多了。这么一点刺眼的光,咱就忽略不计了吧?” 说话时秦书炀刻意装了点京腔,可学又学不像,还夹杂着蓉城的口音,配上他肿得发亮的上嘴唇,差点没把贺光徊笑得引出头疼。 贺光徊连连点头,“是是是,秦工厉害。秦工你赶紧躺下来,不然你的胸大肌就要被看到了。” 贺光徊还需要静养,秦书炀不敢闹他,只能意思意思挠着他下巴说了几句荤素不忌的话后重新躺回贺光徊的身边。 他们贴得很近,耳朵头发都能相互摩擦,彼此的呼吸声都要交融在一起。 “那醒过来这段时间你在干嘛?”静默间,秦书炀忽然开口。 在干嘛?没干嘛呀,就是在晨光中一遍一遍地看你。 贺光徊:“在复习小时候学过的美术知识。” 秦书炀疑惑地翻了个身,侧卧过来看着贺光徊,“贺老师后不后悔没去考美院?不过贺老师要是去考美院了,估计就错过我这么个绝世好老公了是吧?” 贺光徊翻了个白眼,“错过你这么个长了猪嘴的好老公?” 他掐了下秦书炀的腰,“怎么都三十多了还是这么自恋?不要皮了,赶紧扶我起来,我快饿死了带我去吃东西。” 这一掐没掐疼秦书炀,反而弄得他痒得想笑,贺光徊不提猪嘴还好,一提猪嘴他倒来劲了,故意把嘴噘得老高去亲贺光徊。没想到亲没亲成,嘴巴抵到了贺光徊尖尖的下巴上,疼得生理性眼泪都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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