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我死不了,死的只会是你们。你以为我是什么正义之士,是把道德勒在脖子上恨不得将自己勒死的蠢货吗?我是会睚眦必报的神经病,是毒虫,我倒是觉得自己死不足惜,但总有人不想让我死。” “我最希望能在乎我死活的人,他不在乎,那么我死不足惜了。” 靳时雨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只是在讲述什么稀疏平常的事,他的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一点一点地压在人的胸口,将人彻底压得喘不过气了。谢臻拼尽全力,才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面部,让它不要抽动,他呼吸有些混乱,一时间分不清靳时雨现在的状态究竟是正常还是混乱,分不清靳时雨说的那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这让他头皮发麻。 而最让他感到头皮发麻的,不是靳时雨的状态未知,而是他觉得,靳时雨现在非常清醒,比任何一天都要清醒。 气氛一时间格外僵持,靳时雨毫不惧怕地盯着唐纪,仿佛要用目光将他生生刺穿。唐纪面色铁青,拳头反反复复握紧又张开,僵持不下。 外面传来格外明显的脚步声,有人穿过小门走到唐纪身边,在他耳畔耳语,轻声说了不到几句,唐纪脸上顿时染上几分不耐的神色,他低声咒骂了一句,随机指着靳时雨道:“把他放到4号间去。” 谢臻睫毛抖动了下,没作声,4号间是疤脸的位置,又听见唐纪指着自己:“他也是。” 谢臻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喉咙处几口腥甜,冷不丁咯出一口血来。 他被解绑,和靳时雨一道被人架起,眼睛上被再度蒙上了黑色的布条。谢臻被人架着匆匆路过人群,他只觉得一大波人,与他们擦肩而过,而谢臻闻到了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气味。 或许甚至称不上陌生。 这个淡淡的香水味,他不久之前才刚刚闻见过。 旁边的靳时雨,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谢臻能感受到身边的靳时雨稍有异动。那种浑身冰冷的感觉,从谢臻的脚底窜到头顶的每个毛囊,谢臻差一点,就要彻底忘记该怎么呼吸了。 靳时雨启唇,用只有他们几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大小,轻轻地念道。 “白兰地。” 谢臻这时候才觉得当头一棒,打得他头昏脑涨。 白兰地,是沈京昭的信息素。 为什么会是沈京昭,为什么偏偏是沈京昭,谢臻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为什么偏偏是他。谢臻那一刻不是觉得心寒,而是发自内心、发自肺腑地替高浩东觉得不值,发自肺腑地替高浩东不甘,至于他自己的态度,反倒没有占据太大的比例。 谢臻的眼睛有些发烫,他沉默着被人摔进4号间的另外一架牢笼里,而早已没了气力的靳时雨被扔在他的身边。他们把勒得人浑身发紫的麻绳拆了下来,换上手铐。谢臻的四肢终于短时间内获得了解放,他疲倦地靠在笼子的一角,沉默的方隅之间,他们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只剩下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喘息声。 之所以把他们关在一起,无非是因为,唐纪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命,是绑在一起的。 谢臻的嘴巴很干,干燥到起了皮,他随意舔了舔,沉沉呼出一口气。 率先打破沉默的,竟然是谢臻压根都不清楚是否还活着的疤脸,他声音很沉很低,像是已经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你怎么……” “也到这里来了。” 靳时雨虚虚睁开眼,静静地瞧着谢臻,罕见的一句话也没有说。谢臻头靠着铁杆,沉默片刻:“很好笑吧,上次见到你还威风凛凛,这一次就和落水狗一样了。” “不好笑。”疤脸艰难地翻了个身,瘦削的脸看上去有些恐怖,眼眶、脸颊几乎都下凹了,没有半点活人的样子,活脱脱像一个活死人。昏暗的房间内,看不清人的眼神,可谢臻却能接受到疤脸那令他如芒在背的视线。 疤脸深呼出一口气,像是在斟酌着什么,直到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寂静,他才郑重其事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咽喉里生硬地挤出来一样。 “我和文慧,也算是一段露水姻缘,她信任我,依赖我,但是我却骗了她不少,她以为我死了,大概又发了不少脾气。我跟着文慧做事,很多事都耳濡目染……” “在我最新一次换的住宅里,有我带过去的东西。”疤脸喘了口气,又缓缓闭了闭眼:“是我从文慧那里得到的,东西不算多,应该还算是有用,地址在北海街道57号,至于在哪里……我也记不太清了。谢三,哦……不对,谢臻,我的喉咙很干,里面似乎要着火了,我尝试了很多天,勉强地顽固地多活了这么几天,但是很可惜,我的联络器坏了。” “如果能再见到文慧,你不要告诉她我死了。还有……” “剩下的你尽力而为吧,鸦青。” 一字一句,听得谢臻头皮发麻,他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已经深深嵌进肉里,直到听见鸦青两个字,谢臻只觉得,在这一瞬间,足够掀翻这个世界上很多重物的诡怪风力,猛然间袭来,用最为锋利的风刃,撕开了那一层,几乎要长在他皮肉之上的黑色外衣。 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地,撕开了谢臻的伪装。 谢臻眼前昏暗的视线里,似乎终于有一道白光闪过,重见天明。 太久了,久到谢臻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是以怎样的身份走到这里来,忘记自己曾经的模样,所有的心酸打碎了往嘴里咽,那苦涩的味道一天又一天在口腔里蔓延开。谢臻在乎的东西很少,对于他来说,最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在这样一个瞬间,被他的同伴,轻轻地说了出来,风轻云淡的,却拨走了千斤重的磐石。 谢臻感受到身边的靳时雨在微微发抖,他嗫嚅了下唇,还是没有张口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他伸出手指,从自己的皮鞋跟处,并用双手,狠狠地将嵌在里面的联络器挖了出来,甚至连指甲,都微微断了一节。 靳时雨眼睁睁看着谢臻稍有动作,缓缓的、轻声的,对着指尖的小物件,轻声道:“170804,鸦青,请求连线。”
