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连他自己也惊奇,坐进车内,看着窗外风景不断变化的时候,他心情竟然无比地平静,平静到归于麻木。 沈渊说会将他的行李一同带上,于是,将他送到了一个私人停机坪。 梁茶站在私人飞机下,抬头看着已经坐在里面靠着背枕闭上眼睛的商轻离,抿了抿唇,闭上眼睛缓了许久,再睁眼,迈步走过去。 他在沈渊的示意下上了私人飞机,颇为憋闷地低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周身冷戾的商轻离,还是坐下了。 沈渊也随即上机,吩咐驾驶员出发。 上飞机后,梁茶一直坐立不安,随着私人飞机从停机坪起飞,逐渐升高,城市一点点缩小,窗外是一片红云,两人同时位于万米高空之上,他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来。 而这期间,商轻离始终闭着眼睛,眼底的青黑很重,梁茶不清楚他是不想看到自己,还是真睡着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梁茶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焦躁不安,颇有点壮胆似地,凶恶地问。 话音刚落,他看着商轻离浓密修长的睫毛微颤,像是蝴蝶的翅膀轻轻煽动了下,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梁茶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了。更后悔了。 他不该叫醒对方,叫醒他,两个人独处在这万米高空之上,想逃都逃不了,只会让他窒息般得难受。 商轻离的脸色并不大好,有些白得吓人,浑身冷冰冰的,睁开眼的瞬间,入目看到的是像只猫一样防备、炸毛的梁茶,他怔了一瞬,好一会儿也反应过来这不是梦,眼神灰暗下来。 梦里的梁茶至少还会对他笑。 他懒散地抬眸,盯着近在咫尺的梁茶,露出个一吹就散的笑来:“梁哥,我只是想睡个好觉。这也不行吗?” “你……什么意思?”梁茶察觉到他眼底的黑眼圈,有些莫名其妙。 商轻离抿紧薄唇,别过头去,看着窗外血染一样的晚霞,漫天红云透过窗户照在他们身上,美得让人眩晕。 被无视的梁茶心里有股无名之火蹭蹭蹭地往上涨,他刚要开口,被对方轻飘飘的一句打断。 “九千万。我给娄巍投了九千万。梁茶,你不欠他什么了。” “你……”梁茶被噎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攥紧了身侧的拳头,“我的债,我自己还……”哪怕他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可笑和无力。 商轻离果然笑出了声:“梁哥,你知道你不在的日子里,我都干嘛了吗?” 梁茶下意识想问“干嘛”,随即又嘴硬冷笑:“关我屁事。” 商轻离却一点儿也不恼,自话自说起来:“最开始,我调查了你,你说好不好笑,认识三年,在最开始我就应该对你的事了如指掌。沈渊送来的薄薄几页,就把你过去几十年写得明明白白。” 梁茶沉默得听着,攥紧了拳头,脸色发青。 “但是我没看,我从三年前就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商轻离嗤笑了声,“我当时就想,不过就是个穷屌丝,一个loser,关我屁事。我只是草草扫过,知道你父母双亡,知道你大学肄业,知道你欠了一屁股债。其余的,我不在乎,也不关心。” “三年,我们在一起整整三年。梁茶,我对你一无所知,你也对我隐藏过去的一切。我知道你私底下会给个带着小孩的年轻女人寄钱,我知道后,就想,哈?只要不是你老婆,不给我戴绿帽子,我管她跟你什么关系?” 梁茶一怔,抿唇不语。 商轻离继续说:“那年你失踪,大雪天的躺你爸妈旁边的墓地里,我去找你时,连你爸妈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我都没看,因为我不在意。我眼里就只有你。” 他哂笑了下,转头看着梁茶说,“只有你还不够吗?梁茶,那时候你在去墓地前还去了监狱看娄巍是吧?我都知道。我只是无所谓。别人与你有什么关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你说你要直播,我才知道原来你读的是音乐学院,知道你喜欢唱歌。你离开,也不是因为我要结婚,而是娄巍要出来了。我看着你们同居,嫉妒得抓狂,把人查了才知道怎么回事。你爸妈惨死,他替你杀人为你坐牢,你就蠢兮兮地把一切当成自己的罪……哈?你知道当晚我知道的时候是什么想法吗?” 商轻离露出个残忍的笑:“我想,妈的,还真有这么蠢这么倒霉的人啊,还他妈给我碰上了。算他运气好。” 梁茶闻言怒得攥紧拳头,几乎要挥上去。 可商轻离毫不在意地继续说:“我就想,真是傻子,我得对这个傻子好,毕竟他是我的人。” 梁茶脸上松怔了一瞬:“……你以为这样说我就得感激你?就会原谅你?” “哈……”商轻离径自往后慵懒地靠着,眼神里却有股抹不开的伤感和自嘲,“我知道你不会。” 就在梁茶还等着他接着说他到底干什么了。商轻离却闭嘴不谈了。 他不会说,在梁茶离开北京去甘孜的那几个月,他反而去了梁茶的老家凉城。他从当初那薄薄的几页介绍,一点点循着梁茶从出生到长大的地方,了解他曾经完完全全不感兴趣的那个梁茶。 他才知道原来幼时的梁茶调皮捣蛋,在邻居印象里却是个机灵可爱的小孩。 他才知道少年时的梁茶,是学校里招摇耀眼的那一撮,运动会上跑得最快,马拉松长跑破了校记录,拿着金牌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龇着一行大白牙笑得非常阳光。 