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再到高中,逐渐挺拔的靳时雨开始偏好穿一些更为宽松的衣服,常常出镜的是一件黑色套头卫衣,偶尔靳时雨会带着一台有些陈旧的旧相机出门去拍照片。拍下来的照片各式各样,可能会是闪烁的红绿灯,也可能会是被风卷席而起的落叶群。 谢臻对靳时雨的成长历程了解甚至称不上多,他与自己的家永远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却从来没有意识到靳时雨是因为这个家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所以才愿意一直待在这样一个苦不堪言的地方。在谢臻的眼里,靳时雨仿佛是一瞬间就长大了的,只有短短的几个阶段,而靳时雨爱好什么、爱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谢臻统统都不知道。 因为靳时雨是那种即便是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只要是谢臻给的,都能够照单全收的人。 靳时雨宽容他做不好一个哥哥,于是祈求他做自己的爱人,可谢臻在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上也缺少天分。 也怪不了最后那一年里他们闹得那么难看,回头一看,谢臻也觉得自己称为自私也不为过。 船上没有什么动静,谢臻被安排在一个角落,他一言不发地窝缩在这一个角落,眼睛却不断地扫过每个上船的人。这个岛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找到靳时雨又需要花费多久的时间,过去的八个小时里,靳时雨又独自一人承受了什么呢? 谢臻清楚,自己的外表看上去冷静无比,可内心早就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毕竟在警方到达这里后,沈京昭便也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不见了。如果他离开了,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靳时雨也不在这个岛上了? 狂风卷席着暴雨,周遭的人来来回回奔忙着,没有人有空暇来关注他,谢臻手心里已经被完全捂热的联络器再也没有任何用处,他将这个联络器随手塞进了口袋,站起身来走到船的边缘,静静地盯着漂浮着的、乌黑色的海水在风浪中翻涌。 特别糟糕的…… 谢臻漂浮着的思绪被爆发出的惊呼声牵扯回来,他心头突突跳动,像是有种诡异的预感,他猛地回头,只见靳寒乌沉着一张俊脸,身后跟随着数不清的人,背后有一副担架,上面正躺着一个脸色苍白如纸,身上血肉模糊的……人。 那一刻,谢臻彻底愣住了。 他连喊出靳时雨名字的勇气都没有,扎堆的衣着白色医护服的人,齐刷刷地冲上去,将暂时搁置在甲板上的靳时雨围了个圈。谢臻在稀稀落落的人里,是最为突出的那一个,他停留在要靠近,却没有靠近的距离,静静地看着,眼神里是惊愕、无措和心疼。 谢臻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几乎捏得他要窒息了,他反反复复张了几次口,却依旧没能做到发出声音。直到高大、极具威慑力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靳寒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对面,用几乎是平静到可怕的语气静静说道:“这是我第二次看见这样的靳时雨。” “你是第一次吧?” 你是第一次吧? 这样的一句话,仿佛跟魔咒一般,在谢臻耳边萦绕,久久挥之不去。靳寒的言下之意,如果他再听不懂,就是真的蠢。靳时雨第一次受伤,是因为他谢臻,第二次,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谢臻。 有些事情不必挑得太明白,也不必说得难听,靳寒就是这样的人,光是从面相和做事风格上,都能看出来靳寒这个人是与生俱来的刻薄和不留情面,以至于他的每一句点到为止,都是深谙其理的讽刺。 谢臻发自内心的觉得,他给靳时雨带来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恶劣的天气,不知道还要下多久的雨和冰雹,细碎的小冰雹压在船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救护车的警笛声在压抑的雨夜里格外突兀,谢臻被拽着带向相反的方向,就着力道被人带进警车之中,靳寒的背影离他不远,而远去的救护车已经开出去不知道多久了,甚至连尖锐的警笛声都只能听见个响儿。 谢臻被雨彻底浇透了,他浑身都已经湿了,肩膀上的伤莫名其妙加倍地疼痛了起来,他捂住自己的肩膀,难以言喻地、钻心蚀骨的痛铺天盖地地袭来,他忍不住冒了一头的冷汗,却依旧一声未吭,等待着警车开回警局。谢臻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那么痛,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吃药了,还是因为别的,因为靳时雨? 靳时雨被带走前的最后一面,最后一眼,深深烙印在谢臻心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纪星撑起雨伞,替靳寒挡去半边雨幕,他的目光短暂性地停留在已经逐渐远去的警车之上,沉重的黑伞在他手心里摇摇欲坠,他静静开口:“需要送你去医院吗?” 靳寒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他掸了掸自己身上的水珠,低敛着眉毛,一言不发。直到靳寒的手心都被雨珠浸了一层薄薄的水渍,他才抬起头来,俯视着稍矮他半头的纪星:“你觉得需不需要。” 向来巧舌如簧的纪星罕见沉默,他知道靳寒这一辈子看过太多生死,虽然性子看上去冷漠又无情,做人也是刁钻又刻薄,却在面对亲人生死这件事上的时候,总是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雷厉风行。