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教授的话不多，程廿注意到他的眯着眼睛定定地注视着自己身后的电视屏幕上。
高校食堂的立柱上都会安装几个电视，播放一些时政新闻节目供学生们观看，但学生一般不看，年轻老师也不看。只有上了年纪，天天追更新闻联播的男老师会感兴趣，比如王教授这种的。
程廿回头望去，电视上正在播报11套电视台的午间新闻，主持人用四平八稳的声线朗诵着举国重大的案件：“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通报：原xx人民共和国xx军事委员会委员，原xx人民共和国国务委员、□□党组成员，原国防部部长，陆军上将军贺兴国；xx人民共和国灵江省国土防务厅厅长、党组成员贺罹，参与747特大受贿、贪污腐败案、包庇黑恶势力及涉黑组织、勾结境外势力、毒品走私、违法持有枪械、故意杀人、故意重伤、参与人口买卖、绑架、非法拘禁、经营赌场……”
程廿麻木地坐在原地，拿着筷子半天没有动。
什么叫大厦倾覆？程廿算见识到了。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兴风作浪半个世纪，眼看他楼塌了，官位、名声、钱财，都化作一片狼藉。
女老师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关注起电视上的新闻。
半年来，贺家频繁出事，先有本市大前县周存乡的村民集体上访举报贺家给当地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后有原财政厅厅长和XX市民申银行行长贪腐案被查，因不知名人士爆料关键证据，贺家被牵连进来；最后，真正惊动了全国大小媒体的，是一女子拿着身份证实名举报贺兴国的独生子对其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身体虐待、性虐待和强制堕胎的丑闻，贺兴国的独生子畏罪出逃，到目前已经失踪整整两周。
程廿很久没打开国内的新闻软件，第一次听说这个全国性大案，竟然是通过电视这种传统媒介，还是学校食堂的电视大屏。
“你们看了那女人的举报视频了吗？那个姓贺的简直不是人。”
“是啊，我看着都心疼死了。贺兴国的儿子看着人模狗样仪表堂堂的，手段却那么狠毒变态。”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罪名放在一块儿，贩毒、贪污、□□……够枪毙几十次了，你说当官当到这份儿上，国家给的养老金一个月顶咱们半年工资，还去搞这些，何必呢。”
“怎么可以用你的浅薄认知衡量他们的胃口。想想看，要是你往下面甩一句话的功夫，银行行长就给你家送一麻袋人民币，你能经得住诱惑？”
本案波及太广，而且影响恶劣，对时政不感兴趣的女老师们也讨论起来，却说不到点子上，只有王教授说了几点深入的看法。
程廿对贺老将军的印象，是在每年的国家重大庆典上，总是处于前排靠中间位置，那个胸口挂满胸章，身体瘦削、坐在席位上眼睛不太聚光，脊背却挺得笔直的老人。他出生在战争年代，经历并领导了抗战、建国、十年清洗、改革开放、与共和国一同走过半个世纪的风雨飘摇，是一位不折不扣影响了国家气运的传奇人物。
可是如今，伟人和他的独生子却背叛了国家和人民，犯下滔天大罪，所以亦被他的国民无情地抛弃了。网上冲浪新一辈年轻人不在意他当年的功绩，口诛笔伐毫不留情，若事实当真如新闻中说的那样，他们也的确不值得同情。
程廿突然问：“为什么要叫747案？”
孙芸：“因为据统计，涉案金额有七百四十七亿！”
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王教授的语气里尽是惋惜：“贺兴国晚节不保，这是一代将星的陨落，也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程廿若有所思。
王教授补充道：“说实话，那些罪行跟他本人没什么关系，贺老爷子七十多的时候，好几次中风进医院，首都最著名的神经内科医生轮番上阵抢救回来的，之后他脑子就糊涂了。他儿子是个混账东西，打着老子的名义出来兴风作浪。老人家瘫痪在床，想管也管不了了。”
孙芸奇道：“王教授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王教授挥挥手：“新闻上看来的呗。”
电视里还在播报：“……贺兴国拒不配合组织审查，借机敛财，违规从事营利活动，非法收受他人巨额财务，利用职务为他人谋取利益，经xx纪委常委会审议，决定给予贺兴国开除党籍处分，并收缴其违法所得，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检察机关依法审查起诉。决定逮捕贺罹、秦天、郑安邦等17位出逃人员。”
一个八十多岁的卧病老人，怎么能被移送审查，再经历磨人的好几轮起诉呢？可这回是封都封不住的悠悠众口，民意群情激奋，难以违背。上头的决定是要顺应民心，处置他是无奈之举，也是必须要表示出来的态度。
“年轻时杀过多少敌人，受过多少功勋能有什么用，老了还不是给儿子骑到头上。”王教授嗤道，“这就叫老而不死是为贼，老了就该埋咯，不然要么拖累儿女，要么被儿女利用，临了了还晚节不保。”
程廿感到一股巨大的、难言的悲伤。
世事无常，也许他自己的人生悲剧，在时代的波涛中，仅仅是一粒微小的砂砾罢了。 ----
第121章 第 121 章
程廿在人行天桥上行走，一手举着电话，时不时扫两眼屏幕。
“我今天一晚上学了好多新菜式，累死我了，等回国之后做给你吃。”
程廿笑笑：“是吗？有些什么？”
