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九天芙蓉,怎能和阴沟里生了病的杂草有任何牵扯。 池律紧紧抓着,用力瞪着低着头的人,不可避免的看见那段从衣领里延伸出来白生生的脖子上一条被雨水泡的有些发白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处正往外渗着血。 漆黑的瞳孔缩了缩,原来,下午园区里摔下来的那个人是他。 池律有一瞬间的恍惚,对方突然用力抽出手臂,奋力向自己的电瓶车跑去,池律猛地回神,见他已经跑远,顿时心神震荡,再也来不及等那人亲口承认。 “唐松灵!” 在雨中跌跌撞撞奋力奔跑的人,随着这道嘶哑至极地声音僵在原地,全身的力气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抽尽了。 在这一秒之前,还自欺欺人地以为他没有被池律认出来。 唐松灵绝望地闭了闭眼,缓缓转身。 池律胸膛剧烈起伏着,手里的伞掉早已掉在地上,洁白的衬衫沾了雨水,湿漉漉地黏在身上。 “你还要跑?” 那声音似乎染了血,快要盛不下浓重地恨意。 “我......对不起...” “对不起?”池律站在原地,恨声道:“对不起什么?是为刮了我的车?还是为别的?” “车子的钱...我会赔的,联系方式已经给你的司机了。”池律一步步紧逼,他几乎要绝望了。 “好....”见他避而不答,池律似乎笑了一下“既然这样,那就按流程走。” 池律好像已对他厌恶至极,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呆一秒,毫不犹豫回头上了车。 唐松灵愣愣看着消失在路口的车子,眼里的绝望一点点倾泻出来。 雨还在下,漫漫天地间,似乎就剩下自己,他甚至在想,也许,他就应该死在七年前的那个晚上,干干净净
第4章 梦回当年 凌晨一点,京城老城区的一处老旧小区里,一个年轻妇人趴在窗台抻着脖子使劲往外看,满脸焦急。 五六岁大的小孩也学者妈妈的样子垫着脚,扒着窗户往外看:“雨好大,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蒙蒙想爸爸了。” 穆宁又往外瞧了瞧,回身抱起小孩柔声哄着:“蒙蒙先去睡觉好不好,爸爸出去挣钱了,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又探头往小区门口看着。 雨滴不断拍打着窗户,听得人异常心焦,按说早该回来了,电话也不知为什么打不通,今天雨下得这样急,别不是出了什么事。 五六岁的小孩子终是熬不住,沉沉睡了过去,穆宁将他轻轻抱进唯一的卧室,盖好被子,刚起身,门铃响了。 提着的心瞬间回归原位,轻声抱怨着开了门:“松哥,怎么才回....” 门外站着的人惨白的脸上满是雨水,脸侧还有好几处擦伤,一双眼睛通红异常,明显是哭过,全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穆宁瞬间惊得失了语,瞪大眼睛看着他这副惨相,稍后才回过神,抓着唐松灵的手腕将他拽进屋,满脸心疼:“怎么回事怎么搞成这样啊?” 唐松灵木木地站着,眼睛空洞地可怕,穆宁眼睛闪了闪,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她曾经见过唐松灵这个样子,那是七年前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最绝望的时候。 穆宁不再说话,拿了干毛巾粗略擦了擦,去卫生间放了热水,对还站在客厅的唐松灵轻轻道:“松哥,去洗个澡吧,尽量避着伤口。” 不大一会儿,卫生间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穆宁站在门口听着,脸上惨白一片,没有比唐松灵好多少。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样失魂落魄,除了那个人,她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能让唐松灵这样。 深藏眼底的惊恐一点点露出来,她怕失去唐松灵,如今,她所有的指望都在这个男人身上,这几年的朝夕相处,也早已爱上了这个人。 卫生间的水声不不知何时停了,门一响动,穆宁才猛地惊醒过来,将唐松灵扶到沙发上,打开早就备好的医药箱,默默处理着伤口,脸上的疼惜都快溢出来了。 浑身是伤的人动了动,木然地看了眼满脸担忧的穆宁:“没事,你不要这么紧张,我就是摔了一跤。” 他没说自己出车祸的事,也没提那几万的赔款,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穆宁顿了顿,没有抬头,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以后十一点之后就不要送外卖了,怪危险的。刚好明天是周六,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明天早上我去医院照顾阿姨。” 唐松灵没说话,只垂着眼出神。 今天下午在园区远远看见池律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待到人走到跟前,才知道不是因为太过想念而出现地幻觉。 那个人真的回来了,以至于看的太认真,没踩稳梯子掉了下来。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永远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不用刻意去找,随意扫一眼,就能从茫茫人海里看到他。 他和自己不一样,池律就应该站在那样的位置,而不是被自己沾污,让珍珠蒙尘。 只要知道池律过的好,就可以了,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早上五六点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唐松灵也毫不意外地开始发烧。 穆宁喂他吃了退烧药,将做好的早餐装进饭盒,就急匆匆去医院了。 