说到底,无论靳时雨和靳寒之间的情谊是深是浅,靳寒还是不愿意看见靳时雨就那么死在他面前。 面对死亡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更不要提让畏惧死亡的人去面对。 纪星撇开了头:“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去了。” “去。”靳寒冷不丁打断他。 靳时雨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很多东西。从他五岁的时候开始,再到后来每一个年龄阶段,都冒出来很多很多陌生的事物。在这样的梦境里,靳时雨仿佛以旁观者的身份从自己幼年时期走到那难忘的十八岁,他看见小时候的自己跟在谢臻屁股后面打转,看见长大后的自己与谢臻并肩。 诡异的是,靳时雨竟然在眼前浮现了,他和谢臻有着差不多的身高,穿着同一套高中校服,并肩说说笑笑地走在马路边上。生长茂密、旺盛的梧桐树枝丫几乎看不见顶端,窸窸窣窣飘动的梧桐树叶,在耳边沙沙作响,靳时雨站在并肩的二人身后,迟钝地一点一点跟随着。 这是他内心最可笑的幻象了吧,靳时雨做梦都想要以平等的姿态站在谢臻身边,而不是所谓的兄弟。 他慢慢跟随着,眼前的景象却又接连着变换,温馨的场景又一点点消失不见。靳时雨眼前窜现旖旎的风光,听见陌生的声音,一遍又一遍,他试图伸手抓住那人赤裸的手臂,却没能触摸到分毫。 靳时雨抓了个空。 “除颤仪——除颤仪——!”此起彼伏的尖锐叫声在耳畔炸开,喧闹的声音让靳时雨听不太清梦里的声音了。靳时雨觉得一醒来的话,身体又会变得有千般痛万般痛,他紧紧闭着双眼,身体在一次又一次地震颤起伏中弹跳而起,又重重落下。 靳时雨大概是有些幻听了,他听见谢臻静静地流着眼泪,絮絮念着他的名字。 怎么还是谢时雨,他还是谢时雨吗? 谢臻还要他吗? 不知道,靳时雨也不知道,谢臻又好像从来没有要过他。 说不清的繁杂情绪,在心里翻涌,他的大脑慢慢变得很迟钝,他看见眼前谢臻的笑容,看见谢臻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喊小谢……他又听见很多,听见自己的声音,听见自己说爱他,听见无休止的争吵、辩驳和字字泣血的哀求。 他决定休息一会儿,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靳寒盯着一直亮着灯的急救室,默不作声地接过纪星递来的水,灌了两口后,又再度抬手看了看表:“几个小时了。” “四个小时。”纪星静静答着。 “谢臻那边还没有结束吗?”靳寒抬起眼。 纪星:“听警局那边说刚结束不久,接下来一个月大概都会派人随行。” “让他来医院。”靳寒不容反驳地下达了命令。纪星看着靳寒那副说不上有多难看、却又称不上好看的表情,难得犹豫了片刻,他低垂着眼睛,没有动作,在靳寒再一次强调式的眼刀下,纪星还是去联系了。 纪星在估算,如果靳寒等会要发火,他有几成的几率能够拦下他,答案是零。虽然纪星知道靳寒不是那种会随意迁怒别人的人,但对于靳寒这种狗屎脾气还是有些胆战心惊,万一呢。 还没等纪星拨出这通电话,谢臻就已经到了。 实际上谢臻身上也有不少伤口,没有经过处理,还泛着恐怖的淤青。靳寒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又淡淡道:“他醒了之后应该更想见到你,在这等等。” “……我本来就是要来的。”谢臻坐在靳寒的对面,手指发酸、僵硬,肩膀已经动不了了,他的狼狈不堪与光鲜亮丽的靳寒相比,显得有些难堪。 谢臻本来就是要来的,对啊,他本来就是要来的。不管是以什么身份,他都是要来的,想到这里,谢臻的腰板又直了一点,他的眼神有些虚焦,无声无息地盯着急救室的灯。 谢臻那一刻在想,靳时雨醒了之后,他们该怎么办呢?他再一次远走高飞,再一次离开靳时雨的身边,还是留在这里,为了靳时雨留下来? 高局建议他如果想继续进行警察工作,会在一切办妥后调到他市,毕竟在鹤市,留下太多谢三的痕迹了,无论是从人身安全还是生活保障角度上看,留下远远没有离开更划算。 他想走吗? 谢臻脑海里涌现那天靳时雨喝醉后哭着抱着他,问他可不可以不离开,问他可不可以为了自己留下来。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爱是可以留下他的,靳时雨是可以留下他的。 他想在靳时雨身边靠岸。
第61章 醒来 61 谢臻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坐了有多久,久到靳寒被一通电话叫走,久到后面纪星又被靳寒临时差遣回来。谢臻和谁都不熟,无论是和随行的警察,还是和这个经常待在靳寒身边的秘书,还是说医院里走过的每一张面孔。 很多环节,很多细节,都在告诉谢臻,自己仿佛和“正常人”的生活脱节太久了。谢臻烟瘾有些犯了,却又只能蹙眉压下喉头的痒意,灌下去两口水,接着静静无声地等待着。 直到纪星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到了他身边,然后向他摊出手掌,掌心是一盒烟。谢臻看着这人神色淡淡,眼底还带着点笑意,温和地冲他笑了笑道:“你想抽烟吧?” “纪秘书察言观色的本领很到位。”谢臻接过烟盒,握在手心里,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紧紧地抓着。纪星又打量了他两眼,估计谢臻在等到靳时雨安全出来之前,是不会离开这儿半步的,他神色不改:“他应该还要一段时间。” 谢臻眉毛一跳,静静地没吭声。 “实际上,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靳寒会对你发火,毕竟像靳寒这种烂到没话说的脾气,要是真上来了,大概谁也拦不住。”纪星坐在他身边,难得松懈地放下了长时间紧绷着的肩膀,笔挺的西装肩角也有了塌陷的样子,他长呼一口气:“靳时雨的伤况主要集中在表面,断了几根骨头,血出得有些多,但最麻烦的是伤在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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