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班的一名小朋友因在培训班玩闹导致骨折住院,常安也跟着去了医院,待安抚好家长后天色已有些发暗。他前脚刚想踏出医院大门,却在眼角余光中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顺着那抹身影机械地走了过去,透过嘈杂的医院大厅和纷乱的人群,他努力地靠近着想看清那个背影是不是他所认识的人。 近了。 常安轻唤:“林一然?” 常安看到,眼前不到半米距离的北京僵直了一下,随后转身,四目相对。 他的直觉是对的,他的猜测也是对的! 林一然见到面前来人后,无神的眼睛霎时涌进了一束晶亮的光,但这束光还是没能扫灭他面庞的疲惫。 二人在医院角落找了一处偏僻坐下来。 常安问道:“你不是把家安在滨海了吗?为什么在这儿?” 林一然回答道:“妈妈生病了,我辞掉了滨海的工作,回来全身心照顾她。” 常安懂了,若非病的严重,林一然不会贸然辞掉工作全职照看,但具体病到什么程度,他实在不忍心问,只侧面问道他的生活:“孩子呢?” “跟了她妈妈。”林一然淡淡答道。 常安怔忡片刻,捕捉到了他话中的蹊跷:“什么叫做,跟了她妈妈?” “就是字面里的意思,”林一然无意识地摩梭着手里的缴费单,眼圈微红,但最终也没有流出眼泪,他缓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妈病了挺多年的,也花了很多钱,萍萍想放弃治疗……而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一个亲人了,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留住她。” 常安上前一步抓住林一然的手臂,眼中满含关切。 四目相对,从少年到中年。 面庞换了颜色,黑发染了些霜,常安还是以往俊美如同漫画中的男子,但曾经意气风发如同樱木花道一样的林一然,现在却被生活压垮了腰,成为了一个毫无生气的中年大叔。 “阿姨现在还好吗?”常安委婉问道。 林一然也还算平静,答道:“医生说,尽全力医治的话,最多只剩一个一个月了。” 林一然早年父母离异,只有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记忆中的林家阿姨为人和蔼谦让,从未与邻里发生过任何争吵,甚至当年余清因为偷看了儿子的日记后去林家破口大骂时,林家阿姨也从未有过半分恼怒,只是带着儿子悄无声息地搬了家,独自一人咽下了并非由自己儿子酿下的苦果。 对于林家阿姨、对于当初母亲过分的举动,常安内心是有愧疚的。甚至在如今看来,当年对于林一年的爱恋,也是给他们贫苦的生活平添了一份苦楚。 “我能去看看她吗?”常安问道,又害怕自己的出现是否会让林阿姨情绪激动进而加剧病情,但话已出口,无所收回。 正当常安后悔时,林一然开心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巧不巧,他早上还念叨你呢,晚上你就出现了。” 他急匆匆地将收费单装进包里,拍着常安的肩膀就领着他前往了住院部。 林阿姨是在见面后的第二个星期五过世的,不同于他与林一然重逢的日子那样阴沉绵绵,那天日光甚好,是南方城市难得的艳阳天。 常安将公司的事情合盘交出,陪着林一然处理了他母亲的后事,直到下葬。 亲朋不愿过多打扰,下葬后随着殡仪公司的工作人员悉数离开,林一然则静静坐在母亲的墓前久久不愿离去。 常安也陪着他:“阿姨是在孙女的陪伴下走的,她走得很满足。” 林一然不语。 常安想起那天在医院见到阿姨时的情景,她还是那样和蔼,只是枯瘦的样子几乎掩盖掉了她年轻时所有的风华。 继续说道:“于她而言,离开是解脱。” 那天,她在病床上握紧常安的手,用尽力气说了长长的一段话,她告诉常安:「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喜欢你,但也喜欢萍萍。你和萍萍,只是性别不同而已。他放弃你时我将他狠狠地骂了一顿,骂他胆小懦弱。可我也知道,他从小没了父亲,在战战兢兢里长大,在流言蜚语中成长,所以养成了他万事小心的性格。小安,作为妈妈,我无法苛责他。但又想替小然对你说声抱歉,让你被逼远走日本,你……不要怪他。」 林一然不语。 常安半蹲在林一然身侧,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林阿姨让我好好照顾你,她说她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希望你后半生开心。” “常安,”林一然戚戚开口,鼻音浓重。 常安静静等着他的后话,终等来一句:“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林一然话说出口的下一秒,常安猛地用力,在林阿姨的墓前,将她的儿子抱了个满怀,双手用力收紧,似乎想将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均传给怀中人一般。 “不,你还有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自母亲去世至半个小时前葬礼结束,这个一直麻木僵硬地处理着各种琐事的年近四十的林一然,在听了儿时好友的一句话后,终于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为狂暴的哭泣! 泪液如开了闸的洪水,在常安怀中奔腾而出,发泄出了因母亲生病而压抑的所有情绪。 下山的时候,常安问起:“接下来什么打算?还回滨海吗?” 大哭过后反而身心轻松了不少,但林一然的声音仍旧淡淡的:“工作辞了,房子留给了萍萍,还回什么呢。” “可是菡菡还在滨海,你舍得?”