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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背影不算苗条，也不臃肿，穿的是最普通的居家服，最突出的是，那头乌黑的披肩长发，被微风浮动，牵动姜路的心，他望着背影久久出神。 女人将发丝挽到耳后，缓缓回眸，露出被岁月打磨过的面容。 姜路心咯噔一下，张大嘴巴发不出声，只见女人看到他后，笑容温婉动人，和从前不差分毫，却多了看破一切的淡然恬静。 “小路，过来。” 姜路不敢向前，他死死抓着裤腿，“不，不可能。” “小路？愣着干嘛，快过来陪妈妈说说话。”女人笑着，眉眼和姜路神似，像从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两个人，只不过一个还年轻，一个老了而已。 所有信息还不等处理，姜路的腿就已经迈出去，他伸出双手，毫不犹豫抱住母亲，即使在现实里，手臂里都是空气，但姜路靠想象填满了虚拟的空白，母亲的衣料像羽毛那般柔软，隔着那层纱，母亲是温热的，母亲还活着。 “妈妈。”姜路声音抖得不像话，积攒了十多年的思念在此时迸发，热泪滚出眼眶，他跪坐在地上，手捧着空气放声大哭，在旁人看来一定是疯了，可是在虚拟世界中，他正在和母亲紧紧拥抱。 “小路，不哭了，让我好好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女人的手在姜路面前拂过，姜路下意识挤出眼泪，可即便母亲替他擦掉泪水，脸颊的凉意无时无刻提醒着他，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 “对不起啊小路，妈妈扔下你这么久，才回来看你。” 女人愧疚地望着姜路，瞳孔的每一次颤动都倒映着姜路的脸，姜路在哭泣中，渐渐变得清醒，这才意识到母亲的声音并没有回忆中那样温暖，但他已经知足了，拼命摇着头， “妈，你别说这样的话，我好想你，这十几年我每天都在想你。”姜路哽咽着，喉咙因为剧烈收缩已经痛得烧起来。 “过来陪妈妈坐一会儿吧，妈妈等你很久了。”女人起身，背影被光拽得长长的，姜路勉强从地上站起，艰难朝前迈去，他盯着面前虚拟的木凳有一会儿，最后选择站在母亲身旁。 梦中最想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往往人是反应不过来的，比起热烈地倾诉，安静注视着对方所蕴含的情感更加深沉浓烈。 姜路就这样望着母亲的侧脸，他知道虚拟中的母亲不会关注到此刻自己的神情，她是程序，是设计者的作品，她不会转过头来抚摸他的脸，但姜路愿意一直这样看下去。 他曾设想过如果母亲还活着，这个家是不是会变了样，自己也不会在外漂泊，不会有这些糟心的事情发生。 可是果真如此吗？ 世界上只存在两种事件，已发生的和未发生的，他所设想的情况根本不存在，尽管称之为聊以慰藉，却还是奢望，是幻想，不切实际。 沉溺在片刻的重逢里，姜路不愿意摘下设备，随着时间推移，双腿已经失去知觉，母亲还是一个动作，静静地坐在窗边看风景。 “妈？”姜路试探地喊道。 女人好像惊醒般，转过头看着姜路，随即泪水夺眶而出，毫无征兆地呢喃道，“回去吧，小路，原谅妈妈，记住，妈妈与你同在。” 姜路的视野越来越模糊，最后所有事物都融进光线里，母亲的轮廓是一圈光环，刻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等等！妈，妈妈！你别走！你别走！！妈！！！！！”姜路伸手抓去，冰冷的空气令心脏止不住的抽搐，腿脚软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姜路！” 声音猝然在身后响起，在黑暗中宛若圣光洒在姜路身上。 一双坚实的手臂从后将他环抱住，当姜路靠在那人胸口时，就知道这人的身份，一把扯掉设备回身死死搂住丁杰，呼吸都碎在空气中， “丁姐，我看见妈妈了，我看见了！” 丁杰眉头紧皱，心疼都写在脸上，“我知道，我知道...” 他本想给姜路一个惊喜，却没想到让姜路再次受伤，内心满是愧疚自责，扶起姜路，颤声道，“小路，咱们先出去，这儿太黑了。” 话音刚落，门突然被推开，两个技术人员闯进来，神色紧张，跑上前和丁杰合力把人搀出房间。 在休息厅，姜路什么都听不进去，靠在丁杰身边，哪怕丁杰去两米外的地方倒杯水，他也不肯松手。 丁杰见状愧疚道，“对不起小路，我没想到...对不起。” 姜路面色惨白，微微摇头，轻声道，“丁姐，我很开心，真的。” 丁杰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姜路的状态，全化成长叹，他把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不再出声。 “丁先生，你现在方便吗，有很重要的事跟您说。”技术人员之一探头进来。 姜路把头从肩上挪开，“去吧，我没事了。” 丁杰不放心看了看他，跟技术人员走出去，门虚掩着，他严肃道，“程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丁先生，您先别急，这也是我和小赵困惑的地方，您看，最后这一分钟我们完全没有设计这些，所以...”技术人员胳膊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苦着脸， “哥，这些情节是你设计的吗，还是另外找人做的，我们在后台监控的时候都害怕了，这事儿有点邪门。” 