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木木得“嗯”了一声。 那小胖子没得趣,又继续说:“你妈都好几年没回来了,该不是跟人跑了吧。” 周围的同学都竖着耳朵听动静,这会儿都捂着嘴低低笑出声。 唐松灵像被人迎脸甩了一耳光,瞬间毛都竖起来了,他最听不得别人说他妈闲话,这会被一激不管不顾吼道:“你嘴巴不干不净说什么呢!” 那胖子等的就是这句,举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招呼,嘴里也不停:“我看你妈更不干不净,也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跑了,没人要得小鸡仔。” 唐松灵和胖子扭打起来,不一会儿两人齐刷刷站在了老师办公室。 老师迎头痛骂了那胖子几句之后把人弄出去,站起来给鼻青脸肿得唐松灵倒了杯水,面色凝重道:“你是个好孩子,等再过一年上了高中就好了,那个混蛋总不能追到县里找你麻烦去,咱山里就数你有出息,一定要好好学。” 唐松灵却抠着手低头站着,也不说话,老师再三催问下才道出实情:“我.....初中毕业就不念了。” “为啥?” “奶奶身体不好,家里活没人干,还得省钱给奶奶治病。” 老师抬头看着他不说话,那些传言他也不是全然不知,稍后才重重得叹着气,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穷人有穷人的活法,唐松灵也不气馁。 夏天天不亮就去挑粪割草,给猪圈拌好料,然后迎着初生的太阳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去学校。 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奶奶割麦子,学校放假了就去镇上打几个零工,给奶奶赚医药费。 快到冬天的时候上山拾柴火,给地里刚种的麦子上肥,早上天麻麻亮就起来除草。 他的辛苦奶奶看在眼里,心疼的很,常常偷偷抹眼泪,可是自己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重活累活都得靠唐松灵。 直到临近初中毕业,唐奶奶突然晕倒了。
第5章 亲人亡故 牛娃从地里跑到学校,喘着粗气跟唐松灵说的时候他正在上课。 一听消息书包也顾不上拿,一口气跑了两个山头,奔进窑里时奶奶已经醒了。 唐奶奶撩起耷拉着的眼皮,浑浊的眼珠转了转,落在刚跑进来满头大汉的唐松灵身上,没过一会儿又磕上了眼。 她是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突然晕倒,被同在地里做农活的人发现抬回家里,人是醒了,却动不了了。 唐松灵本就黑圆的眼睛瞪地老大,呆呆的站在原地连话也说不出。 村里老一辈的人站在炕头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把唐松灵叫道院子里低声说道:“你奶奶怕是不行了,就这两天的事,你赶紧去镇上买寿衣棺材,多买些黄表纸,还有纸活,我叫你几个叔叔帮忙拉回来。” 唐松灵听着,只觉得脑袋像坏了的风箱一样嗡嗡响,眼里满是泪水,还不忘点头记着置办的东西。 他从箱子底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钱数完就捏着往外头跑,跑的太急,被门槛拌着,脸朝地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摸一把眼泪又继续跑。 他整个人个似乎都是懵的,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给他留。 从镇上回来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屋里站满了人。 见他回来了急忙让开道,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道:“快跟你奶奶说说话,就等你呢一直不咽气。” 唐松灵凑到唐奶奶脸边,老人泛青的嘴唇缓缓动着,只发出一些气音。 他摸了一把泪,又往前凑了凑,终于能听清了:“灵娃儿,要.....要念书,去找.....找你妈。” 说到一半,就伸长脖子张着嘴一声一声倒气,不多时,就没了动静,嘴还是张着的。 唐松灵刚开始还哭着,眼泪大把大把往下掉,这会儿却像是回不过神了,只呆愣愣的看着。 旁边的大人催促着,女人们跑出去叫人,男人帮忙收拾屋子,做灵床搭丧房,缝制寿衣。 唐松灵还在炕边站着,过了一会木木的伸出手把唐奶奶的嘴合上。 两个伯母帮忙给奶奶擦洗身子,穿上下午刚买回来的寿衣。 灵娃儿家穷是全村上下都知道的事,因此丧事也是能简则简。 这些事复杂繁琐,唐松灵还小,什么都不太懂,人家让他跪他就跪,让他烧纸就他就烧纸,让他哭他就哭,像个木头人一样。 第二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大部分来帮忙的人都回去睡觉了。 他披麻戴孝跪在挂着层层叠叠白纸的丧房里,白纸尽头是奶奶的遗照,慈祥的笑着看他,棺材就放在旁边。 唐松灵跪在地上,看着照片出神。 以前他一到晚上就不敢出门,连关院子里的灯都是跑着去关,然后吱哇乱叫跑着回来,奶奶总是笑眯眯的问他:“跑啥,后头有狼撵你?” 他总是快速溜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认真说:“有鬼。” 而今跪在这个只有他一个人的丧房,却并不觉得害怕。 之前一直听人说,你害怕的鬼是别人想见却见不到的人,原来是这个意思。 偏远的山区小村还没有普及火化,到现在还是传统的土葬。 埋人是在第四天的凌晨四点,天黑洞洞的,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带着寒意像针一样往肉里扎。 唐松灵作为孝子走在送葬队伍最前头,披着孝服,拿着丧棍,一路哭嚎着往前走。 路过的人家都在自己屋门口燃着一堆火,说是防冲撞。 