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鲁而急躁的一吻潦草结束,他局促地坐回椅子里,微红的眼睛望向蔚蓝海水和远方的城市,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是场天大的笑话,这下谁都能来嘲笑讥讽他了。 渔夫帽墨镜男点的是汉堡和可乐,菜几乎没动过,慌忙地掏出两张欧元纸币,不等找零就要离开,宁则远走过去把人拦下,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只见对方的手伸到黑色防晒衣里东摸西摸,抠出偷拍设备里的内存卡,顺从地上交。 约莫五分钟,人被放走。宁则远回到桌前,将一张指尖尺寸的黑色小卡放到他手边,“我检查过了,都在这里,你来处理。” 裴令宣把卡掰了,扔进冰淇淋融化的玻璃碗里。 服务生端着头盘来上菜,收走了脏碗,为他更换一副干净的餐具。 “他应该是受人指使的,”宁则远慢条斯理地吃着饭,“是你哪位前任干的吧?” 往返戛纳的差旅费不便宜,寻常娱记哪舍得下这血本,也只有他不缺钱的前男友干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裴令宣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脸色苍白道:“他有的是钱,却不去花天酒地,只想着怎么抓我把柄,他是不是疯了?” “他是疯了。你不感到自豪吗?很值得骄傲啊。”宁则远挖苦道,“还有人肯为你费这心思呢。” 口舌之争没必要,他只问:“你刚刚那下是什么意思?也想毁我?” “我毁你做什么?你是我新电影的男主角,我就想让你放松些。” “放松?我心跳都被你吓停了。” 但凡这不是一座岛,裴令宣都会当场摔脸走人。 “我没想吓你……”宁则远坦白从宽,“好吧,多少是有恶作剧的成分,可是我也想你看到,我有能力妥善解决你可能会遭遇的风险和危机。你的付出是有回报的,你和我在一起,不需要有后顾之忧。” “我真是谢谢你啊。”他咬了咬牙。 “不用谢,噢,我得提醒你,你没忘了你的承诺吧?你答应的是免费出演我的新片,所以我不会付你片酬。” 裴令宣几欲吐血,切齿道:“宁公子万贯家财,指头缝里漏的都够养活一个剧组,还要克扣我那点薪酬?” 宁则远:“是你应该履行诺言,人不能言而无信。” “好,我不要钱,我倒贴。” “我欠了我爸很多了,实在不想总靠着家里,那些投资人无非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赞助我,他都觉得我拍出来的电影压根赚不到钱。” 裴令宣:“那你为什么不拍能赚到钱的电影?” “不是我不想拍能赚钱的电影,而是华语电影的现状是,假如你没拿过任何奖项,就不会有人认可你,观众也没有途径能认识你;但只要你能在国外的戛纳或威尼斯之类的得个什么奖,你回国就成了名人。你有你的追求,我有我的抱负;不过你说的没错,没人愿意看的电影不是好电影。我的第一部长片证明了我有做一个导演的潜质,第二部长片我希望能吸引观众为它走入影院。” “恕我直言,你的电影拍出来,也很难进院线吧。” “嗯,是,所以我改了剧本。就算做不到,我也希望它能永久保存在一些观众的硬盘里,或者心里。”宁则远说。 裴令宣回想起躺在他电脑硬盘里的那部影片,惊人、惊艳,甚至于惊天。 你已经做到了啊。他这样想,却默不作声。 菲涅耳灯07 在海岛躲懒到下午三点, 裴令宣赶着晚上七点的杂志拍摄工作,乘坐来往海岸两地的游艇返程。途中被一对中国游客认出,搭了两句话并问他要签名。 十八九岁的留学生外向开朗, 兴高采烈地说自己天天追剧, 还和他聊起《晴雨燕歌行》中的流行梗, 裴令宣招架不住,他哪儿记得两年前拍过的电视剧内容,平日里也没时间追剧,只能笑笑了事。 下船时对方问能不能合影, 他同意了,顺理成章地使唤宁则远替他们拍照。 “做走在路上会被人认出来的当红明星感觉如何?” “很快乐啊。” 宁则远:“虚荣。” 裴令宣:“你看我那么不顺眼, 为什么还和我勾勾搭搭的?” “你觉得呢?” 裴令宣顶着阳光和他散步回主城区, “我和子晗讨论过这个问题,他微博粉丝有上千万,现实中见到他会尖叫的女孩子也有几万个,可是她们其实不知道自己的偶像,在偶像身份以外作为一个活人的真实面貌。那你说她们喜欢的是什么?” “自己的幻想。” “嗯,对她们来说, 他是一个很好的空壳, 他的脸他的事迹,可以容纳她们想象中的完美灵魂。” 裴令宣的团队给他打造的人设是遗世独立的天才, 高冷、可望不可及, 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样。所以明星只是由活人扮演的符号,真实性寥寥。 “粉丝对偶像的憧憬和喜欢,是通过远距离产生的, 如果她们知道我本质是个功利、虚荣,还很花心的男同性恋, 这种喜欢一定会消亡。” “你也一样,小远,你总觉得我不是你看到的样子,我还有值得你挖掘的另一面,你理想的、会令你满意的那一面。但我就是你的看到的这样,你再怎么欺骗自己,我也不会变成你想象中的裴令宣。” 