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这样下去实在容易招来闲言蜚语,没办法,他只好拉着承泽飞往外走去。 在昏黄的路灯下,他看着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颀长。 席昀的问题问完,两人之间的气氛一度凝结。好半天,谁都没有说话。 承泽飞不时转头看他,席昀却执拗地低着头,不愿再跟他有任何视线上的接触。 不知不觉走了很远,承泽飞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声音低哑:“要不听我跟你讲个故事?” 席昀默不作声,默许了让承泽飞说下去。 没想到承泽飞讲的故事这么久远,久远到离现在有十四、五年的时间。那年承泽飞还是个大四的学生,他为了摆脱家里的束缚,选择了去法国念书,读他喜欢的建筑设计。彼时他已经彻底融入了巴黎的生活,整个人自由随性、肆意潇洒。单加是交大的高材生,读的是景观设计,机缘巧合,单加得到了来法国交换的机会,正好就是以建筑设计闻名的承泽飞所在的大学。两个人一见钟情,很快确立了恋爱关系。一年之后,承泽飞毕业,去了导师Abel创立的ADM,成了一名执业建筑师,而单加比他小上两届,在法国的交换课程一结束,只能回国继续学业。 不过,两个人并没有因此断了联系,这为期两年的跨国恋甚至让这段感情越烧越热。从巴黎到上海,又从上海到巴黎,十三个小时的航程承泽飞不记得飞了多少次。而单加一毕业承泽飞就把他接到了法国,为他申请了学校继续硕士学业,甚至帮他拿到了绿卡,两个人如胶似漆。 他为了单加跟家里出了柜,甚至跟叔伯们发过誓,绝不回来插手家里的生意,以后也会在生意场上丢承家的人。 幸好他的父母包容大度,接受了他的决定,甚至接受了这个伴侣。 单加外表随和,但性格要强,他们时常争吵,有时候像天雷撞地火一般不可收拾。一次争吵之后,单加平静地跟他说他累了,想要一个家。法国允许同性结婚,就这样,两个人猝然领了结婚证。那是一场最简单的婚礼,没有父母,没有亲友,只有神父为他们见证。他们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单加认为婚姻这种事本就与旁人无关。 但是那张薄薄的纸没能拴住单加的心,单加连续几次回国,承泽飞本并未在意,单加来自农村,又是家里的独子,经常回去看看父母是常理。而承泽飞被Abel越发重视,工作也变得越来越繁忙,直到有一次,他提前地回了家,却在一个他平时根本不会打开的抽屉底部发现了一枚婚戒,还有一本红色的结婚证。 那是一本国内的结婚证,颁证时间是两个月前,正好是单加某次回国的时间,照片上的年轻女孩承泽飞完全不认识,但是对方笑得非常开心,紧紧地搂着新郎单加的胳膊。 他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只觉得那红彤彤的本子无比的刺眼。 单加没有更改国籍,而中国和法国婚姻信息不通,他在国内结婚根本不需要提供任何在法国的资料,也没有人知道他早有一张法国的结婚证。 承泽飞的心凉得透底,他从未想过聪明剔透的枕边人原来打着这样的主意。 他没有开灯,坐在黑暗里静静地等着单加回来。 单加一到家被他吓了一跳,当承泽飞把结婚证和戒指放在桌面上,指给他看时,单加只愣了两秒,就如释重负地笑了,他道:“父母年纪大了,我想做一些事,成全他们,这是做儿子的责任。而如果你不看到这些的话,本也不会伤害到你。 承泽飞一时难以置信,这是他最爱的人、天之骄子一般的单加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为了单加在全家人面前出柜、发誓,而细想来,单加从未带他见过任何国内的家人朋友,他原以为这需要时间,以后总有机会,没想到单加其实别有用心,甚至可能谋划了许久。 他甚至怀疑从一开始两个人的一见钟情都是单加故意的,不然凭着单加的出身,他很难这么顺利地到法国继续学业,更不提站稳脚跟,拿到绿卡。承泽飞给他带来的又岂止是这些,还有从阶层的跨越到生活品质的飞升。 承泽飞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 这次不欢而散之后,承泽飞迅速搬离了他们共同的家,后来单加来找过他许多次,甚至告诉他他只爱承泽飞一个人,让承泽飞根本不需在意那本结婚证的事情,甚至质问承泽飞为何心胸如此狭窄,容不下他为家人作出的考虑。 承泽飞不想争执,他甚至不想再看到这张脸,被深深地欺骗之后带来的恐惧感让他印象深刻。 之后,他再也不肯见单加,只通过律师通知单加办理离婚,却又被对方数次以各种理由拖延。 两个人在接下来的两年里几乎失去了联系,而Abel希望承泽飞回中国建分所,这就有了后面的故事。 被上段感情伤的太重,承泽飞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心彻底麻木了,他找露水情缘,但又给自己设了四个原则,绝不带这些人回家,更不会见他们第二次,所以那些炮友他甚至不记得名字。 但是席昀是个巧合的例外。 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对方甚至还是一个高中的学生,一切都不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但是缘分这种事情谁也讲不清楚,承泽飞无数次觉得他和席昀没有可能,但是席昀无数次地让他软化了他的防线,从黑暗中拯救了他,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生命里有了光,有了除了工作以外所有的意义。 这个小朋友收服了他,也偷走了他的心。他想把小朋友带在身边,所以才提议跟他一起去法国。 但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处理得不好。其实他在国内时也让巴黎的律师联系单加尽快签署离婚协议,但对方一拖再拖,绝不肯妥善处理,最后只勉强同意等承泽飞回到法国之后见他一面,才答应去市政厅办理正式离婚手续。 承泽飞万万没想到,他又被单加摆了一道,原来答应等他回去办理是假,拖时间回国借机拆散他和席昀是真。 听完这个故事,席昀沉默了许久。 他心中情绪随着承泽飞平静的讲述,起起伏伏,一时难以用语言描述。 他同情承泽飞,如果他是承泽飞,在经历了爱人这样的背叛之后,他可能会被打击地再也站不起来,而承泽飞已经比他强大太多。 只简单听来,这两个人的情感纠葛宛如一团乱麻,但重点是,承泽飞承认了,他确实已婚。 这也是席昀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单加再坏,这也不该是承泽飞一直隐瞒他的理由,承泽飞这样做和单加又有什么分别?