“当当！第一道正菜——鸡胸肉炒蛋。”晋清予将手机翻转成后置摄像头，程廿看到他为了实现自己回国前给他立下的“好好照顾自己”的目标，拼命学习的成果。
程廿扫了眼雪白餐盘中间那坨黄把色的固体混合物，而且看着已经冷掉了，把眼睛默默移开：“不能这么做。”
镜头一移：“再看看刚出锅的秘制taco炒饭。”
程廿又说：“不能这么做。”
“还有创新菜式——油炸西瓜。”
“……”程廿快崩溃了，“不能这么做！”
手机屏幕上出现一张大大的委屈脸：“我做得不好吗？”
“你出生之后吃了十几年中餐，那些记忆都没有了吗？中餐有这么做的吗？你这纯粹是在浪费粮食！”
眼见程廿真生气了，晋清予竟笑得捂住肚子往下蹲，说：“其实我不是故意要做成这样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在你的设想里，它们应该色香味俱全吧。”
“你听我解释，一开始我想弄个青椒炒鸡胸肉，但是鸡胸肉下锅之后，没仔细看拿错了盘子，把打好的鸡蛋当成了青椒，将错就错抄了。第二道菜我想来个油炸土豆丝，刷完锅后油放多了，我就等油开，等的时候切了块西瓜，还没进嘴呢，手抖西瓜掉进了锅里，捞出来就成这样了。第三道我打算在taco里包点炒饭，但是饼破了，我想把它整理整理，结果越来越破，碎成了饺子皮，我把他们搅和到一起就算了。”晋清予撒娇道，“小廿，做饭好难啊，没有一个步骤是顺利的，我好想念你做的菜啊。”
程廿刚到M国，晋清予还给病中的他烧饭，手艺每到这种程度。半年后就大幅退化，属实神奇。程廿听他抱怨，心软了软，鼓励道：“其实也没那么糟糕，那道鸡胸肉炒蛋应该熟了，可以吃。”
“嘿嘿，我也这么觉得。”晋清予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皱起了脸，“呸，怎么这么腥啊。”
鸡蛋和鸡胸肉放一起能不腥吗？程廿笑了，边走边说：“你忘了下锅之前把肉腌一下，要放料酒，白醋，或者用柠檬去腥。”
“这些调味料在哪里啊？”
“柠檬家里没有，料酒在柜子下面，对，就是哪里，白醋在盐的边上，别跟我说你连盐在哪都不知道啊。
晋清予嘟囔：“这我还是知道的。”
说到这，程廿看到头顶的餐厅标识：“不说了，我要出来见两个朋友，到地方了。”
“见谁？”晋清予一下子警惕起来。
程廿无奈道：“真的是普通朋友，一个Alpha ，一个Omega，我们约的是一家开放餐厅，不信你看。”程廿也将自己的手机转换成后置摄像头。
晋清予仔细看了眼那家普普通通的街边小吃店，不情不愿道：“好吧，都怪你离我太远，快给我搞神经质了。”
这正是晋清予自程廿走后日常忧心的事情，男朋友远隔一万四千多公里，怕哪个不长眼的把人拐跑了，他最早也要半年后才回国，到时候可真是哭都没地儿哭了。
挂断电话，程廿大步走入餐厅，上到二楼，靠近里头有个四人卡座，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季小岚靠窗坐着，他对面撑着下巴无聊发呆的正是赵极棋，两人外表俱是鲜亮夺目。
程廿上楼之后，两颗顶着顶级容颜的脑袋朝他转了过来，挥了挥手。
程廿走过去，季小岚兴奋地跳起来，张开双臂给他一个热情过头的拥抱，然后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赵极棋表现得还算淡定。
“你们两个什么情况？”程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来游去。之前就听季小岚说他和赵极棋处得还挺熟，程廿就好奇他们发展到了什么地步。虽说俩人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各方面差距不是一般的大，但是一个A一个O，外形也都是一等一的，季小岚喜欢钱赵极棋也有钱，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赵极棋先急了，对季小岚道：“你跟他胡说八道什么了？”
“什么玩意儿？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季小岚不服气地抢道，又看着程廿，方才程廿那暧昧与探究交织的眼神，就知道他误会自己跟这姓赵的了。
“你在想什么？你不会以为我跟他处成一对了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程廿：“哦。”
“我是有正牌男朋友的好伐啦。”
程廿：“啊？哦。”
赵极棋颇感头疼：“我需要在公众面前保持单身的良好人设。就算没有这个需要，我也不会选他的。”
“你！”季小岚急赤白脸道：“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以为小爷我看得上你啊，你个幼稚鬼非主流，以为你的魅力可以迷倒世上所有Omega了吗？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
“你！”
程廿再不调解就要演变成一场骂战了，立刻道：“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小季，你说。”
季小岚扭了扭屁股，稍微坐正了些，添油加醋说起三个月的一次酒吧夜遇。
季小岚的朋友基本上都是他的同龄同学，毕业之后，大伙纷纷四散求学或者工作。程廿不在国内，宋知习也不再跟他联络了。有段时间他极度孤独寂寞，迫切地想结实新朋友。于是，某天晚上，他做好心理准备，孤身扎进一家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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