宁则远道:“我以为我会被你绕进去吗?” 他缄口不言。 “我也告诉你,这件事你肯定再清楚不过了,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是,我们更在乎那个直白粗暴的结果。哪怕我看你不顺眼,我还是每天晚上都会想着你的模样入睡。”宁则远亲密地搂过他的肩,耳语道,“所以我劝你认清现实,放弃幻想,你现在得听我的,我让你走三步,你不可以走五步,不要再自作聪明给我洗脑。” 裴令宣摆脱那条手臂的压制,说:“你变了,我不喜欢你了。” “你什么时候喜欢过我?你自己也说过我是你的玩具,现在我们只是身份颠倒,这你就受不了了?” 裴令宣牵起嘴角微笑道:“怎么会?我哪里敢啊。以后没有您的吩咐,我一步都不走。” 宁则远推着他的肩不让他继续逗留,“你拍照不用做造型?走快点。” 裴令宣回到团队所在的酒店换衣服化妆,再乘车前往取景地。这套照片要求在夜晚的沙滩拍摄,为了上镜效果,服装料子是轻柔薄软,在灯光下会反光的米白色,没有版型,穿上像披了两块参差不齐的布;搭配他凌乱松散的头发,同样宽松的黑色下装,以及赤足踩在浅色沙石里的随性散漫姿态,与他走红毯时的端正修雅形成强烈对比。 摄影师的想法是构建反差感,白天光鲜靓丽的名流,在夜晚却张扬不驯,旨在发掘他鲜为人知的浪荡气质,照片彰显的美学与众不同,杂志才更好卖。 昨天给他做过采访的记者虞小姐也来到现场监督工作,不过看到宁则远在场,她不由得一愣,鼓足勇气靠近询问道:“您是……小宁导?” 宁则远说:“我不是很喜欢别人在我名字前面加个「小」字。” 裴令宣插嘴道:“就是他,你快采访他,别让他闲着碍事。”昨日他和小虞聊得很投机,今天干脆省去了分寸感,有这么多人看着,明天他巴结宁则远的小道消息就会传得满天飞。 小虞腼腆,紧张却又不舍得放弃,壮胆问:“那我能和您借一步聊聊吗?不是采访,就是想听您谈一谈作品的创作思路。” “我现在不想谈。”宁则远冷漠拒绝。 “那希望下次您能给我一个机会。”小虞沮丧道,但好像又在她意料之中。 拍了40分钟顺利收工,裴令宣想约小虞吃顿便饭,但她以还有别的工作为由婉拒了。 回酒店的车子里,他挽起上衣松松垮垮的袖子方便玩手机,顺带说:“人家出差不容易,你为什么那么冷酷?” “接受她的采访不是我的工作,如果是闲聊,我和陌生人又没什么可说的。” “我是过来人,给你提个醒,得罪谁都别得罪媒体,尤其是纸媒。” “那是你。” 什么态度,迟来的叛逆期?裴令宣暗地里摇摇头,他的耳朵肿胀发烫,催促司机开快些。 宁则远跟随他下车,陪他一道进了酒店电梯,他婉转道:“我想睡个好觉……” “你脑子是不是就只有那些东西?” 裴令宣:“?” 宁则远:“我要跟你聊一聊剧本。” 进入走廊,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中计了,宁则远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怎么可能是跟他回来谈公事的,不过小蛇应该在房间里吧…… 他这身衣裳空荡荡,走起路来腰与腿的线条若隐若现,衣褶流动着柔腻的光泽,修直的手腕垂在衣摆两侧,自然收拢内扣的手指尖蹭过轻飘的袖边。宁则远全凭本能地握住了他的手指,不让那摆动的幅度扰乱心神,但眼神随后飘忽到他的腰和后背,烫过的微翘发尾,还有耳垂那一点闪亮的细光。 离房门还有短短几步路,裴令宣却感觉犹如踩在钢索上,牵着他的不是一只手,而是索命的铁钩,被勾上意味着屈辱、窒息和疼痛 他担心受怕地在门牌号前站定,敲响房门。 小蛇赶来开门,一看是他们俩,懂事道:“我拿件外套就出去。” 别啊,别啊!裴令宣恐慌地想。昨天夜里发生的事历历在目,他不是没经验的恐同直男,他喜欢男人,也相当擅长在与同性的关系中寻求快乐,但被当作泄欲工具绝不是他想要的。 他是真的期盼有谁能阻止宁则远报复他的念头,即便是换种方式呢。 “麻烦你,我手机传个文件给你,请你去找酒店前台打印一份。” “行。”小蛇应道,然后关心他,“你脸色好差啊,不舒服?” “嗯!”裴令宣从善如流地拿手背挨了挨额头,撒谎道,“我头晕。” “额……”小蛇看看宁则远,又看看他。 “没关系,你去吧,我照顾他。” 小蛇收到隔空投送过来的文档,乘电梯去了楼下。 裴令宣惴惴不安地踏进房间,他身后的宁则远问:“你只是头晕?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你真让他去打印剧本了?” “不然我让他打印传单?” 裴令宣泄气道:“那我没事了,等他上来吧。” “没事你为什么要装病?”宁则远对他的一系列迷惑行为感到不理解。 “谁让你刚才牵我的手……” “我不能牵你的手吗?” 裴令宣说:“我就是……不喜欢被人绑不喜欢被虐待,你昨天到今天的做法我接受不了,再有下次我不配合你了。” “你看,我早说了,你不适合我新电影里的角色。” “电影是假的,演戏一回事,生活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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