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萧然才是那个更熟用金类术法灵力的人,明明常常穿着红色,但是他好像并不喜欢火焰,水的柔情也得不到他的偏爱,唯有金和木得他青眼。 凌青月心头一跳,顾不上擦拭脸颊上的雨水,直接朝凌萧然跑了过去,就在他冲至跟前的刹那,凌萧然猛地回头,眼神如刀锋般犀利,凌青月心头一颤,就听到凌萧然沉喝道:“离我远些,危险!” 他在战争一开始的时候就感应到自己那具身子所在的地方,灵魂回归器具需要准备良多,两人原本想着结束后再让他回去,却不曾想黑雾还有后手,他也顾不得许多,急急附身前来。 “你没事吧?”凌青月顾不得那阵中几近消散的黑雾,急得快步上前去看他情况,随他而来的藤曼再次组成牢笼,包裹着散发着金光的法阵。 灵魂和身体的融合太过于匆忙,就像是强行挤进了一件不适合的衣服一样束手束脚,不契合的地方疼得灵魂直想缩成一团,凌萧然强撑着赶来已是强弩之末,面上已经毫无血色,却依旧是笑着安慰他:“无事,等我们回去,我修养一下就好。”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不知道他现在面白如纸冷汗津津的样子有多吓人,凌青月的灵魂同他一同苦痛,他哽咽了一声,声音颤抖着附和:“好,我们回去,我们现在回去……” 语不成调,凌萧然此刻已经眼不能视物,焦急地抬手想要去哄他,凌青月把脸凑上去,让他摸了一下,又笑着说自己没事。 听力也接着失去,凌萧然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些无措,下意识地把凌青月护在身后。 凌青月又哽咽了一下,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灵魂诱哄着半身陷入沉睡,凌萧然便闭上眼睛,像是守卫雕塑一般拿着剑站在原地。 牢笼内的法阵因为施术人的沉睡而消散,数十把兵器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天蒙蒙亮了起来,雷雨也趁着日出停歇。 凌青月心念一动,藤曼便捉着那团如同拳头大小的黑雾举到他眼前,凌青月面无表情地看着祂,就要动手碾碎。 终究是曾经的死去的天道,哪怕对自己有着恐惧依然让自己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那黑雾见无法逃脱,干脆自暴自弃,临到消散前昂天大笑:“桀桀桀桀桀桀,你再有本事,找不到本尊的核心也杀不了本尊!当年你的记忆,你们的灵魂,也别再想拿回去!” 凌青月手一顿,就想问个清楚,却见它兀然膨胀,“砰”的一下自爆自绝,散落满地黑烟。
第64章 凌青月心神不宁地拨弄着手上的念珠,这是万佛寺的方丈送来的法器,有助于静心凝神,更好地护持阵法。 凌萧然已经昏迷了十三天四个时辰,他能感觉到他的半身正在努力修复契合那副躯壳,正是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打扰的时候,凌青月再有多少不安焦虑都只能够按捺下来,单方面切断了两人的感知。 哪怕是在当初二人分魂的时候,他也未曾如此忧虑恐惧过。 当时他们已经准备了十年之久,跑遍了九州各个秘境出生入死地取得最优的材料,又是服用灵药温养魂体以防魂体脆弱分体过程中身消道陨,更是凭借着分神雷劫名正言顺地获得天道认允,可谓是思虑周全,确保万无一失。 哪怕是这样,他们当年亦是九死一生,分离的魂体比寻常修士虚弱,面对那劈山雷劫时几近碎裂,到最后凌青月不得不割舍自己的灵魂修补凌萧然的破碎之处,这也是为什么凌青月为主而又格外虚弱的原因。 而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准备,匆忙而又凌乱地分体、入魂,往日查询的资料如梦魇般缠绕他不放,上面那些警告和失败的案例让他魂不守舍,恨不得以身代之。 要是当日再谨慎些就好了,要是不那么急于求成就好了,要是当年…… 要是当年把它彻底消灭,不留下任何核心,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 当年,两百七十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核心又是什么,为什么自己全无印象? 凌青月头痛欲裂,他连忙取出丹药服下,强行按捺,他现在不能倒下。 徐长老和周长老又一次在门外求见,凌青月寻了个理由打发了他们,曼长老从里间走出,脸色复杂看了他许久,半响,叹了口气:“你打算瞒着他们瞒多久呢,他们肯定不会对你们指手画脚的,更何况当年……” “师姐,”凌青月开口打断她的话,生生咽下涌到嘴边的腥甜,“师姐,我不想听。” 金阑真人是有两个弟子的。 她最得意的弟子连曼,山中精怪所化,天生亲近一切生灵,培育灵植更是得心应手,医宗上下靠着她的灵植炼成的丹药救活了无数人,医宗的名气借此如日中天。 她最宠爱的弟子凌青然,天生灵体,控火术更是出神入化,经过他灵活淬炼的丹药药效更是凝实几分,医宗借此赚得盆满钵满。 金阑真人却对此有所顾虑。 医宗不大朝外人介绍金阑真人的大弟子,对此他们劝说她们二人,连曼的身份特殊,怕被人惦记,倒不如先低调着,等日后渡过元婴雷劫有了一战之力再朝外宣扬。 精怪所化亦是天材地宝,上好的灵物总会是被人惦记的,金阑真人却认为偌大的医宗有着庇护一个小小精怪的能力,为此和宗门长老吵了个天翻地覆,连曼不愿意师尊为难,主动应允了宗门的要求。 于是她和凌青然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凌青然肩负着宗门重任成为了那个风光霁月的首席弟子,连曼便是支撑着医宗金字塔底层的那块基石。 医宗靠着她的药材闻名九州,把金阑真人推出去担了这份荣誉,金阑真人对此有所不满。 