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姐,你要醋么。” 姜路怯怯问道,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男人看。 丁杰没敢去看他,拿过醋瓶子到了些,放回原处。 “鸳鸯怎么还没来。”莫小颖看看时间,替秀娟奶奶放好筷子。 刘大哥温着白酒,抬头扫了眼蒙尘的挂钟,笑道,“不急,反正饺子有的是。” “小姜啊,你们俩第一次来就干这么多活,辛苦了。”秀娟奶奶说完好奇地看看二人,“你们俩怎么都蔫儿了。” 姜路干咳几声,“没有没有,就是热的。” “热?”刘大哥摸不着头脑,“这房子阴面啊,热什么。” 莫小颖捂嘴笑笑,耳坠子摇摇晃晃,“我看小姜是不是害羞了。” “哎丁老弟,喝点不,”刘大哥拎着白酒问。 “我不喝酒。”丁杰礼貌道。 “成。”刘大哥爽快地给自己满上,对秀娟奶奶说,“王妈,你今天少喝些。” 老人慢慢点着头,“放心好了。” 眼看着饺子黏在一起,鸳鸯还没来,大家便动筷开吃,姜路以为谁会说些什么来个总结或者热闹话,但事实并没有。 餐桌上只有咀嚼和碗筷碰撞的声音,就连感叹都是少有的。 这时候,姜路看看每个人的反应,猛地发现刚进门时的愉快统统消失了,小颖姐,刘大哥,秀娟奶奶脸上,都挂着不同的愁容,饺子并不会让他们满足快乐...更像是医治苦痛的良药。 尤其是刘大哥,饺子把他的嘴撑得饱满圆润,唇上的油光很快转移杯口,他吃的最快,很快一抹嘴,干了半杯白酒,发出长叹。 所以这顿饺子,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呢。 姜路睁大眼睛,想再看清些什么... “昨天群里又走俩人。”小颖姐说着,夹起饺子放到碗里。 刘大哥夹着烟没点,看看女人,苦笑道,“我就说今天少了俩人,原来走了啊。” “听说是在公园的莲花池,被人捞出来还抱在一起呢。”小颖姐扶额,眼神空空盯着一处地方出神,“那人我见过...是个好人。” 刘大哥听完笑笑,带着惋惜,“这吃人的世道,好人就是被生吞的那伙儿。” “好了,”秀娟奶奶叹气,“早些走也好。” 姜路像个雕塑立在桌边,紧紧握着筷子,就听丁杰突然开口道, “是小赵嘛?” 刘大哥一愣,“你知道他?” 丁杰点头,垂眸道,“见过。” 莫小颖和刘大哥对视几秒,看向丁杰,正要问什么,虚掩的大门突然被拽开,巨大的声响吵得人头疼。 “对不起,我来晚了。”女生沙哑颓废的声音传到姜路耳朵里,他好奇看过去,只女生扎着高马尾,烟熏妆,破洞半袖下黑色肩带若隐若现,超短牛仔裙下蹬着双长腿靴。 “鸳鸯!”莫小颖热情迎上去,“路上堵车了吧,姐姐可想你了。” “还成,跟老板要工资来着,”女生说着,搬了个板凳坐下开始猛吃起饺子,顺带还把刘大哥的白酒喝了半杯。 “鸳鸯,我给你盛点饺子汤。”老人起身要去,被女生拉下来,她把裂缝的瓷碗夺过来,看都没看塞进姜路怀里,“赵哥,麻烦你。” “...”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我去吧。”丁杰捧着碗起身走去厨房。 女生埋头吃着,含糊道,“哎对了赵哥,你那个对象呢?” 见没人应答,鸳鸯撩起眼皮看去,直接愣住,盯着陌生面孔停顿几秒,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于是埋头继续吃起来,姜路看看秀娟奶奶和刘大哥,不知怎么办才好,小声说道, “鸳鸯你好,我,我是姜路,你叫我小姜就行,外头盛汤那个,比你大,叫丁哥。” “小姜...” 一向老实通透的刘大哥突然语塞,他悄咪咪伸出手指,戳了戳姜路手边的纸巾。 姜路连忙抓起纸抽递过去,等他再看见鸳鸯,发现人扶着碗,头埋的很深很深,也不知道吃没吃饱,鸳鸯就一直这样,好像被人点了穴, 令人窒息的寂静将在场所有人的心情拉到低谷,他们本就奔赴死亡而去,却无法接受昔日同伴的死讯... 直到一声轻微的抽泣暴发,大家都深深低下头,为死去的同伴静默哀悼。
第26章 饺子零零散散躺在盘子里,已经放凉了,大家没急着收拾,不知道谁起的头,你一言我一语将小赵这个人拼凑完整。 “赵房明享受过二十年男人生涯,填充了假体,留长头发,想做个女人,但女人没做成,倒是为凑够手术费用得了性病,得知日子不长后,跟相好的说自己要死了,钱都留给他,” “他相好的也是个苦命人,十几岁进社会,因为得罪了地头蛇被人放狗咬得不像人样,对外只敢露半张脸,” “但小赵喜欢他,他也喜欢小赵,俩人商量来商量去,早晚都是个死,就跳了。” 刘大哥说完,落寞地拿起酒瓶,却发现早已见底,于是局促的搓了搓膝盖。 莫小颖指了指姜路旁边的位置,“我记得他上次坐这儿还吹牛说明年一定做上手术。” 姜路背后一凉,他不是害怕鬼神,而是意识到自己离死亡如此的近。 “人都走了,不说了。”鸳鸯爽快地擦干眼泪,抬头朝姜路看去,她本想打声招呼,目光却径直钉在丁杰身上,她恍惚地眨眨眼,不可思议瞪着男人。 “鸳鸯,这是丁哥。”莫小颖看出不对劲,伸手拽了拽女生的裙子,尴尬笑道,“怎么了这是。” “你好。”丁杰抿起嘴角。 鸳鸯鲜红的嘴微微张开,但发不出声,随即抵触般收回视线,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痴痴道,“丁哥...” “要不...