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被白银突然弯腰吓了一跳,只见他稀里哗啦地一下子吐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进屋,刚坐下来,又是吐得一塌糊涂。 整整一早上,白银几乎吃什么吐什么,连口热水只刚喝下去没多久,又被他给呕了出来。灵芝在一旁,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她有段时间没照顾少爷,只因少爷一直窝在对门那家不肯回来。现在倒好,昨天一回来不但是头上戴了彩,今天还吐成这副模样。 “少爷……”自从发现白银跟对门那家人的事之后,灵芝便不再唤他少君了。“我还是给您去叫个大夫吧。我就怕您是……” “不可能。”白银虽吐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病恹恹地躺在床上。但他脑子是清醒的。他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胃。“你傻不傻?哪有这么……” 他话还没说完,先自己闭上了嘴。因为左右屈指一算,也有将近四周的时间了。可那李怀金真的是刚走……自己不至于命这么苦吧? 说着说着,白银自个儿也胆怯起来。他把放在胃上的手往下移动了一些,又轻轻揉着。感觉自己肚子里头有的,也只是昨晚贪吃的那些东西……他在医院几天,李怀金让他吃的无比清淡。一时便没管住嘴。 “那,这大雪天的,大夫肯上门吗?” “我先去看看门口的老韩大夫有没有回来,不行我就跑远点去给您找,多塞几个钱便是。这水捂子,您用来暖暖身子,可能会好受一点。” 白银没等来大夫,却等来了他意想不到的人。灵芝走了没太久,就听到有人咚咚敲着前门的声音。白银寻思着灵芝带大夫回家,也不至于敲门吧?过了会,那人便随着留在家中的紫菀,急匆匆便跨进了白银的房门。 “白银!白银!” 其实人还没进门,就听到李怀玉焦急地喊着自己的声音。他身上穿着白银没见过的制服,一身的雪气,看起来连伞也没打,连发梢都被冻成了一根根小小的冰柱。 “……你知道我哥去哪了吗?……他是不是接了份电报就走了?!” 白银好不容易撑着身体,靠坐起来。对他点点头。“他是这样说的,但……具体去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你哥哥只说,他很快就能回来。” “你怎么能让他走呢!他现在去就是死路一条的!” 白银知道李怀金这么急匆匆地走,不会是有什么好事。但听到怀玉这样对着自己一冲,还是禁不住脸色煞白,外加头上缠着的绷带还没拆呢,那样软绵绵地靠在床上,俨然一副病美人的样子。李怀玉这才注意到,不禁起了几分怜惜,连忙把声音放小了许多并道歉。 “对、对不起……白银,我不是怪你。他们走了多久了?” “噢,四五个小时吧。小江去送的他,还没回来呢?不然……”眼看他挣扎着要穿衣下床。“我跟你一起去拦他吧?今天雪大,说不定车子耽误了,人还没走呢。” 李怀玉忙搀扶着他,又把他按回床上。“别,我知道我哥那脾性,他要去什么地方,我也是拦不住的。算了,哥比我还小时就在那军务里头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也不是头一遭遇到这些事了……倒是白银,你脸色这么差,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我哥欺负你了?” 白银摇头又笑道:“就他?给他十个胆子谅他也不敢欺负我。” “那你头上这伤……” “我前几天滑了一跤,不小心磕破了头。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你这身新制服,穿着看起来倒真是不错。” “那肯定。”李怀玉被夸了一嘴,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这可是凭我自己本事穿上的。” “你哥哥说他二十二岁就混上了营长,你明年也得二十一了,你打算花多长时间跟上他的步子呢?” 怀玉觉得自己只要一看到白银,心里便没那么急躁了。他拉了张椅子缓缓坐下,嘴里还嘟哝着。“我嘛……三五年总是要的吧!这南京又不比他以前当边防军的时候,净是些高干子弟……可难混出头了。” 他转而,又冲白银笑了笑。“不过这以后真上了前线,大家都一样,管他什么出身地位的,都是一根线上拴着的蚂蚱。” “你没真上过前线,不怕吗?” “我怕什么?军功不就是打出来的吗?我怕……” 怀玉说时,一直盯着白银。要说不怕打仗,也不真是那么一回事…自己要是死在什么旮旯角落里,再也见不到白银和哥哥……想了想他便心酸得很。然而很快转念一想,就是打仗,不也正是为了保护他们的么。想到这些,他又底气十足起来。 “我没什么好怕的。” 白银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这孩子了。倒也是怪了……想着想着,便总习惯把他当小孩看。其实李怀玉也不过只比他小了五岁罢了。两人这番聊着,灵芝已经把大夫带回来了。倒不是弄堂口那家的韩大夫。是个他没见过的老头。 老大夫放下药箱,怀玉便给他让了坐位,见他替白银搭起脉来。摸了很久,便在自己那药箱里翻箱倒柜起来,用了几根针,在白银手臂上找了穴位扎进去。 “噢,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体虚,大鱼大肉的油腻一下子吃多了,然后最近这气候也不太好,忽冷忽热。昨晚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雪,又受了点寒。现在给少君扎了几针,过半个时辰自己拔了就行。到下午应该就会好一些了。一会再给你开个药方,让你家佣人去抓三副回来。喝个三天就好了。” 白银被针扎疼的倒吸了口凉气。