不知是因为昨晚淋了雨,还是伤口发炎导致,原以为吃了药能好点,不成想效果不怎么样,整个人烧的糊里糊涂,都快分不清现实和梦见了。 唐松灵躺在沙发上,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附着薄薄一层虚寒,眉头紧紧拧着,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喃喃:“奶奶....” 唐松灵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身体时轻时重,不断地向下沉,伴随着猛烈的失重感,彻底跌进梦里。 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个平穷落后的北方山区。 晚秋时节,偏远的山区里就已经非常冷了,风吹在人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唐松灵光着膀子把铁桶抛进小泉里,等桶彻底沉下去,再使着死劲提上来。把两个铁桶都装满之后用扁担担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林子深处去。 待翻过一座山头,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再走三百米左右,出了林子,眼前就开阔许多,稀稀拉拉的几家农户烟囱里已经开始冒烟了。 唐松灵把水担进灶房,倒进快见底的水缸,再将桶提出去放在旁边废弃了的破窑里。 唐奶奶听见铁通碰撞发出的清脆响动,拾起炕边靠着的拐杖踱出正窑。 看着他灵活欢脱的身影边往灶房走边问:“灵娃儿--怎么才回来,都这么晚了,山上路不好走,以后要担水就早点去。” “路上碰见小东了,他刚从城里回来,就聊了两句。”唐松灵三两步过去扶着老人:“做啥好吃的了,我都快饿死了。” “年一过就十五了,还撒娇,馍馍在锅里热着,有你最喜欢的醋溜西葫芦。” 唐奶奶说着,挪动不便利的腿走到灶台前将热在锅里的饭取出来。 唐松灵一手抓起一个馒头,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唐奶奶摸着他精瘦的胳膊叹气:“吃这么多怎么就是不长肉,也不长个子,瘦的跟个猴一样。”正说着猛烈的呛咳起来。 唐松灵一口馍还没咽下去,赶紧跳起来倒水:“怎么越咳越厉害了,花了那么多钱跑镇上开的药怎么一点用没有?” 墙上挂着的灯泡已经用很久了,上面落了厚厚一层油腻的黑灰,昏暗发黄的灯光投在祖孙两人头上。 唐奶奶喝了口水稍微缓解了一下,看着唐松灵叹了口气,犹豫着说道:“今天你妈来信,说是改嫁了,以后再不回来了。” 唐松灵嘴里还嚼着菜,闻言像钉住了,良久,腮帮子又重新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气音。 “你也不要怪他,你爸死了这么多年了,她到现在才改嫁,已经很对得起这个家了。” 奶奶看着他蒙头吃饭也不吭声,又说:“你妈说会半年打一次钱,供你念书。” 唐松灵这才抬起头,愣了一会儿说:“我妈都改嫁了怎么还能要她的钱,算了吧,咱家祖祖辈辈都是山里干农活的,我多念几年书又能怎么样,等初中上出来我就不打算念了,识几个字不至于被人骗就行了。” 老人低着头盯着地面发呆,少顷叹了口气,颤颤巍巍站起来边往外走。 “苦命啊......” 浑浊的眼睛里渐渐变得湿润。 山区的夜晚格外安静,入了秋连虫鸣都变得稀少了。 唐松灵捂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闭着眼睛硬撑了一会儿,呼的坐起来,穿上草鞋走到院子里,一屁股坐在放倒的枯树墩子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发呆。 他从记事起,父亲就在外打工。 每年最开心事就是过年的时候爸爸从外边回来,带一堆他没吃过的好东西,那味道能回味一年。 但是五岁那年,年都过完了,爸爸还没回来。 他那时候太小,还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以后再也没好吃的了。 后来才听说是在工地上出的事,从高处掉下来,胸膛被整个钢筋贯穿。那开发商仗着势大,给他们家只赔了三万,等这些钱用光之后,妈妈也出去了。 而今,她也不回来了。 奶奶身体越来越不好,不能自私到只顾自己念书,得存钱给奶奶看病。 山里的秋风已经带上了寒意,唐松灵搓了搓裸露在外的胳膊,起身走进屋里。 他借着月光看着炕上躺着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硬戳戳的搭在枕头上,人已经睡着了,还是一声接一声的咳着,像要把肺都咳出来。 唐松灵低头抠着手指,在黑暗里坐了会儿翻身上炕,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没亮就起床了,随便洗了把脸,背上破布包走上弯弯曲曲的小路。 昨天刚下了场雨,地上湿滑异常,到处都是泥,走了没两步裤腿上都是泥点子,布鞋也湿了个大半。 深秋的雨水格外冰冷,明显小了一号的衣服挡不住寒意,冻得他脸色泛青,两条腿直打哆嗦。 等到学校,唐松灵全身已经快失去知觉了,忙不迭的跑进教室,坐在座位上搓了半天身体才稍微回暖。 来这个山区小学上课的都是山区里的孩子,基本互相熟识。 在这消息闭塞的小村庄,谁家里出点什么事,不出第二天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哎,听说昨天你妈给你回信了?” 说话的是一个高壮的胖子,脸上两坨圆圆的高原红,浓黄的鼻涕从鼻腔里探出个头。 唐松灵飞快的瞅了一眼,有点反胃。 这位是他们山区有名的小霸王,都十八岁了还在念初二,为这事没少挨他爸揍。 因此对学习好的同学格外憎恶,很不幸唐松灵就是个学习好的,年年拿年纪第一,为此格外得胖子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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