收拾收拾吧,饺子都粘在一起了。”刘大哥起身,笨拙地端起两个空盘子,老人和莫小颖也跟着打扫起来。 “小姜,帮我把醋拿回去。”莫小颖说着使了个眼色。 姜路匆忙答应着,拎着醋瓶跟着刘大哥往厨房走,时不时回头,他以为丁杰会像往常一样跟在身后,可男人此刻却被封印在桌边,和鸳鸯一同坐着,他们好像可以通过沉默交流。 厨房瞬间饱和,姜路跟着刘大哥一趟趟端盘子,因为失神还掉了两个饺子,他飞快捡起来想扔掉,秀娟奶奶没让,把脏了的饺子和干净的放到一起。 姜路看了看那些饺子,“我去擦地。” 说完他拎着拖布上前,莫小颖正好端着头大的汤碗,边吆喝着,“小姜让让!” 姜路下意识往后推,但脚跟磕到什么,整个人因为惯性朝后倒去,他抬手想扶住墙,却碰到了活动的东西,等到摔进黑暗里,他才反应过来, 是一直虚掩的门板。 屁股摔得生疼,还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姜路忍着疼爬起来,因为闯入隐私地带,他一边扶着腰边小声说着“对不起”,可当他抬眼,却无意间瞥见房间中央的物体。 刹那间,姜路好像被下蛊般,死死盯着那处,瞳孔剧烈震颤,浑身上下都处在紧急应对状态,他一声不吭站在那儿,和周围叠堆的废纸壳融为一体。 那东西离他一米都不到,在黑暗中舒展成吃人的黑洞,仅仅几秒,就彻底摧毁了姜路建设十余年的心理防线——那是一条,已经准备好的麻绳。 在狭窄逼仄的房间上空,上半段连着老式台灯的灯座,下半段被人打成圆圈,圆圈的口径,正好能通过老人干瘦的脖颈。 “小姜!”秀娟奶奶急着把人捉出来,但奈何速度不快,有人抢先一步。 丁杰冲上前,抬手掩住姜路的双眼,将人死死抱在怀里,脸色凝重,嘴里念念着,“不怕...不怕...” “王妈,”莫小颖绝望地看着老人,“你这是...” “我弄的。”刘大哥擦了擦还滴水的手,垂着头说,“等真到了那天,也方便些。” 莫小颖眼中噙满泪水,愤愤在刘大哥肩头捶了两下,刘大哥也不吭声,跟木桩似的任女人打骂。 老人挡在二人间,累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捂着胸口上前想看看姜路,就见丁杰搂着他靠在墙边,低声说着什么,过了好久,才把人带出来。 姜路脚下没有力道,走路发飘,整个人靠在丁杰身上,重见光明后,无神的双眼才有了些生机。 莫小颖连忙端来碗热水,由丁杰扶着才勉强给姜路灌下去,姜路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眼神发直,死死抓着丁杰的手,即使离开那间屋子,他还是不断地用丁杰的手挡住双眼。 “都怪你!小姜被吓成这样!”莫小颖叹着气,一把打在刘大哥肚子上,“好端端的非要...唉!” 她气不打一处来,看向丁杰,小声道,“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我看小姜不对劲儿。” 丁杰不做声,视线始终锁定在姜路身上,他轻柔捏着姜路的手,发觉姜路的体温过低,于是眉头皱的更紧,对大家打了声招呼,起身揽过姜路要走,但鸳鸯却挡在他跟前, 还是那种不可思议又恐惧的眼神。 “让开。”丁杰凝视着女生的脸,过于红艳的唇像跳动的火焰,在他眼底剧烈燃烧起来。 鸳鸯被莫小颖拽走,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她忽然极度不舍想要追上去问个清楚,却被大家拦下。 “鸳鸯,你别添乱,”秀娟奶奶懊悔地拍着大腿,“都怨我啊都怨我。” “王妈你别急,”莫小颖安慰着,边把鸳鸯拽到一边,担心道,“到底怎么了你。” 鸳鸯纤细的身子摆动两下,眼前闪过无数痛苦的回忆,随后化在自嘲的笑声里。 刘大哥从房间里走出来,握着已经褪色的麻绳,低头看了很久,又看看在一旁连连叹气的老人,默不作声将麻绳塞进垃圾桶里。 ...... “姜路,姜路...姜路!” 男人逐渐增强的呼喊泼醒了姜路,他猛地睁眼,却发现自己在车里,而眼前逼仄的巷子也换成了自家小区门口。 姜路瘫在座椅中,试图分析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他茫然地看向男人,无助道,“丁姐...” 还不等男人说话,遗失的回忆瞬间涌进脑海, 他是怎么撞开的门,怎么看见的麻绳,眼前的手,耳边的呢喃...... 都清晰地一帧一帧播放过。 姜路缓缓抓住胸口,呼吸变得艰难无比,下一秒,手背传来温热的温度,那是人的体温,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他侧脸望着丁杰,久久移不开眼,或许是听到他人的死讯感到难过,又或许是被生活欺压地太久而委屈,他眼皮都不眨,泪就流了出来。 “小路,”丁杰替他擦去眼泪,温柔道,“不怕,我在这儿。” “丁姐,”姜路颤声喊着,边抓紧男人的手放在胸口,“我有心跳,我还有心跳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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