第59章 拒绝 59 那种心情,究竟该称之为什么呢?如释重负还是不甘心,又或者说是庆幸吗?靳时雨突然觉得整具身体,都到达了一个疲惫的极点,疲惫到他想要立刻闭上眼睛睡过去。 靳时雨早就应该习惯了,习惯谢臻的无视,习惯谢臻的自以为是,习惯谢臻的一言不发。分明他问过那么多次,他几乎痛不欲生了,他被谢臻这一遍遍、一遭遭弄得,忘记该怎么质问,该怎么去面对他。 他对于谢臻有这样一个正常的、合理的运行轨道而如释重负,庆幸于谢臻还是谢臻,却又不甘心,不甘心于……他什么都不知情,对于他谢臻来说,靳时雨看上去那么……微不足道。 那么自己这些时间里,又在痛苦、挣扎着什么呢? 靳时雨的沉默、一言不发,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停留在谢臻的身边。谢臻将情况和地点一一详细、系统地汇报给了那端,静静地,将联络器再次掐断,安静地用臂弯圈住膝盖,无声无息地靠在笼子上。谢臻的视线渐渐落在不远处已经没有动静的疤脸,默不作声地盯了很久,直到他收回视线,上仰着头,一滴眼泪从眼角顺势滑落。 “小谢。” 谢臻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的时候,眼睛甚至都没有完全聚焦,他涣散的瞳孔里,只能看见昏暗的一片。他期望靳时雨能像过去那样,不可置信地冲他发脾气,再或者说是冲他抱怨冲他冷嘲热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带着一股诡异的沉默,安安静静地靠在笼子之上,平静地、稳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靳时雨没有答话,无声地翕动了下双唇,他脑海中忽然闪烁过很多、很多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想到自己内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期望、渴求谢臻还是谢臻,想到自己那可笑的执着、期盼被人打破后踩碎后的窘迫,想到自己那可怜的违背初心的自私心理,他千遍万遍想要替谢臻找到理由开脱,想要替谢臻找到赎罪的理由,可现在,现实告诉他,你只是一个一无所知的可笑的旁观者。 他在乎的不是谢臻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无论如何,出于哪一方的规定,谢臻都不该冲任何人透露任何一个字。 靳时雨在乎的是,谢臻没有给他留半点希望,谢臻碾碎他希冀的行为,很坦然,即便他们站在同一方,即便谢臻知道他们站在同一方,可他还是将靳时雨毅然决然地推开了。 “对不起。”谢臻扯着嘶哑的声音,想遍了所有的词,最终还是只吐出来这三个字。 靳时雨笑了下:“没有,你没对不起我。” “谢警官,你做得很对,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他会吗?他不会。 靳时雨对谢臻做不到那么狠心,也做不到那么决绝,他的身边注定会有丝丝缕缕牵引着谢臻,让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和谢臻断个干干净净。 谢臻多狠啊,谢臻当年可以毫无理由地扔下他离开,让他一个人去面对那些;谢臻可以重逢之时畏惧他害怕他也不说自己有苦衷;谢臻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驱逐他逃离他;谢臻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不道而别。 他们用尽全身所有能刺伤对方的话去说,一个希望挽留,一个要把对方推走。 靳时雨手腕有些无力地垂下,抿着发白的嘴唇,无声无息地合上眼。良久,漆黑的眼前有白光闪过,他又慢慢睁开眼,看着来人高大的身影,靳时雨瞥见是沈京昭的脸,又兴致恹恹地扭头闭眸养神。 谢臻和沈京昭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无声地对峙着,空气中涌动着尴尬、窘迫、失望等各式各样的情绪因子,翻涌着,拼命吹拂着他们那些被泡沫堆砌出来的同窗情谊。 不过片刻,那些东西,统统都散了。 沈京昭扭头,回避着谢臻的视线:“我给过你机会。” “嗯,你给过我机会。”谢臻淡淡答道,“去你身边和留在唐纪身边,有什么区别?” 沈京昭的眉宇间染上些许厌恶,不满道:“你不应该拿我和他作比。” “在我眼里没有本质区别,依附人做事,无非是依靠这个,之后再依靠那个,我为什么不能选择一个近一点的地方呢。唐纪,现在大概也只是看我不高兴了,看我不满,所以把我扔到这里来晾一晾,等哪天他高兴了,我大概又能出去了。” “难怪啊,明明不该知道我在做什么,却一次又一次地劝慰我离开。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你这是在又当又立吗?你希望我和你记忆里那个高傲的谢臻依旧如出一辙,希望我时隔真的多年身上依旧洁白如雪不沾一粒尘埃,可你呢?你在做什么。” 谢臻眼底带着嘲讽,阴阳怪气地一字一顿道,他脸上挂上虚伪的笑意,眼底却冰冷至极。沈京昭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放在那张儒雅绅士的脸上,也只不过是表情的轻微波动而已,可对于作为旁观者的靳时雨来说,这点扭曲或许已经能够载入沈京昭的人生手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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