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地形的原因,山里的风格外急,风声急尖锐又凄厉,听得人心惶惶。 唐松灵抬头望着眼前塌了一半的门,脸上愣愣的,懵懂地,空白的。 从早上听到那个噩耗,他一直都出于这种放空状态,看着按部就班井井有条地处理着苗韵身后事,灵魂却一直荡在半空,整个人都是一种奇怪的抽离状态,脑中是混沌得,不清醒的。 就像现在,他有些迷茫,想不明白自己早上还在京城,晚上怎么突然站在这个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山区小村。 有时候脑中清明一瞬,丝丝缕缕的恐惧和无助就会充斥着整个身体,每每到这时候,他便急迫得转移注意力,想池律在干什么,今天的论坛会也不知道顺不顺利,他有洁癖,昨天走得时候幸亏给他塞了一套床单被套。 呜呜叫着得寒风突然拔高一个度,唐松灵打了个哆嗦,猛地回神。 四周虽然黑暗,但他对这里有一种携刻在灵魂上的熟悉感。 他张了张嘴,像从前那样提声喊道:“奶奶!我回来啦。” 喊完,他有些紧张得搓了下手,侧耳细听着,但过了许久,都没听到那道熟悉的苍老和蔼的声音。 眼睛颤动着左右看了看,脸上慢慢爬上迷茫,很无助,很委屈,嘴角瘪着,却硬是没哭出来。 伸手推了下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晃悠悠扇动两下,又被寒风吹着猛地打开,撞在墙上发出一阵巨响。 唐松灵抬脚走进去,拿着手电环视了下,满院子杂草,院角落枯掉的草已经长得齐人高了,几个窑洞都有不同程度的坍塌,原本奶奶经常搬着小凳子坐的地方隆起一个小土堆,唐松灵抬头往上看了看,见窑洞上方有一处剥落,好一片凹了进去。 “灵娃儿,怎么才回来,天这么黑了,小心路上有狼。”唐松灵猛地转头,屋里点着暖黄的灯光,灯泡用久了,光线有些黯淡,但在这样的黑夜,已经再明亮不过。 “哎。”唐松灵应了一声。 屋子里走出一位老人,正撩起围裙擦手,“跑了一天,累坏了吧,锅里给你留了饭,赶紧洗洗手去吃。” “奶奶.....”唐松灵喊着,眼泪顺着脸庞掉下,瞬间被寒风卷走,他急切得往前跑了两步,脚下被杂草绊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前扑去,膝盖被磕得生疼,手撑在地面坚硬的枯草上,传来剧烈的痛楚,他顾不上这些,立刻爬起来,再看向刚才那个方向, 哪里还有什么灯光,窑洞坍塌,满庭凄凉,半个人影都没有。 唐松灵呆住,突然又听见有人叫他,猛地回头看去。 奶奶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阳光正好,树影婆沙,满树雪白的梨花被风一卷,纷纷扬扬散了满地,唐奶奶手里拿着鞋底,用针线仔细纳着。 “前段时间把你的棉鞋翻出来晒了晒,都烂得不能穿了了,鞋面全是补丁,前几天托你六婶子去镇上买了布,赶冬天能做出两双来。” “奶奶。”唐松灵轻轻叫了一声。 老人正低头纳着鞋底,听见声抬头望过来,“怎么哭了?是不是隔壁村那个小胖子又欺负你了?奶奶找他去。” “没人欺负我。”唐松灵急着往前走了两步,“我想奶奶了。” 老人却摇头,突然流下两行泪,“我的灵娃儿被欺负了,早知道,就不让你去念什么书了。” “不,没有....”唐松灵慌了,眼睁睁看着满院梨花纷乱飞舞,卷着所有的阳光消失不见。 “奶奶!”唐松灵大喊一声,踉跄着往前跑,跑了一半,又生生停住,院子里那颗梨树光秃秃站着,被夜色衬出黑漆漆的影子,在寒风中摇摆。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冷空气顺着气管灌进肺里,浑身似乎浸着冰水,大睁着眼睛看着空荡漆黑的院子。 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也离开了。 半晌,萧萧寒风中响起一道极力压抑着的嘶哑的哭声,像是憋了许久,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于是崩溃了,绝望了,痛不欲生。 寒风卷着太过凄楚的哭声飘向远处,于是更像夜半的疾风在叫。 很久,哭声才渐渐止息,他在冷风中站了会儿,喃呢道:“妈,回家了。” 他蹲下身,从背包里拿出骨灰盒,用一张白布垫着放在地上,又用把其他白布用剪刀裁剪开,拿了针线快速缝制,做工粗糙的孝衣孝帽做好的时候,手已经冻得快拿不住针了。 他站起身,穿上孝衣,戴上孝帽,又环视了一圈院子,抱起骨灰盒往地里走,夜幕中,远远看见三个土堆,上面长满了枯草。 他看了许久,终于被迫接受现实。 曲腿跪下,给爷爷奶奶和爸爸都磕了头,往旁边走了几步,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铁铲,开始动手挖坑。 骨灰盒很小,不需要挖很大,但需要挖得深。 直到深蓝的天上蒙了一层白纱,原本平坦的地面隆起一个小土堆,周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找了些麦草,点燃放在土堆前燃着,浓白的烟雾随着寒风漫天摇曳。 身前放着一堆黄表纸,他用打火机点燃,垂着眼看它们在火光中缩卷弯曲,最终化为灰烬。 太阳升起,又落下,直到夜幕又重新降临,唐松灵才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脑袋里像塞了一块巨石,又重又痛,四肢早已麻木了,他甚至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但大脑像生了锈的铁疙瘩,半天都运转不起来。 