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生狠狠抽了口烟。 大概是他们两个的事情太过惊世骇俗,地道到最后竟然没有被人发现。 两个人被拖到村子的祠堂里,连骂带打折腾了一晚上,天亮时被拉走分开关了禁闭。 第九十六场。 月色朦胧地透过头顶的一扇小窗,在地上照出一片惨白。 孟航抱着腿靠在墙边,浑身上下伤痕累累,动一动都是一阵钻心的疼。 他低下头,借着月光吃力地看着手心里一段被血脏污了的绳结,小巧玲珑的桃仁被磨得光亮。 ---镜头缓慢定格在他的脸上--- 孟航的目光裹在光线黯淡的阴影里动了动,似有水色。 他嘴上干得泛了白皮,有干涸的血线沁出来,染红了一小片唇角。 卢生拧眉盯着镜头里的人,比了个手势-- 养母推开门进来,拄着拐棍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半张饼,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孟航靠着墙,没动也没抬头。 “……航子,”养母叹了口气,把饼往他手边一放,“你么得怪我们,实在是你跟……” 她目带嫌恶:“何家那个小子,你俩太恶心了咯。” 孟航的手指颤了颤,半晌才低声问了句:“……何远他,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哑得已经不成样子。 “还能则么,”养母叹口气,“他比你倔地多,又抽了一顿,夜关在黑屋里等着。” “你说说你俩个男娃,做啥子要……这个样子?咱家可还和你李婶子家结着亲嘞!” 孟航没再说话,半躺在昏暗的阴影里,静静地垂着头。 养母等不来下一句话,咒骂了句什么,扶着拐杖转身走了。 “过了,”卢生叹了口气,朝旁边的场务摆摆手,“收拾收拾东西,都早点回去睡觉吧。” 旁边的人应了一声,迅速扯过遮挡用的幕布收了起来。 场地里明亮的灯光猛地照下,安泽不适地皱眉眯了眯眼,缓了半天才慢慢爬了起来。 编剧走上前,从袋子里掏出块儿巧克力递了过来:“安淮给你的。” 他僵硬地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来,握紧了,眼中的神色终于动了动。 等人失魂落魄地走远后卢生才拉过编剧低声问了句:“真是安淮给的?” 编剧摇摇头:“怎么可能……李导想的法子。他说那边儿的也撑不住了,再憋下去非得出毛病不可。” “唉。”卢生点了根烟叼着,“谁知道能拍成这样了啊。” 编剧顿了顿,抬头看他一眼:“你早就想到了吧,从刚开始说让他俩入戏的时候。” 一片烟雾氤氲中,卢生没出声。半天才错了错后槽牙,收回视线:“……马上就结束了,快点儿拍吧。” 日光炙热,空气都似乎被烫得扭曲。 孟航拎着满满一袋子的花生走在林荫小路上,转角处迎面撞见了一个人。 镜头里的倾斜角三十度,映出遍地杂丛的黄花绿草,斑驳的阴影碎碎散散地落在脸上。 何远正站在一片碎裂了的光里看着他。 日久天长的思念成了真,孟航突然呆住了,一动不动,愣愣地和他对视着。 何远往前走了一步,刚要说话,目光却匆匆往道路后方错了错,皱着眉没再开口。 知了藏在树荫里吱吱地叫着,阳光透过林叶落下来点点光斑。 何远低着头从他身边过去,飞快地低声说了句:“今晚去后树林等我。” 孟航愣了愣,刚要伸手拉住他,旁边过来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老头儿,目带警惕地嫌恶撇了他们一眼。 他立即收回了目光,低下头往前走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赤.裸的手肘相蹭,孟航低下眼,抿了抿嘴角。 月色通透,知了叫得很响,燥得人脑袋疼。 孟航放下红薯袋松了松肩膀,极其仔细地往周围看了一圈,没有人。 他把袋子往树后藏了藏,飞快地进了树林。 何远坐在地上低头倒腾着车轮子,脸上灰扑扑地,皱着眉,汗水成行地淌了下来。 “你……干什么?”孟航走上前。 何远抬起头看见是他,笑了声,抬起胳膊匆匆擦了把脸:“修车呢,这个车链子有点儿卡,我偷了点儿油。” 孟航迟疑地蹲下身,坐在他身边,问:“这个车……你准备怎么弄?” 镜头里的何远目光狡黠,额前的发梢汗湿着,唇角的笑意却十分明亮:“后天,村里有个大会,小孩儿不参加。” 虽然早已猜到了他的想法,乍一听此孟航心间依旧猛地跃了一下。 他笑了笑,说:“我们也不是小孩儿了吧。” 何远看着他,表情由浓转淡,牵强地弯了下眼角:“听说,李娟她妈要把女儿嫁给你。” 树林里的花蚊子十分活跃,嗡嗡着急不可耐地扑向两个大型活物。 孟航愣愣地和他对视着,一时却不知道要接一句什么。 何远喉间动了动,他匆匆别开眼,继续低头给车链子上着豆籽油:“你会娶她吗?” “不娶。”孟航飞快地说,“我要回家。” 何远看他一眼:“你家在哪儿?” “y市北阳区庆国路45号。”孟航说,“……我都记得呢。” 何远看着他,目光温柔,半天才低声说:“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 “……嗯。”他偏过头笑了笑。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空气由闷热到滚烫一路烧到心口。 