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内只有几个人,氛围也更正经肃穆,仿佛谁只要一只脚踏进来就能立马静气凝神,一身浮躁都要受到洗涤。 只有林霜影不,她将书袋随手往案牍上一搁,笑嘻嘻去骚扰对桌的小少年:“厉,找你的。” 被叫的人没什么反应,背挺得笔直,像窗外的青松劲竹,男孩子心无旁骛把手上几个字写完才缓缓抬起头,瞥了一眼梁千里,仿佛早就猜到他会来。 梁千里这才看清 “黑燕子” 的脸,瞳仁墨黑,窗外树梢坠下的嫣红果实衬得他皮肤很白,可是为什么表情这么拽。 阿公说这种眉骨相的人又凶又傲气。 梁千里笑了一下,主动打招呼:“嗨,你还记得我吗?那个…… 早上不小心撞到你。” 其实是互撞,但梁千里还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对方点点头,搁下笔,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写着 “了不起”、“超厉害”,他不冷不淡点点头:“你好。” “……” 梁千里忽然想起李觉晓家那只特拽的大狗,一身漂亮的毛,不爱搭理人,板起脸来就显得很凶。 相比起来,林霜影就要热情很多:“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 “梁千里。” “两千里?” 林霜影真的很爱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不叫三千里?四千里五千里?” “……” 女生撩了撩长发,“我叫林霜影,疑是地上霜的霜,何似照青影的影。” 说完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这文邹邹的自我介绍是她爸妈钦定的,让她以后在公众场合介绍自己时都这么说,她每讲一回都要牙酸。 那个黑燕子翻了个白眼,林霜影呲牙咧嘴:“你干嘛?那你说说你的,人还不会读你的名字呢!” 梁千里确实有点好奇那两个他不会读的繁体字,瞪圆眼睛望着他,有那么点儿翘首以盼的意思,男孩轻轻扫了他一眼,惜字如金:“萧厉。” 这年纪,两个繁体字也很容易挑起同龄人的崇拜或仰慕,梁千里翘起嘴角将拿错的帆布书袋双手递上:“萧厉,你的字写得真好。” 对方像是听惯了这种没什么新意的夸赞,脸上一丝过多的表情也无,单手将拿错的书袋递到他面前,浓黑的眉一挑,老神在在地正经评价:“你的字还要努力。” “……” 来自同龄人的审视和比较过于直白,梁千里噎了一下,脸有点红,抿嘴小声道:“我才来第一天嘛。” 林霜影觉得他脸红得好可爱,揉了一把他脑袋:“那你以后可以来问他,萧厉很厉害的,现在已经练到行楷了。” 梁千里不知道习练书法按照笔画、正楷、小楷、行楷、行草、草书的顺序,这个年纪就练到行楷具体到底是有多厉害,点点头:“好的,我要先回去了,再见。” 厚重的金丝楠木门阖上,萧厉睨了林霜影一眼:“你干嘛?” “我们班好无聊啊。” 林霜影唉声叹气掏出笔墨纸砚:“他可是第一个敢从低阶班跑过来的小鬼欸。” 高阶班里的都是过分上进的书呆子,萧厉也小小年纪装大人,无趣得很。 书法班的规矩礼仪很周全,辈分等级很森严,但更多的人是怵他们家里的背景。 萧厉不置可否,伸手在笔袋里摸到个刺手的东西,拿出来吓一跳,看仔细后才反应过来是只绿油油的草蚱蜢,风一吹,两条触须还一动一动的。 他摸了一会放在青玉镇木上,盎然夏意顺着那触角爬上了满页宣纸。 几行临摹的墨迹未干,在日光下熠熠发亮,临的是 “晴明风日雨干时,闲看童子捉柳花。” 梁千里拿回了笔袋也没用上,按理说学习书法一般是先练硬笔打基础,但他年纪小,也可以直接从毛笔练起。 不过一开始要先用铅笔描摹笔画的形状,等将笔顺练熟了才能学握毛笔。 俞思云今天穿了一身白色连衣裙,长发披在肩上,格外温柔,纠正他的坐姿和握笔姿势。 “腰板挺直,头不要太低。” “胸前离桌子一个拳头的距离,对……” 陪他练了一会儿,有别的学生举手,俞思云走过去指导,梁千里自己揣摩,也并不枯燥无聊。 夏蝉空堂响语,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撞钟声传来,梁千里才反应过来是下课,他站起来靠在窗边喝水,看池塘边两只雀啄朱红果实,视线里忽然闯进几个熟悉的身影。 林霜影拿着一个翻盖的手机走在前面:“一杯丝袜奶茶!两杯招牌!” “都是大杯!” 身后跟着不情不愿的萧厉和一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 林霜影挂了电话,转回头大姐大似的训话俩小弟:“你们怎么这么慢!” 教室没水了,好不容易绕过司机订回外卖。 时下,“地下铁”和 “旺角” 等港式奶茶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风靡城市的大街小巷。 忽然,林霜影脚步一拐,站到梁千里窗前,张望了一眼他杯子里青绿色的汁液,瞪着眼睛喊:“天啦两千里,你喝的啥?” 梁千里窘道:“雷、雷公根啊。” 南方的一种凉茶,药性清凉,解暑生津,梁千里爱喝,许子娟就加了蜂蜜和冰块放在保温壶里给他放书包里。 