常安担忧道。 “有她妈妈在照顾,比跟着我好。”林一然语气轻松,显得满不在意,可常安听出了里面夹杂着的伤心和无奈。 所以他尝试性地提议道:“如今阿姨人也去了,或许萍萍会答应和你复婚,你要不要……” 林一然望向常安,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仍是沉默下来,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和她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便率先快走了几步跨下阶梯。 “我开了一家少儿培训班,你要不要过来帮忙?”常安认真问道。 “什么意思?”林一然警惕地问道。 常安尽量让自己的解释听起来稀疏平常:“我现在开了一家培训班,但我只会教书,不会管理,所以就花大价钱请了第三方管理公司帮我打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之前应该是做到了企业高管的位置。” 林一然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但没吱声,只静静听着常安的下文。 常安笑着问道:“堂堂企业高管,接盘一个小小的少儿培训班,委屈不?” “你要当我的老板?”林一然问道。 常安老实地伸出五指,边算边回答:“老板也可以,乙方也可以,就问你愿不愿意吧,毕竟每个月都要支付他们高昂的管理费、人员费、服务费什么的,我还是很心疼的。” 林一然被他那精打细算的表情给逗笑了,仿佛面前这个人至中年仍旧器宇轩昂的人还是他记忆中的少年模样。他索性也放松了警惕:“原以为是施舍,没想到……”他仅仅思考了两三秒,便爽利地继续说道:“我愿意接受你的施舍。” 常安先是惊讶,后是了然,然后二人在静谧的墓园门口相视一笑,仿佛所有要说的话,都含在了这萧索的秋风中。
第81章 番外 2-常安 三个月后,常安拒绝了第三方管理公司的续约请求,终止了双方的合同,并在第二天与林一然签署了一份劳务合同,常安成了他实际上的老板。 “为什么不和我签服务合同呢?”常安曾好奇问道。 林一然没好气的答:“我天生贱骨头,就想给人打工,你管得着?” 但实际上在林一然的心里,老板也好、属下也罢,他是一丁点儿都不在意的,他的最终目的不过是想与常安朝夕相处而已,只不过这个心思被他深深地藏了起来。 培训班招生大厅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电视剧,因是公共场所,所以电视剧是静音播放的。 常安眼神略过林一然的肩膀,飘飘然落在了他身后的某个地方。 林一然顺着常安眼神的方向望去,见电视中的男女主角正经历热恋,二人相依相偎,好不幸福。 林一然感叹,多年过去,曾经懵懂青涩如同一头小狼般的少年,如今早已换了面貌、改了气质,不再莽撞、越发沉稳。他转过眼神重新看向常安,恰好对方那抹不经意定格在脸上的微笑被林一然敏感捕捉到。 他是普通人,他是大明星。 他虽然经常看得见他,但他却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电视剧中的男子高大英武,明星光环加持下的他显得那么与众不同,而这个如此与众不同的人,早已如过往云烟,消失在了自己的生命中。常安心中难过,却并不如初开始时那样痛如刀绞,他想,想必这就是将要放下了的先兆吧。 良久,常安觉察出自己的失态,便收回了视线,看着林一然,将话题重新回到他们二人的合同上。 “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林一然开口问道。 常安笑着答道:“都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还联系什么。” “就没试着联络看看?”林一然坚持问。 那年,他带着孟斯鸣参加自己婚礼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个绝美如漫画中走出的初恋,被一个如同小狼一样朝气蓬勃的少年牵着,那个画面林一然一生都无法忘记,时至今日,他仍清楚地记着当时自己心中那仿佛玻璃破碎的声音,绝望又窒息。 常安知道,林一然并不清楚自己与孟斯鸣分手后发生的事情,便也不瞒他,说:“他有了新的爱人要守护,而我也有了我的新生活。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合适。” “那你还是选择了和他在一起。” 常安垂下眼眸,后悔的神色中夹杂了对往日少年的歉意:“那时啊,选不选择的已经不由我来决定了,情到了,自然就在一起了。可情不能代表一切,至少在那个时候,我没能好好珍惜他。” 初见面,常安就知道自己心动了。 再见面,已有些沦陷。 再然后,面对着比自己小了8岁的少年,他初次萌动了抛家舍业也要与他在一起的想法。 后来,除了越陷越深之外,深深的恐惧也随之而来。 他追,他躲。 他热烈,他冷漠。 他付出,他接受。 最后,甚至连分手都是由他来主导而草草结束的。 “我欠他一个道歉。” 电视剧演完了男女主角的情节,切换了其他剧情。 林一然收起合同,将其装入包里,随后在常安的肩膀上拍了拍,说:“老板,走,为了表示您给予我工作饭碗的感谢,今天属下请你喝酒!多贵都成!” 常安怔了怔,看着面前如兄如友的发小,立刻明白了林一然此刻的意图,但奇特的是,他竟然从刚刚陷入阴霾的心情中跳脱了出来,心情霎时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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