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又剩下他一个人。 * 小青然买了个拨浪鼓,蹦蹦跳跳地往回走。 那个时候镇上已经是死城了,哪里还有什么集市呢?这个拨浪鼓,是小花买来送给他的。 买来的第二天,小花就被挑走了。 妹妹好像从未苏醒过,她不用吃奶,也不用换尿布。 她终日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有着呼吸、体温、心跳。 好像是一具为人准备的容器一样。 于妈妈又找到了什么新法子吗,比若说吃掉他以后夺舍这个女婴? 不仅可以重获新生,恢复年轻貌美,更可以摆脱属于“于妈妈”的孽债,变回婴儿一般无罪。 到最后只需要一把火烧了这家善堂,这么大的动静一定会引来医宗的人前来勘察,便可以被顺理成章地带走,不会有人怀疑,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些真相。 真是好计谋。 他只需要顺水推舟,把那把火燃烧的时间提前一些,把那个被医宗带走的人选从那个女婴,变成自己。 小花是唯一一个走出这个小镇的人,在她之前,那些逃走的镇民都被杀了,因为那些富人担心他们会引来医宗的人,泄露他们的秘密。 小花喝了他的血,活了下去,临行前夕她神色复杂:“怪不得他们如此疯魔……青然,你多保重。你等我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会回来。” 不管她回不回来,这把火都是要放的。 凌青然花了一个月时间通读了废弃的药房里头能找到的所有医书药典,又花了几个晚上的时间配置了药水骗于妈妈服下,把善堂里面为数不多的孩子们都骗到外头。 他笑得天真无邪,像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兴高采烈地要去外面买拨浪鼓,那些孩子们也要去,于妈妈头有些晕,只允许小青然去,其他人只可以在门口看着。 孩子们快乐地奔向门外,凌青然站在门边,回头,看着于妈妈摇摇晃晃的背影,看她不小心打翻了一坛水到草堆上。 他指尖微动,一小簇火苗落在蜡烛上,落在草席上,落在鸡鸭的窝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凡人和修士的区别。 哪怕只是一个孩子,都有着如此大的能量。 火在角落蔓延,孩子们衬于妈妈不在意,朝远处跑去,凌青然最后望了一眼于妈妈的背影,转身,举步往前方走去。 火焰吞噬了一切罪恶,掩埋了一切不为人知的欲望,公平地审批着一切生灵。 不论有没有生命,不论有多大野心,在火焰下都化为灰烬,变成一颗颗无用的丹药,抑或是新的希望。
第63章 焰火的存在是那么真实,凌青月甚至能感觉到焰舌撩过发间散发的焦糊味儿,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眼底浮动。 在光影下他的影子逐渐变化,身段抽长,变得强壮,而后又变成一道纤细的影,从小孩子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明明只有一个人,地上却是映着两个影子,交叠在一处,亲昵而又诡异。 凌青月轻轻耸了耸鼻尖,呛人的烟味席卷了他的肺腑,难受得弯下腰咳了几声,脸上却是笑着的。 火,火,他这一生好似都离不开这场火,火焰在他人生重要的场合如影随形。 幼时被弃之荒野,被微弱的火苗暖着一口气活了下来,从那以后所有的火焰都似乎对他有所眷顾。 他靠着一把火逃出善堂拜入医宗,又凭借着炉火纯青的手艺在医修道路上一帆风顺,最后又是借着那燃尽了整座山头的火替师尊报了仇。 到现在,他还是靠着记忆里的火焰,走出了一个个陷阱困境。 仇恨化为毒液日日夜夜腐蚀着他的心脏,又变为燃料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一直、一直在等,等它再度出现的那一天,等待实现自己年少的抱负、对师尊的诺言那一天。 当年那把火一直燃烧在他的心头,从回忆到灵魂都被打上了烙印,他轻易不去想那些陈年往事,但或许是岁月会带走苦痛,这些年来他偶尔会去想那些美好的时光。 师尊的仙逝他一直不知道应该去怪罪谁。 是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宗门弟子吗,是那些豺狼冠缨的长老吗,还是是当年那个方头不劣的自己? 好像都是,所以他一一报复了回去;好像又都不是,所以他一直在等那一个罪魁祸首。 能够操控人的情感,调动人的情绪,朝整个世界释放恶意的罪魁祸首。 凌青月感到头痛欲裂。 凌萧然焦急的声音在脑中炸开,下一秒他好似意识到什么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焦虑的情绪通过灵魂传递。 “为什么不出来,”凌青月不顾飞速褪色、化为碎片的幻境,站在原处,语气中带了恨意,“躲躲藏藏的,为什么不出来直面我?” 它没有回答。 凌青月想到了什么,只觉得荒谬,越细思越可笑,冰冷古怪的笑声忍不住从咽喉溢出,笑得弯下了腰。 他笑了好一会儿,幻境消散的速度加快,他全然不顾,直起身子,笑着抹去眼角的泪水,声音喑哑:“……你在怕我。” 他喘了口气,哑着嗓子又笑出了声:“你在怕我!你恐惧我!你怕我什么?你不怕他们,你来怕我?” 三番四次的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挑衅又迅速逃走,甚至没有一次是正面冲突,次次都试图用幻境来迷惑他…… 凌青月本来以为它是想要试探他们的底细,却原来是它在害怕。 多可笑,它不去惧怕那些剑仙狐妖,不去怕那天道仙人,居然怕他一个区区凡人,怕他一个半废的修士。 