冰镇解暑的凉茶流经口腔,滋润喉咙,微微回甘,令人深思清明。 窗外三人压根没见过,绕是连萧厉都假装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很快又别开眼去。 另一个小男孩虎头虎脑,自来熟得很:“嗨!我何一川,隔壁武术班的。” 梁千里弯起眼睛:“你好,我叫梁千里,我也有一个好朋友练武术。” 何一川感兴趣道:“是吗!那下次叫出来比一下。” 林霜影一直盯着他的杯子,兴致冲冲:“这玩意儿好喝吗?” 梁千里:“好喝,你们要试试吗?” 林霜影和何一川等的就是这一句。 何一川一口下去:“卧槽!够劲儿!” 林霜影眯起眼睛,娇滴滴地:“甜丝丝的,好好喝噢。” 只有一脸酷意的萧厉站在旁边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林霜影:“你试一试嘛,真的超级好喝。” 何一川:“谁喝谁知道,不喝你后悔。” 萧厉:“……” 梁千里笑眯眯地把杯子递到他面前,萧厉皱眉 “啧” 了一声,屈尊降贵地尝了一小口,勉强承认:“一般。” 说一般的人自己又倒了一杯。 梁千里也渴,只好从书包里拿出另外一盒盐渍杨梅,何一川惊呼:“千里,你这包是哆啦 A 梦的口袋么?” 梁千里讪笑,杨梅是他和李觉晓去后山亲自打的,阿婆用井水和盐泡洗过,又铺了一层盐渍,保持甜意和鲜味。 红白映衬,殷梅细雪,像一颗颗饱满晶莹的红宝石,一口咬下去,酸甜可口,唇齿生津。 杨梅不是什么名贵水果,超市很少见,多是市场和路边的摊贩才会有摆卖,更别说出现在林霜影他们的家中。 四个人一起分着吃,大快朵颐。 林霜影早把什么丝袜奶茶忘到脑后,很不淑女地打了一个浅浅的嗝,不好意思笑道:“你好大方两千里,以后来我们教室玩儿吧,或者我们过来找你。” 梁千里觉得他们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吃过,也太可怜了,充满同情地望着他们:“好呀。”
第3章 大树菠萝包 友仔友女是方言,男生朋友和女生朋友的意思,呼呼 下午课堂,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来普通班给梁千里送了份甜点,很小一份,看包装就知道不便宜,俞思云认出那是林家的司机。 “千里,你怎么认识隔壁班的人?” “上午借了水给他们喝。” 梁千里虽然活泼,但也敏感,谨慎得很:“老师,怎么了?” 俞思云一时有些神色难明,她既想提点一下男孩没事不要去打扰那帮小祖宗,又不想让小孩子单纯的友情变得复杂,最终只是笑了笑,柔声道:“没事,饿吗,先把蛋糕吃了吧。” 放学,梁千里在门口等许子娟,远远看到林霜影萧厉和何一川结伴走出来一起上了路边威风凛凛的黑色大轿车。 夜晚,梁本清的饭馆小院。 紫叶李花如珠玉满枝,玉兰树下摆了一张大八仙桌。 吉叔做了芥菜贝螺汤,清蒸白灼鲜虾,酱油白斩珍珠鸡和烤生蚝,大家一起给梁千里庆祝。 伙计禾仔给他到了一杯酸梅汤:“来,千里,都到省里学写字了,今年春节店里头的春联你就包了吧?” 梁千里大言不惭:“好的呀。” 许子娟 “哟呵” 一声:“口气可真够大的,八字还没一撇呢。” “千里喝什么?” “我喝健力宝!!” 吃完饭,平姨偷偷将小孩拉到灯下,往他手里塞了一个鼓鼓的红包:“千里第一回到城里,拿着这个买点零食吃,那边东西贵,不够再来问平姨要。” 梁千里一怔,推回去:“不用不用,谢谢平姨,阿婆给我零花钱了。” 平姨脸一板:“阿婆给是阿婆的,平姨给平姨的,拿着。” 梁千里并不是梁本清许子娟的亲孙子,是两人回老家时在村口发现的弃婴,但店里的人都把他当自个儿家的疼。 而且,小孩儿这性子,没法让人不疼他。 梁千里推拒不过,把红包塞进口袋,大人们在打麻将,他转到厨房帮禾仔洗碗。 禾仔把烟灭了:“千里,城里怎么样?” 梁千里蹲下来玩洗洁精的泡泡:“挺好的。” 禾仔光着膀子,露出矫健的肌肉:“交上新的友仔友女没?” 梁千里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还不算吧。” 还不算?禾仔看他一眼,笑了:“这么复杂啊?” 梁千里摇头晃脑,煞介其事地说:“城里的人就这么复杂!还挺难琢磨的。” 禾仔乐了,又问:“那你跟哥说说,什么叫还不算?怎么难琢磨?” 梁千里也不知道林霜影她们是不是想跟自己交朋友,反正看萧厉那个样子不像是想。 至于普通班的同学,暂时也还没认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啦。” “没事儿,多着人稀罕咱们千里呢,” 禾仔把手上的泡沫冲干净,“过来,哥给你看个东西。” 梁千里伸头,是一沓厚厚的报纸,切得方方正正。 习字早期不宜用宣纸,报纸的酸碱性和韧性不容易晕墨,他正愁去哪儿收集那么多报纸呢! 梁千里激动道:“都、都给我吗?” 禾仔笑:“不然我用它来给灶台起火吗?” 梁千里突然握住他的手,郑重表态:“禾仔哥,以后我每天帮你把牛奶送给便利店的多多姐吧!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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