不知是谁先扑了上来,再回过神时两人已经纠缠地难舍难分。 孟航红着眼呼吸急促,一把掀起他的衣服在他腰腹上狠狠抓了一把,按着人低头亲了上去。何远不屈不挠地喘着气,攥住他的手翻身压了上去,眼中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他裸露的肩上,烫得惊人。 孟航猛地一僵,抱住他低声说了句:“我们一定能逃出去的。” “……嗯。” 他匆匆抹了把脸,伸手把豆籽油捞了过来。 “我来。”孟航按住他的手,目光亮得惊人。 何远扯着嘴角,低声笑:“一起。” 镜头里的光线昏暗颠倒,树叶在燥热的风中扬起窸窣的弧度。 “卡……过了。” 安泽喘着气松开手,仰头看了眼同样红着眼的安淮,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 两人只仓促地触碰了一瞬,立即又分开了。 安淮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转过脸深深看他一眼,接着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沉默不语地收拾着东西,匆匆路过的几个人无不小心地错开着他们。 卢生在后边喊了声:“行了,都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上午下午都去三号场补拍,晚上七点半集合南马村最后一场!” 旁边是场务的应和声,安泽却面无表情地红了眼眶,喉间飞快地哽咽了一下。 晚上细细地下了雨,副导本来想换一天再拍,卢生和他一商量直接定在了今天。 场务来喊人的时候安泽正背对着人坐在河岸边的石头上,发梢湿着背影苍白。 听见人说话他猛地顿了顿,身形一颤,却没动也没转身,最后只嗯了一声。 三号组第四百二十一场。 事情最终还是暴露了。 两个人全靠堵这一把,准备的并不充分。 李娟坐在院子里剥着豆子,犹豫着扯了扯她妈的手,指甲缝里脏兮兮的,小声问:“妈,我去找航子哥,么得见着人?” 妇人嫌弃地甩手往她背上给了一巴掌:“三天两头往他家跑,嫁不出去能急死你是撒!十三四岁则么个浪货!” 于娟身形瘦小,平白挨了这么狠狠一下,踉跄着有些懵,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放青豆的碗差点被撞翻,妇人骂了一声,烦躁地一把扯着她的胳膊往门口推:“走走走!带你去找男人!可别急死了!” 一号组同步拍摄。 仓皇雨夜,泥土都带着潮湿气。 孟航沉着脸目光却极亮,默不作声地挖着土,何远跟在他身后拖着那辆自行车费劲儿地爬着。 洞口很窄,勉强能蹭过儿童车轮的宽度。两人提前把车前把和车座卸了下来,拎着袋子里背着。 他们俩在进洞之后,拎起一边儿杂物堵住了洞口,也堵住了唯一的后路。 奔爬在这条漆黑扭曲不足百米的路上,没有人说话,只听得见心跳声急促地跳跃着,分不清彼此。 雨下大了,湿沉气越来越重。孟航却知道,林间山口处肯定还有人守着。 他曾在十四岁下暴雨的那天偷偷溜出来过,还未靠近,就被山口手电灯的强光逼回了角落。 这次他也不准备冒险。 七八年的时间,足够他偷偷在脑子里临摹一万遍路线。 手里丈量用的绳结只剩下不足半米,两个人灰头土脸,一个仰头一个回首,匆匆对视了一眼。 破土而出的瞬间,孟航心口猛地一松。 他跳上洞口一把扔下铁锹,回过身去拉人。 大雨冲刷地洞口有些松动,何远牵着他的手踉跄了一下,喘·息着背着袋子站在了泥泞的土地上。 身后不远的地方有手电筒的光芒匆匆掠过,孟航抱着人往下一趴。 他低声说了句:“跟着我。” 何远应了一声,飞快地说:“往北走!那里有条小柏油路,一直往前就是高速。” “好。” 身后还没有人追上来,孟航装好了车跟着他身后扛着往前跑。 耳边是雨水哗然和粗重的喘.息声,两个人却半分不敢停下,心跳几乎贴紧在嗓子眼蹦着,一通跑下来,腥甜的潮湿血气溢满了胸腔。 身后隐约有声音传来,孟航猛地回过头,对上乱闪的手灯时呼吸一窒。 何远把自行车接过来扛着,目光亮得渗人:“……别停,跑。” 叫骂混着凶猛的狗叫声愈近,孟航的腿有些酸软了,一路奔来的荆棘刺破了脚踝,血淋漓地洒了一路,破开泥水透出股隐约的腥气。 他望了眼前方高高凸起的陡坡,突然站住了。 何远自然也看到了,狠狠推他一把,吼:“你他妈快跑啊!!!” 孟航回头看了眼身后越发刺眼的灯光,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的湿行流了满脸:“……我跟你一起死。” 雨夜哗然,何远僵了僵,跟他对视了片刻,猛地上前箍了他一把,接着松开手匆匆推着人,语气如目光湿沉:“听我的,能跑。” “你两个赶紧站住!!!” “何元!你别被老子逮着!今儿非得弄死你俩!!” 何远没回头,连手带肩膀推着人,手臂上的青筋绷得很紧,衣服被雨水浸透湿了,沉重地贴在身上。 孟航费力地爬了上坡,惊慌地看了眼他身后冲上来的人群,伸手要拉他:“快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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