邪门，邪门吗？ 丁杰久久盯着脚下，忽然朝后两步，向技术人员欠身鞠躬，“谢谢。” “别别别哥，我受不起，我就是写程序的，你快起来。”技术人员把他扶正，顺便咨询了很多关于玄学，磁场的事，丁杰说的非常委婉，最后把今天的事归于程序错乱才平息。 等人走了，丁杰靠在墙边，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可能...” 从事入殓师多年，他虽不相信这些，但也表示尊重，每当看到故去的亲人附在小动物或者气球上回到家人身边的短视频时，他感到动容，可始终觉得，人没了，就是没了。 正当他思索着，姜路已经到了身边，丁杰罕见地出神，压根没看到旁边还有个大活人。 “丁姐。”姜路双眼通红，目光中充满着不可思议。 丁杰身子一抖，猝然抬头，二人对视几秒，在对方眼中得到了答案，无言相拥。 邪门吗，谁都无法解释，爱有很多种，爱最无解。
第60章 黄昏时分，青山公墓安详宁静，飞鸟在林间落脚休息，时不时发出短促的鸣叫，夕阳余晖温暖着每一块墓碑，石碑上镌刻的文字从墨色变为金黄，从不同角度看，都闪闪发光。 那些光芒照入姜路的眼，他抬头向天望，淡蓝和赤红的交界处刚好有一群野鸟略过。 “小路。”丁杰说着，递上鲜花，手附在姜路腰间，将人轻轻向前推，“去吧，我在山下等你。” “好。”姜路接过花捧在怀里，转身朝更深处走去。 低垂的枝叶蹭过姜路肩头，留下植物特有的香气，姜路一步一步，迈向母亲的墓碑，每靠近一点，心就沉重几分，到最后连呼吸都带着凉意。 他站在墓碑前，凝望着母亲的照片，弯腰放下鲜花，蹲在母亲面前，抬手拨掉上面的落叶，都做完，他膝盖重重砸在地上，身形颓然。 “妈...”姜路哭肿的眼睛红的吓人，“我知道，你回来了对吗？” 回应他的只有山间的鸟鸣。 “妈，如果今天真的是你，就把我手里的叶子吹走，让我知道那是你。”姜路摊开手张，里面躺着一片叶子，翠绿翠绿的。 他倔强地等待着，直到手臂酸痛，都没有放弃。 姜路凝视着母亲的遗像，深吸口气，颤声道，“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这十几年大家都说你狠心，不负责，不爱我，可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你一直在看着我，对不对？妈，求你了，再像那样出现一次，一次就好。” 说着，姜路缓缓将叶子握住，收紧，再收紧，手无力垂在腿上，他低着头，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哭鼻子，默默擦掉眼泪，重新振作起来， “妈，我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有爱人，有朋友，有工作...有家了。” 姜路肩膀耸起，笑道，“我见到四十九岁的你了，但是吧，感觉如果你还活着，肯定比虚拟里的好看一百倍，毕竟你儿子都这么帅，都是遗传你。” 说完，他摊开手，把揉烂的叶子放到母亲面前，想了又想，说道，“妈，其实我一直都执着于当初你离开的原因，但经历了很多事之后，我觉得这些已经不重要了，走了就是走了，这是你的选择，我永远支持你，” 姜路席地而坐，对着相片自言自语道，“这辈子我们母子俩缘分薄，你那份，我带着活下去，用我的眼，我的心...不过万一你要是后悔了，我说万一啊，你不嫌弃，下辈子我还当你儿子。” 姜路努力憋住眼泪，笑道，“等到那时候，你不能再先跑了。” 话音落，他双手撑着地，肩颈沉下去，重重磕了三记响头。 扑棱棱—— 姜路缓缓抬眸，瞬间愣在原地。 一只黑棕色的鸟，停在母亲的墓碑上面，歪头打量着他，只几秒，便展翅冲向高空，转眼间没了声息。 姜路向上看，只看到被深蓝覆盖的天空，里面揉着几颗星，忽然间起了一阵风，要变天了。 “妈，你在看是嘛。”他说完，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姜路发现刚刚揉碎的叶子不见了，他看了看母亲的照片，挥挥手， “妈妈，我回去啦，改天再来看你！” 山下，丁杰靠在车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咬住，找打火机的功夫，余光里出现个微小的影子，他侧过头去看，发现是一只棕黑色的鸟。 那鸟落在一米外的地方，一人一鸟对视片刻。 “...你好？”丁杰轻声说。 鸟啄了两下车顶，忽然起飞，消失了。 丁杰感到奇怪，取下嘴角的香烟，放回烟盒里，双手揣兜沉默片刻，忽然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连忙迎上去，姜路摇摇晃晃下山，神色却异常平静。 “说完了？”他问。 姜路点点头，“恩，回去找师父吧，我们出来太久了。” 丁杰看他状态还好，悬着的心稍微放下点儿，二人驱车离开，路过饭馆打包了老爷子爱吃的菜，回到丁杰家，老人家正跟着直播做八段锦。 “师父，我们回来了。”丁杰把拖鞋递给姜路。 老爷子背对着他们，做的非常投入，“嗯”了一声。 俩人对视两秒，无声乐起来，纷纷进入厨房，姜路拿着碗筷，丁杰捧着烫手的菜跟出来，等他们把饭菜都弄好，老爷子刚好做完，容光焕发，一看见姜路乐的合不拢嘴， “小姜来啦！阿杰怎么不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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