她那时药王的尊号已经让九州众人如雷贯耳,医仙之名已经渐渐隐匿于药王的盛名之下,她对此有所不满:“明明连曼才应该得到这个名号,为什么要把我推出去?” 她怜爱地抚摸着弟子的脸庞,像个孩子一样嘟囔:“合该是我们连曼的东西。曼曼,等种植完这一批,你就好好休息下,不要再透支自己的灵力了,不要理会他们说那些。瞧瞧,小脸都白了。” 连曼撒娇腻歪地倒在她怀中,拉着凌青然一同玩笑:“好师尊,我不在乎这些。再说了,要是师尊还占着‘医仙’的名号,那我们的小师弟又该唤什么呢?” 凌青月——那个时候的凌青然——有些别扭地甩了甩手,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觉得我担得起这个名号……明明是师尊的医术更好,那些病患都是师尊救回来的,我不过是打了个下手而已,为什么要说是我做的?” 金阑真人又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哄她这个别扭的小弟子:“好好好,我们的青月萧然也该唤‘小医仙’。青月做的很好啊,你们两个帮了我很大的忙呢!掌门和长老们这么做,也许是有他们的道理……” 凌萧然在那个时候冒了出来,得意洋洋像只孔雀一样听着师尊师姐的彩虹屁,他们三人都没有细思金阑真人话语中的忧虑。 凌青月看着师姐,忍不住又回想起往日,有那么一瞬间恍惚。 曼长老听他这番话忍不住峨眉倒竖,冷哼了一声:“你在逃避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在怕什么?师尊不会怪你的,我们也……” 她说不下去了,凌青月哀切地看着他,脸色青白,泪光盈盈,却又带着恨意。 连曼好久都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她看着他,好似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午夜。 连曼晃了下神,闭嘴不言,这是她唯一的师弟,她又怎么忍心伤他。 “是师姐失言了,”连曼低声朝他道歉,见凌青月朝她无力摆摆手,又忍不住道,“青然——青月,你该走出来了。” 凌青月收拾了下心情,看着师姐,轻轻笑了笑:“师姐,你走出来了吗?” 连曼迈向门外的脚步一顿,侧了侧身子,回眸,脸色在光影交割处看不清楚,半响,瓷音泠泠:“……未曾。” 话毕,她不再停留,转身踏进了夕阳之中。 凌青月看着她的背影,灵魂深处的钝痛混杂着回忆的苦涩一下一下敲击着胸腔,心脏的跳动锤击着伤痕,凌青月却捂着嘴,闷闷笑出了声。 师姐啊,你也走不出来吧。 当年被割肉放血,欺瞒奴役的苦痛,你也未曾忘记啊。 他嘶哑着在无人的厅堂大笑,却分辨不出那是哭声还是笑声,到最后混杂着泪水和鲜血,伴随着祷告和愤怒的呓语归于平静。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凌青月无视手中干涸的鲜血,发丝凌乱地散落,他撑着一口气来到里间。 凌萧然安静地躺在阵法中心,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温度,脸色却比自己更要像人。 凌青月不敢触碰,生怕自己扰乱了什么,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痴痴地望着那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容颜,疲惫而平静。 我此生应该是证不了道了,凌青月很平静地想,但是萧然不一样,他的灵魂没有承载如我那般沉重的仇恨苦痛,他比我阔达、乐观、放得下仇怨,更重要的是,他比我健康。 我放不下仇恨,忘不掉过往,痛苦和我如影随形,哪怕我有了情感,可以共情,又怎么可以证道呢? 但是凌萧然不一样,他应该是可以、一定是可以、必然会成功证道的。 凌青月眉目多了几分松快,有些漫无边际地想,如果届时天道不认可,又或是他灵魂的力量不足,那么我把自己补过去就是了。 反正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或许我的出现是一个错误,但是他不是,他诞生的意义是为了拯救我,那么拯救一个错误的灵魂,没有什么比融合更合适了。 就这样吧。 凌青月轻描淡写地承认了他自五岁以来就否认的事实,他终于看清楚看明白这条路的不可为之,哪怕你再想否认、再想忘却,都改变不了的事实——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们是一体的。 既然如此,凌青月跪坐在地上,恳切、哀求,既然如此,能不能让我来替他? 既然我们是同一个人,能不能让我,让我这个无望的人,没有前路的灵魂来替他遭受这份痛苦? 天道在上,求求你发发慈悲吧。 让他醒过来,让他健康、平安,为此,我愿意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 “你的一切,难道不是只有我吗?”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凌青然木然地跪坐在原处,闻言更为难过。 他说的没有错,我就只剩下他了……等一下—— 凌青月蓦然回神,呆呆地看着与他对坐的凌萧然,大脑陷入混乱。 凌萧然脸色很不好看,说不好是受伤还是被气的缘故,他伸出手,想要弹一下凌青月的脑门,最后还是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在想什么?什么叫做用自己来修补我?什么叫做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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