第58章 一场雪 席昀盯着黑黢黢的前路,那宛如他和承泽飞的未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空洞地没有一丝起伏:“你已婚的事情,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打算过告诉我?” 承泽飞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想告诉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承泽飞苦笑:“宝贝……你太年轻了,而这些事情又太复杂,我也怕你接受不了。” 席昀天真,如一朵不染淤泥的小花,而他是早就准备孤独终老的一树枯藤,谁让这株不经世事的小花开在他的脚旁,给了他生活下去的意义。而他也想为这朵小花遮风挡雨,不让它受到任何侵扰。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令他自己都厌恶痛绝,岂是轻易能讲得出来,他几次话到嘴边最后都没讲出来,没有想到,事情就发展到了这步。 席昀闭了闭眼,他心中失望的情绪蔓延开来,他的爱人到了现在仍然以他年龄小来作为搪塞的理由。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一些,细细密密地打在两个人身上,形成一道天然的、雾蒙蒙的屏障。 路边的梧桐叶子掉了个精光,只剩下光秃的枝丫弥漫,疯狂地生长到暗色的天空里。 沉默的气氛凝结了空气。 昏暗的路灯下,席昀看到承泽飞无名指上那枚白金的戒指闪烁着光芒,他的心顿时绞痛起来,痛得他一时站立不住。 “承泽飞。”席昀唤了一声。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席昀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狂跳,手也微微颤抖。 “我们真的不合适,算了吧。” 承泽飞怔住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小朋友竟会说出分手的话来。 席昀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震惊和慌张的表情。 承泽飞道:“对不起,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原谅我,让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这么骄傲的人第一次对比他小十几岁的恋人低下了头,诚恳地道歉。 席昀抿着唇,摇了摇头。 承泽飞表情阴晴不定,他一时不知道怎么才能宽慰年幼的恋人,两人之间好像确实有巨大的鸿沟。 过了一会儿,席昀才慢吞吞地说出来,“我接受不了你已婚的身份,没有办法接受……我们到此为止吧。” 承泽飞呼吸一窒,好像有一把钝挫的刀极缓地插在他心上,让他半天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席昀看着他,心里也难受起来。 “到此为止”是承泽飞曾经送给他的四个字,他现在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但他心中没有一丝快感,反倒快要让他无法呼吸了。 席昀掏出裤兜里的早已准备好的物件,“这个还给你。” 承泽飞像听不见一样,僵硬着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 席昀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进他的手里。 承泽飞缓缓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枚白金戒指,他好像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抓住席昀的手臂,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承泽飞脸色灰败得吓人,他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悲恸和不甘。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席昀真的要和他散了。 席昀别过脸,不敢看他,心里也是痛得要命。 他的手臂被承泽飞抓着,挣了几次都未挣脱,最后使了一把猛力,才抽出手来。 “你那枚戒指也别再戴了。”席昀努力挤出一个成熟的笑容,“让人误会,不好。” 说完,他再也不看承泽飞的表情,头也不回地往家走去。 雨幕中,他瞟到男人追了几步,最后却一动不动地留在原地,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了一般,跪倒在了地上,宛如一樽被定格的巨大石像。 他强忍住回头的欲望,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雨势渐大,打在身上却轻飘飘的,一点重量也无,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跑回家门口,他回过头,确定承泽飞并没有追来,才抬起手,接了几滴,透明的冰晶掉落在他掌心里,这哪里是雨,下的分明是雪。 这城市许多年没有见过雪了,今天却送了他们一场。 * 清晨,席昀竟然早于闹钟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睡了又像是没有睡,一整夜他好像一直是清醒的,又一直是混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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