他才知道梁茶喜欢喝甜甜的奶茶,要加很多黑糖珍珠,虽然跑步很快,学习也不错,但不是个乖仔,还会逃课上网吧,和人打架出过糗,迟到被老师罚着在操场跑步。 他才知道梁茶高中时作为音乐特长生,唱歌很好听,拿过好几次歌手大赛的奖杯,情人节能收到很多情书和巧克力。忍痛退掉了情书,结果一天吃太多巧克力吃到蛀牙疼。 他才知道梁茶很善良,经常做好事,见义勇为,曾经带着找不着家的小朋友满大街地帮他找家,也抓过小偷,最后……是抓到过一个猥亵犯,将人送到警察局,还得到了红旗表彰。 他才知道梁茶的父亲是一名语文老师,母亲是一个年轻时出过唱片的歌手。 商轻离拿到那卷私家侦探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家庭录像,是梁家全家人给十七岁的梁茶过生日。他们家老房子不大,但很温暖,总是欢声笑语的,充满了商轻离不懂的,渴求的,从没感受过的……爱。 梁茶得到的生日礼物竟然是一整个插满冰糖葫芦的棒子,一家人笑得歪来倒去,揶揄梁茶可以出门吆喝卖冰糖葫芦了。 老式录像里,面庞稚嫩的少年眉眼带笑,大口咬着冰糖葫芦,夸张又快乐,幸福的气息都要洋溢出来了。 “小茶,给老爸来一串!” “十块十块!先拿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老爸都要钱呐?” “那肯定啊!亲父子明算账!”少年梁茶嘚瑟的声音从视频里传来。 商轻离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这些虚假亲情不屑一顾的他,却看得热泪盈眶,心里翻滚着热浪。 商轻离那一瞬,忽然想起他和梁茶的初见。 是阴森冰冷的酒窖里,被丢在原地羞耻难堪的他,听到了一声猫叫。那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露出了一张讨好的笑脸。 是冬日初雪后,被他砸得头破血流,额头贴着丑不拉几的纱布的年轻男人蜷缩在覆雪的草丛台阶上,抬首舒服地微眯着眼睛晒太阳,看着那一家三口小孩手里的糖葫芦,露出那样让人难以忽视的神情。 那一瞬,长期处于阴暗疯癫冰凉世界的他,用一瓶红酒砸破了一个世界的缺口,黑暗的头顶一角,泄露进来一个真实到令人心动的世界。 而梁茶脸上那多年如一日怯弱温吞胆小的面具被一朝砸破,也被头顶滚烫的热血浇了满头,从冰封僵死灰败麻木的世界惊醒,鲜活得酣畅淋漓。 梁茶无法忍受商轻离突然间的沉默,似乎只是与他这么咫尺之间的靠近,他就再也无法保持平静,整个人躁得不行,总要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打破一切。 他恼道:“所以,商轻离,你把我绑到几万米高空,就是为了说这些——” 他话没说完,商轻离一把将人拉过去,薄唇死死吻上去,与他唇齿牢牢纠缠在一起! 梁茶一惊,挣扎着奋力要推开他,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剧烈的动静惹得飞机晃了一下,两个人的心同时抖动。梁茶这才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小型私人飞机上。他的心迅速提了上来,一只手死死捶着商轻离,却又不敢太大动静。 商轻离闭紧眼睛,痴缠得吻住他,一步步攻城略池,蛮狠而渴求得深深吻着。 梁茶感受到他的疯狂和渴求,一颗心也跟着发颤。 对方仿佛是在告诉他,要么爱他,要么一起去死。 梁茶缓缓闭上眼睛,感受到了一滴眼泪掉在他的眼皮上。 灼烫得他心颤。
第27章 梁茶被那滴滚烫的热泪烫得内心茫然无措, 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给对方一点儿反应。 商轻离捧着他冰冷的脸,感受到决绝的拒意, 心里一寸一寸凉下来。他心底升起一股恼恨, 又生生压下去,最后松开他,坐回去。 梁茶察觉到他的离开,悬着的一颗心稍许放下,睁开了眼睛, 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 “商轻离, 你这样反反复复回来纠缠我, 不就是不甘心吗?不就是还没玩够吗?不就是看我离开你过得还不错,心理不平衡吗?”他低眸苦笑了下,转过头来盯着左边的男人,“你也不用这么费尽心思,用娄巍来威胁我。今天都到这个份儿了,我们摊开来说。” 商轻离绷紧了下颌线, 沉眸直直地望着他,像是被梁茶的眼神钉在原地,无数话语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却在说出口的瞬间被他的眼神打得魂消魄散。 半晌,他闭上眼, 缓了两秒,再睁眼, 艰难说出几个字:“……好, 你说。” 梁茶抿唇冷笑:“九千万,把我卖了都还不起。你商老板也是抬举我, 这才几个月啊,我就又涨价了,什么白马会所里的头牌也没这个价吧?” “梁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梁茶哂笑:“有区别吗?你商轻离财大势大,呼风唤雨。”他转头看了眼万丈高空,眼神轻蔑,“我还有的选吗?” 商轻离胸腔憋着一口气,脸色阴沉地听着他的阴阳怪气,最后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把伸手捏住他的脸颊,死死盯着他冷声道:“是,我一开始就错了,你根本就没得选,我就该一开始就这么做。” 梁茶的脸颊被他捏得生疼,却也在这一瞬感觉到了畅快淋漓。 就是这样,他宁愿和商轻离兵刃相见,也不想再听他那什么虚假又可笑的谎言。
42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