片刻后,突然手忙脚乱得扒拉扔在一边的背包,但他太着急,半天摸不到,便将包倒提起来,许多零碎的东西被抖落一地。 视线定在掉落的手机上,唐松灵扔了包,抖着手捡起来,可按了半天,屏幕还是黑的。 没电了。 唐松灵瞬间慌了。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但跪了太久,还没站稳眼前便一片漆黑,膝盖更是疼得他瞬间便出了一层汗。 待缓过一阵眩晕,弯腰捞起包就转身往回走。 可他所有的动作都在转过身的一瞬间定住。 三米之外站着的人一身西装,黑色的皮鞋脏了,连裤腿都上都沾了灰尘,他脸色泛白,发丝被傍晚的冷风吹得有些凌乱,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直直盯过来。 “池律.....”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点低弱的气音。 远处站着的人像一场幻梦一样,唐松灵不敢眨眼,可泪水来得迅猛,模糊了视线,浇湿了面庞。 他抬脚走过去,那人像是才反应过来,也向他走来。 唐松灵从来不知道三米也能这么远,于是奋力向前奔跑,终于扑进那人带着淡淡冷香的怀里。 他急促得喘着气,手臂紧紧勒在池律腰上,半晌才哽咽着道:“对不起,对不起。”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我不是故、故意的,妈妈去世得太突然了,我、我.....脑子转、转不动.....” 他哭的太厉害,嗓子里像堵了东西,一句话要分好几次,到最后,能说出的全是些破碎的词句。 胸口的衣服被眼泪浸湿,池律只觉得整个心脏似乎被裹在唐松灵的泪水里,心痛得快窒息了。 “没关系松灵....”他将唐松灵发着抖的冰凉的身体牢牢抱进怀里,低头用侧脸贴着他的头发,泪水从赤红的眼眶低落,一颗颗湮灭在土地里。 “松灵....”他喊着他的名字,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绝境逢生的曙光。 再也压抑不住哭腔,高大挺阔的肩膀渐渐变得颤抖。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低低的声音沙哑不已,藏着太多的遗憾和悲伤。 怀里闷闷的哭声渐渐止息,唐松灵仍然紧紧抱着池律,很久才低声道:“不晚,我刚好要去找你呢。” 直到周围彻底黑下来,耳边满是极速流动的风声,唐松灵才稍微退开些,将还算干净的里衣拽出来,抬手去擦池律被泪水浸湿的脸。 “怎么找到这儿的?” 池律握住给他擦泪的手,用掌心包着唐松灵冷透了的手指,“查了你的航班信息,到这边刚好碰到一个当地人,给我指了路。” 唐松灵沉默一阵,闷声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池律提了下嘴角,半晌艰难道:“有点。” 心里猛地痛一下,像是心脏给钩子勾着硬往外撤。 除了前段时间,池律再未在他面前露出类似脆弱的情绪,可他刚刚说‘有点’。 唐松灵深吸一口气,压住心里尖锐的痛楚,偏头看着不远处的四个土堆,道:“这几个坟都是我的亲人.....都在这儿了。” 他拉着池律走到更前,指着嘴远处最老得一个道:“这是爷爷,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又指向旁边,“这是奶奶。”他停了一下,压着颤抖的嗓音道:“我是奶奶带大的,有时候做梦,总是梦见奶奶喊我回家。” “这是爸爸。” 然后又看向最小的土堆,旁边还扔着一个小铁铲,“这是....妈妈。” 池律静静听着他介绍,他没说自己有多伤心,嘴角甚至有一点笑意,池律却听的满心荒芜。 他拿了唐松灵没用完的香一一拜过,偏头看着黑夜中的唐松灵,轻声道:“我想去你之前住的地方看看。” 唐松灵沉默一阵,低低“嗯”了一声。 又在坟前静静站了很久,心里默默做着最后的告别,又跪下身,低伏在地上,给那里面躺着的,他想念了许久的人磕了头。 这辈子终究是彻底分离了,再也见不到了。 他站起身时,踉跄了下,手臂立刻被人牵住,“松灵,你还有我。” 只一句话,唐松灵干涩得眼睛便湿了,“谢谢你,池律。” 他拉着池律的手快步离开,快要走出地头的时候,又猛地顿住脚步,转身望着远处四个黑夜里,黑漆漆的土堆。 片刻后,拉着池律头也不回地走了。 池律知道唐松灵家里很穷,但真正站在院子里的时候,还是不可遏止地睁大眼睛。 他拿着手电,将四周一一看过去,脑子里像播电影一样,想象着他小时候在这里生活的样子。 想得多了,心里却越发酸涩。 “这个是做饭的地方。”唐松灵伸手只指着右边的窑洞,“里面也有炕,可以睡人。” “这个是正窑。”他指向右边,“是平时睡觉的地方,功能和客厅类似,有客人来了就在正窑呆着。” “以前真的很穷,有钱人想象不到的穷,那时候每件衣服上都打很多个补丁,冬天的棉袄穿破洞了也不敢扔,手指伸进去能掏出棉花来。” 他长长舒了口气,“但那时候真的很开心,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是村头唐六奶奶门口拴着的大黄狗,每次经过那都要绕好远,也不知道什么是烦恼,除了每天都盼望爸爸妈妈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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