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东涵凝眸于眼前的谱子,目光中锁着五线谱上一串fff的渐强符号,脑海中辉煌的万千种种一掠而过。 “柯蒂斯?考上就是郎朗的校友!你加油啊。”杨舷由衷地祝福着,但还有些问题一并问出了口:“那这么看来,在连阳一中的那些不好的回忆,也是在变相地激励你啊。” 尹东涵轻笑,摇了摇头:“我弹琴从来不是为了向什么人证明什么,虽然当时我也有着想自证的念头。” 尹东涵又回想起了自己那时甩下一句“您尽管拭目以待”便拂衣自去的又非又拽的模样,不禁莞尔。 “但我之后独自想了好久,根本没有必要。向高处走,是我与生俱来的趋向,与任何人都无关。” 尹东涵看了看一旁听得入迷满脸写着“灵魂已得到洗礼升华”的杨舷,悠然的开口:“你呢?我还想了解了解你的故事。” “我的话啊…”杨舷抬起支在钢琴侧边上的胳膊肘,眼神微微左偏,思忖着:“可以简单的概括成,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脑子一热?” “嗯?”尹东涵侧目浅笑着望向杨舷。 杨舷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表情不似刚才的轻松,仿佛回忆起往事是那么劳神苦思的大工程一般。 “其实我小时候一直和我爷爷生活,后来我有弟弟,之后才和我妈一起住。我爷爷是个很有趣的小老头,画画、养花、拉琴、钓鱼,有栋房子,面朝大海,还把院子装饰成了莫奈花园一样,所以我小时候生活的特别快乐。我有一天,见到有人在清晨的海边站在礁石上拉琴,我就突然爱上了这个乐器的音色,她特别有生命的鲜活感,就像是半藏于雾霭中的朝阳、出现了丁达尔效应的林间、向阳而生的花,和一望无际的原野。” 尹东涵欣赏着杨舷挂着陶醉的笑容的脸,目光注视着,温柔似水。 他心也跟着杨舷喜悦。杨舷还从未跟任何人提到过他爷爷,以及这般故事。 “所以,最开始是你爷爷在做你的启蒙老师?”尹东涵侧过身,看向绕道窗边的杨舷。 “嗯……也不算,但是那时候我和他说我想学小提琴,他就给我请了老师,也不管我妈反对全力支持我,还天天陪我练琴呢。” 杨舷顺手扶在窗台上,看着窗外,凝眸于一片飘飘然的雪花:“我爷爷说,人活着,总要有点爱好吧,单纯喜欢的,无关名利的。” 尹东涵眸光闪动须臾,但在他长而忽闪的睫毛的掩映下,没能被捕捉到分毫。 杨舷的话他不可置否,口上喊着要练琴、要出国、要向高处走,但这一切的源头也是他对钢琴这一乐器的热爱。 可他还是心头一紧,似是后悔刚才说出那一大段看似慷慨激昂但将他那点功利心暴露无遗的话语。 “杨舷,”尹东涵轻咳一声,将刚才那番思绪强行从脑中移除,云淡风轻地转向杨舷:“你刚才说,你妈妈反对,这真少见,谁小时候不是被逼着练琴的…我那本《车尔尼599》现在还是个缠满胶带的模样呢。” 讲到这,尹东涵自己都笑了笑:“所以为什么会反对啊?” “就……她觉得拉琴没有未来,学音乐什么的,哪有好好学文化课考大学来的实在。”杨舷映着雪光的眸子闪动着,故作轻松道。 时光回溯,空间交叠。 几个月前—— 杨舷还是刚中考完不久的中学生,宅在家里,躲在房间里看书。 “唉,杨舷,你这怎么登不上去了?” 杨舷妈盯着电脑屏幕,一遍遍刷新着录取结果。几番未果后,向房屋里的杨舷喊呼。 “我查完了,就把号锁死了。”杨舷想在屋里回应道。 “查完了怎么不告诉我?死孩崽子!” 杨舷妈“啪”得合上电脑,门都不敲直接闯进杨舷房间:“怎么样?连阳一中,还是连师附?” 杨舷平静地将书翻扣过来,从抽屉中端上来两张硬壳卡纸,不缓不急地摊展在桌面上: “这是连阳音乐学院附中的录取通知书,这是开始典礼上的节目邀请,我是校考第一录取的,也是文化课第一。” “我管你第不第一的!你这死孩崽子怎么偷改志愿啊?”杨舷妈正要抢夺录取通知书,却被杨舷抢先一步收走,只能干敲桌子大吼。 “是我在中考,是我的志愿,是我要上学!这也叫偷吗?” …… 杨舷将这些讲给了尹东涵,见到他平静的脸上表情不断更迭,故作轻松地笑笑:“然后,你就在这里,看到楼下小树林里练琴的我了。” 杨舷拍了拍窗台,靠在他们初见时尹东涵站的位置,翘起拇指向楼下小树林的方向指了指。 “你这还算是力排万难了。”尹东涵一时不知如何措辞,干笑了几声:“那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吗?出国,还是留在这?” “我没仔细想过,只要不留在连阳就好。”杨舷深吸了口气,将一切闪过脑海的杂乱无章的负面情绪清除:“可是我还不想和我爷爷分开太远,还有杨舶。” 尹东涵一直认真听着,目光也是温和的,没有一刻不落在杨舷身上。 他一直顺心顺意的成长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作为独生子,他可以不考虑一切杂事,大胆放肆地追求他一切想要的,自信从容地与这个世界对话。 也正因如此,尹东涵也在以杨舷察觉不出的方式,小心呵护着他,尽量至少让那种固然的参差感在经过深思熟虑的话之后伤他少些。 尹东涵思忖片刻:“也好,不走太远,但也能出去看看。” “我也是这么想的,正好留着杨舶在连阳,继续和我妈斗智斗勇。”杨舷笑了笑,将手掌平支到面前的窗玻璃上,贴得更近了些。 他看向窗外玻璃上洇出片片水雾,朦胧氤氲……