唐松灵已经十五岁了,按说已能堪大任,奈何他不知道是遗传的还是营养不好,身体较同龄人更加瘦小。 下棺的时候唐松灵跪在一边,面前放着厚厚一叠纸,黄的白的,被他一张张丢进火堆里,明黄的火焰映进他麻木呆愣的眼底。 丧礼已经进行了四天,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到现在的麻木不仁,大家都显露出疲态。 下葬完成之后,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唐松灵还跪在墓碑前。 听大人说是得守墓,老人刚刚搬了新家,会害怕,得有人陪着。 唐松灵木木地跪着,身上的孝服早已被寒凉的秋雨打湿,脚上缝了白布的布鞋早就湿透,他挪了挪跪麻了的腿,开始想以后怎么办。 奶奶说让他上学,但是上学得有钱。 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办完丧事之后身上满打满算只有一千。 高中开销比初中大多了,家里农活又没人干就等于断了收入,难道坐吃山空吗? 他也没想过要找妈妈,她已经再嫁,说不定都有小孩了,跑去讨人嫌干什么。 鸡叫第三遍时,唐松灵揉了揉麻僵的腿,撑着湿硬的地面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回走。 唐松灵在那个土窑里躺了两天,烧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似梦似醒,总是梦见奶奶还在的时候。 他两天水米未进,村里人都嘀咕他是不是要折了,奇怪的是唐奶奶头七刚过,竟然莫名其妙就好了。 现在正是农忙时节,小麦刚种下没多久,他没时间悲春伤秋,得每天去地里除草上肥。 太阳从山外探出半个头,窥视着小小的山村。 唐松灵戴着草帽扛着镢头,怀里揣了两个干硬的馍馍就往地里去了,回来时太阳已斜斜挂在天边。 然而在铺满夕阳的山坡上,唐松灵看见一个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 她穿的不算特别华丽,但至少是很体面的,不像自己,身上还穿着十岁时的衣服,缝了又缝,补了又补。 那女人听见动静回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才开口叫:“灵娃儿?干嘛去了怎么才回来?” 唐松灵拽了拽短的快到胳膊肘的袖子,非常拘谨的叫了一声,“妈。” 女人走过来摸了摸他满身补丁,说:“怎么穿这么点,冷不冷?” “.....不....不冷....” “行了快进去吧,你不冷我都冷了。” 唐松灵将镢头放进隔壁的破窑里,转身进了灶房,拿出一个不怎么用的杯子洗了又洗才倒上热水,端到正窑里放在女人面前。 那女人只抬头看着他,半晌才说了一句话:“都十五了,怎么还这么点高?” 唐松灵低下头,呐呐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女人没接话,屋子里陷入诡异地沉默。 太阳落的很快,天已经完全黑了。 唐松灵刚准备挪过去拉灯,黑暗里传来一道声音:“睡吧,明天一早还得收拾东西。” 灯亮了,屋子里黄澄澄一片,唐松灵一脸错愕的站在原地,开口问道:“去哪呀?” “你不想上学吗?” “想....但是....” “没有但是,想就跟我走。” “那....地呢?” “地租出去给别人种。” 第二天天刚亮,母子俩就起床了,把本就家徒四壁的窑里外倒腾了一遍,只收拾出来一点能带的东西 唐松灵本来还想把自己那堆打了不知道多少补丁的破烂衣服带上,结果被她妈一股脑全扔了,说是在城里这么穿会被当成叫花子。 说者无心,听的人却被刺了一下。 等到出门的时候,他回头望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心里弥漫着说不出的难受。 但是再不舍,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不能总窝在这个山沟沟里吧。 早上寒气未散,冻得人心都木了。 唐松灵带着苗韵到地里,给爷爷奶奶,还有那个早逝的爸爸挨个上完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路上唐松灵一直都昏昏沉沉的,他没怎么做过车,这会坐在摇来晃去的大巴上,胃里泛着阵阵恶心,想吐又不敢说,生生憋了一路。 下了大巴又倒好几趟火车,第二天下午才到目的地。 出了火车站,唐松灵回头看着站外三个鲜红的大字。 这个地名他只在课本上看过,曾经还向往过一段时间,没想到现在已经糊里糊涂的站在这儿了。 这里的人和物,都是他不曾见过的。 此时此刻,唐松灵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局促不安。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和这个地方有多格格不入,不自觉的拽了拽袖子,跟在苗韵身后在人流里穿梭。 之后又倒了好几趟公交车,才到住的地方。 是个很破旧的小区,看着像是十几年前的老房子,楼道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楼梯拐角还堆放着垃圾,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爬到五楼的时候苗韵停了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 房子很小,一个小小的客厅里挤着一张沙发和一张茶几,就再没有空余的地方了。 正对门的是一间卧室,除了小的只能站下一个人的卫生间,就再没有其他空间了。 但是这对于刚从窑洞出来的唐松灵来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豪宅了。 “进来吧,地方很小,你睡卧室,我在客厅。”苗韵脱下外衣搁在沙发上,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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