“……就这些?” “嗯,别的没什么,你身子好着呢。” “那我,没,怀、怀……” 他那个词,憋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李怀玉本来还以为是不是在叫自己,左思右想又觉得不对劲。等想通了之后,他本望着白银,立刻又把脸扭到一旁,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然而让他更为脸红的事情还在后头。老头悠然地晃了晃脑袋,又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须望了眼李怀玉。“没呢,我说有那肯定有,我说没有那肯定没有啦。还能弄错吗?你心急什么,你俩这不还年轻得很吗?” “我不是心急……” 老头看都不看白银,却又瞪了李怀玉一眼。“而且,要我说,年轻气盛虽是好事,可你们这同房频率也要有个度吧?” “啊?”李怀玉莫名其妙。“我,我不是……” 他有口难辩,只能眼看着那老头凶巴巴地盯着自己,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杵在那半天,连脚都不敢挪。直到老头背着药箱,或许是大雪天上门看诊的确不是什么舒坦的事情,于是气冲冲地走了。他才偷偷回头看了眼白银。发现白银正笑着看自己时,又赶紧把脸藏了回去,心里更是扑通乱跳。 “都是你哥昨天那碗粉蒸肉干的好事……” 作者有话说: 哥哥倒真不是强行下线,这篇文最开始构思的时候,他就注定在这里要离开一段时间了
第29章 【冬至】 那老头开的药,熬了汤后一口下去,苦得白银连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于是只能就着前两日还在住院时李怀金买给他的酥糖,逼着自己一口药一口糖地咽下去。 可这糖不吃还好,一吃,白银便满脑子都是刚走了连一天都不到的人,想到他往常的照顾,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喉咙。而到了深夜,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这段时间,白银几乎没在自己家里睡过,一时回了家,却还忍不住往对门的方向去看,仍然想过去,仅仅只是想要一两件沾了乾元信香的衣服,能闻到熟悉的味道,说不定还好受那么一些。 这种依恋,不单只是心理上的缘由。其实到现在为止,依然不认为自己喜欢李怀金。但无奈两人已经交换了信素,身体就这样不听使唤了。他过去听过别人形容被标记后的感觉,当时还不以为然。只是不想应在自己身上,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白银在自家厅堂门口踌躇着,傍晚的时候,外头的雪便下停了,冷冷地堆积在院子里,只有清冷的寒风呜咽着,又硬硬地刺着他的脸。 “您都这么晚了,还不去睡吗?” 见白银几乎在堂上来回转了一夜,炭火烧没了,还换了一盆。女仆忍不住上前问道。 “我……”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纠结了一晚、只是因为想去对门讨件衣服这么不要面子的事情说出来。“我等会就去。” “你可要早点歇息,大夫说了您受了凉气,千万不要再因为自己吃了药感觉好些了,就又被冻着了。” “好,好,我这就去睡……”白银说着,这才死了心,把目光从对门那家收了回来。然而就是这个恰当,他一转头,突然正面对上了正堂上摆着的李文卿那遗像和骨灰盒。 ……白银没意识到,虽然那人已经过世了,但自己怎么居然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想了一晚上别的男人。 他盯着那黑白遗像,不住地自责。深呼吸几番,又缓缓走向前。遗像里头那人算起来,已是认识十年之久了。可自从李文卿分家来了这边自生之后,实际上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连半年都不到。 白银不禁伸出手,轻轻抚摸起遗像上的脸,又突然觉得这人真的是陌生得很。 灵芝看出了他的心思,“少爷……您千万别想太多,日子不得往前走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哪有人会责怪您呢?” 但她的话,似乎没起到什么安慰。白银依旧愁眉苦脸,盯着那遗像。他沉默了一会,低声问道:“是不是过几天,得冬至了?” “是呀,张老头今天还跟我说,想回老家一趟。紫菀那孩子也说想回家一趟看看她母亲。我正想跟您说这事的。” “让他们回去,多给几个月工钱,就别不用再来了吧。” “啊?您这是……” “如今就我一人,我又……总不在家待着,也犯不着得要三个人来伺候我。况且这南京…现在也越来越不太平,让他们回老家,在乡下待着,指不定比留在这里还要安全一些。” “少爷。”灵芝犹豫着,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您不会有一天,也要让我走吧?” 白银却冲她笑道:“你是小爹他千挑万选,才送来在我身边跟着的,我怎么会让你走呢?不过,你也不能跟着我一辈子呀?灵芝,你爹娘有没有在安庆给你说过亲?或者你在这里,有看中哪家的人,你直接告诉我,我给你做个主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我就算了吧。” “你也是个漂亮姑娘,怎么能算了呢?” 最近又是住院又是吃药,天又很冷,把白银折腾得连门也不想迈。他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家独守空房的日子,然后又在心里盼着某人能快点回来。到了冬至那天,他便在弄堂口烧了些纸钱。灵芝本想问他为何不趁着冬至,把李少爷那骨灰下葬……可再往细了想,终究还是把话憋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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