他如临大敌筹谋多年,忧惧仇恨多年,却发现敌人不过是个无能懦弱的废物,这种反差让他觉得荒唐可笑,好似之前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自己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年。 不对,不能这么想,凌青月咬着牙,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会没有意义呢,筹备了这么多年,一遍遍的演练和完善,不就是让它更为恐惧,有所顾忌吗。 他冷静了下来,内心安定了些,明白这是凌萧然正在安慰自己,他们已经好久没有如此对话过,他一时间还有一些不自在。 按下内心所有想法,凌青月用灵力横扫整个幻境,织成精密细致的网,精准地捕捉到了试图逃窜的黑雾:“你躲什么?不是你来找我的吗?” 黑雾却没有回答他,一心只顾着逃跑,心中恐惧弥漫,又气又惊。 你问我为什么,我还想问你凭什么呢! 不过区区一个肉体凡胎,化神期大能又算得了什么呢,尚未证道就意味着和天道联结不深,是轻而易举就能被影响操控的存在,就像是这个世界一样。 偏偏就是这个祂自己最不放在心上的人,让祂跌了个大跟头吃了个亏,当年若不是先在他手上重伤,后续或许还能和那两个小崽子斗上一下,更遑论被那个破石头反杀? 偏偏就是遇上了他。 祂所有的本领都来自于对人心的操控,当年遇见凌青然的时候就决定把他发展为自己的第一个傀儡,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脆弱敏感,是风吹草动都能触动神经而焦虑的存在。 祂当时高歌猛进,把本土的天道打得元气大伤不得不修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人间,决定把这里变成祂最熟悉的游乐场,于是难得起了游玩的心思,在人间扫了一眼,随意挑选了自己的掘墓人。 那个看上去脆弱的青年出乎意料的坚韧。 利诱不成,恐吓无用,坠进千万层阿鼻幻境也保持了意志清醒,甚至到最后还有余力给祂重击。 在离开人间界的驻点的时候,祂满怀恶意地留下最后一道诅咒:若是威逼利诱肉身灵魂苦痛不能让你屈服,那么让你众叛亲离家破人亡,你又会不会动摇? 可惜啊,可惜,如果当时自己再强大一点,把他那个分魂也杀了,他是不是就做不成现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医仙大人,变得和自己想象中那样了? 久违的恶意再次凝视在凌青月身上,他面上不显,身体却紧绷了几分:“我看这一次,你又能躲去哪里?” 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十指翻飞间结出一个复杂的阵法,伴随着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幻境彻底破碎,闪电划亮了夜空。 狂风骤起,混杂着雨水砸到脸上,又被灵力阻挡,在这被水怀抱的天地一色中,他仙袂飘飘,凌波御风,素手一挥间万千粗壮的藤曼拔地而起,布下天罗地网层层绞杀那瓮中之鳖。 祂不由得恐惧起来,在藤曼中四处逃窜,试图寻找空隙逃之夭夭,那灵力催成的藤曼却是坚硬如铁又密集如林,祂在其中节节溃败,被逼至中心。 闪电再一次划过,剧烈如鼓的雷声在祂耳边炸开,恐惧达到顶峰,祂不得不高喊出声:“你我之间又何必你死我活!你心志如此坚定,何不加入本尊,共享这天下!” 凌青月嗤笑一声,不屑回答,手上动作再收紧了几分,今日势必要将它斩于剑下。 祂自知和谈无望,仰天大笑三声,身形膨胀数倍:“桀桀桀桀桀桀,这是你逼我的!既然如此,本尊也不介意玉碎瓦全!” 祂变成一团厚重浓密的雾,不顾体内恶灵的哀嚎吞噬了整片藤曼牢笼,凌青月遭到反噬,心尖一痛喉咙一热,甜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不动声色地抹去嘴角血色,神色凝重,再次结阵:“废话真多。两百七十八年前我能杀你一次,今日我就能杀你第二次!” 那黑雾丝毫不惧,张牙舞爪朝凌青月扑来,凌青月脚步微移避开,抬起右手,手掌向外一翻,一道金色光芒从掌心射出。 金色光芒与黑雾撞击,如同星月相撞余波阵阵,黑雾散开又再次凝聚,肉眼看见地虚弱几分,凌青月身体微晃,唇角溢出些许鲜红。 他不常用金类的术法,但在火焰无法控场的雨天下,金类的法术相比木类,的确是最优的选择。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黑雾,不再犹豫,再度结阵,直接催动体内剩余灵气,手中法决快速掐动,翠绿的藤曼参杂着金光再度拔地而起。 此时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体内灵气已经耗尽,再这么下去,他会因为消耗太大而性命垂危,但是若要就此放祂离去,凌青月并不甘心。 祂似乎看出了凌青月正是强弩之末,冷笑一声再度膨胀三分,就要再度朝他扑来,凌青月立刻运气提神,却不想这黑雾只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朝相反的方向疾速而去,凌青月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那黑雾被拦下,金戈撞击之声在雷雨的掩盖下遥遥传到耳边。 凌青月立刻朝那交战处跑去,就见凌萧然手持长枪,数把金光闪闪的兵器组成困阵把黑雾围困其中,瓢泼大雨中发丝垂在肩膀处,一身的红衣在雨水中猎猎作响,眉眼在那明暗交错之间如同燃烧的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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