第21章 窗外的雪下大了,比刚才更大。视线所及,白茫茫一片,笼罩四野。 望着这上天洒向人间的银羽,杨舷眸中的光亮盈盈闪动,他速速跑到琴房门口,“啪”的一下关了灯。 尹东涵不明所以,直到他扭头望向窗外——宁谧光亮。 关了灯后,本应漆黑一片的琴房在雪花映射的光线中蒙上了层特殊的色彩,是淡淡的蓝和幽幽的银交合在一起的样子。 尹东涵再看向杨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窗边,带着他的小提琴。 钢琴乌黑发亮的光面漆将捕捉到的所有光线毫不吝啬地折射到杨舷的脖颈、下颌,晦暗分明地勾勒着他初显棱角的侧脸。 “东涵,你看窗外,雪下的好大!” 杨舷脸上漾起明媚的笑,与夜晚独有的柔情似水融为一体,毫不违和。 杨舷将一只手渐渐伸向窗把,猝然扭动—— 推窗,风来。 顿时,夹杂着雪粒的清凉感扑面而来。 冷风掠过杨舷每一个发丝的间隙,毫不犹豫地赠与他不可方物的丝丝缕缕直钻感官的凉意。 发丝缠绕着,被吹向耳后。杨舷面向窗外,分不清是在拥抱大雪,还是在被大雪拥抱,只知道推窗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整个世纪从他身侧呼啸而过。 杨舷架好琴,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面对着窗外的纷飞大雪,拉响维瓦尔第的《冬》。 连续九小节的八分音符颤音,让独属于冬季的一切在四弦中变得具体可感。随即,一串急促的三十二分音符淋淋沥沥。 杨舷右手放松,左手快速地换音。 随着乐曲的进行,由高到低依次换把,始终稳定着一指的位置。 他手背上隐隐的青筋在光影的投射下渐显。 短促的和弦渐强,随后是明亮华丽的一串连续颗粒分明的旋律。重复几段后,又隐匿于渐强的和弦。 杨舷阖上眼,感受风在耳畔浅弱的和鸣声。 大雪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兀自偏偏下个不停。 对面远处的屋顶上覆了层厚厚的雪,在夜幕的浸润下,构成了一幅泛着深蓝的色调。 而对面琴房四四方方的窗棂中透出橙黄微暖的光,远处也是这样,星星点点,点缀着幽蓝的世界。 像是在雪域高原夜晚扎营行人的篝火,亦像是处于极夜的北欧小镇家家户户的橱灯。 杨舷就站在大开的窗前,被笼在光里,或者是他本就在发光。 时而协和时而不协和的紧张双音与窗外的大雪共同描摹着严冬,变换再现主题,致时激动地结束了第一乐章。 一阵较强的风吹来,正好卡上第二乐章的首音,乐曲情绪上的层次感在杨舷这里呈现得淋漓尽致。 尹东涵只是侧身坐在琴凳上,并不想以合奏的名义打扰杨舷。 他平静地欣赏着眼前的所有,包括雪景,包括曲子,更包括杨舷本人。 尹东涵的视角,杨舷逆着光,面部曲线般般入画。 曲终。 杨舷陶醉地伴着大雪抬弓,做了一个漂亮的收势。 他转过身来,胸前小幅度地起起伏伏,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尹东涵。 定格的这一帧分外安静,以至于尹东涵听到了自己反常的心跳声。 “东涵?”杨舷眨了眨眼睛,微微俯身瞧了瞧面颊有些泛红的尹东涵。 “我…我没事。”尹东涵仓皇起身开灯。 ……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梁广川踩着跟门口保安大爷同款的人字拖,端着塑料盆大摇大摆地回宿舍。 拧得半干的毛巾被他攥着一端 甩得像螺旋桨。飞溅出的水珠和他的歌声一并对路过的同学进行了一番无差别的打击。 “院子落叶~和我的思念…我靠!” “厚厚一叠”那四个字硬是在将要唱出口的前一刻,活生生的被梁广川咽了回去。 梁广川一推门撞上了杨舷,见他正穿着套从没见过的衣服,在宿舍门后的镜子前照来照去。 “不是杨舷,你大晚上的干嘛呢?”放下杂物,梁广川凑到杨舷跟前。 “试个衣服。” 杨舷将敞着怀的浅蓝色棉服往下扯了扯,从柜门上拿来件板正的假两件衬衫,往身前比划两划,看着镜子问梁广川:“你说我里面搭卫衣好看,还是这个衬衫好看?” 梁广川往后退了几步,脸上表情微妙且迅速发生着变化,可以大致概括为“疑惑”到“震惊”再到“奸笑”三个阶段,最终以“奸笑”做结。 他贱兮兮地凑到杨舷跟前,一手搭上他的肩,幽幽道:“你小子,是不是有情况啊?” “有什么情况?”杨舷甩掉他,正了正被他拢歪斜的领口,淡淡回应:“东涵师哥约我元旦去和他们玩密室,而已!” 梁广川内心“嘶”了一声,脸上表情又发展到了继“奸笑”后的第四个阶段:狡黠。 “就就就就你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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