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逸的导师见状起身,端酒往主座走。陈愿慌张地半起,被周行逸安抚着坐了回去。 他先敬校党委书记和副校长,陈愿只觉得那声音扰攘。他的目光穿越整张桌子望向端着醒酒器分酒的徐展,刹那间眼神交汇,陈愿下意识对他扯出了一个笑容。徐展也回了一个笑容。 这样的对视落到了周行逸眼睛里,陈愿收回目光,果然发现周行逸握上了他的手。等导师一走过来,陈愿挣开那只手,依照方才周行逸说的并不起身相迎。他实在觉得,自己根本轮不到排入这种酒桌上序齿序爵的潜规则中,那还何必计较这些所谓的人情礼数。一旦这样想,陈愿松弛且快意了许多,他从没发现自己这么爱喝酒,几口下来就将杯中酒饮尽了。 周行逸的导师与周行逸一同站着聊天,说的话支离破碎地漏进陈愿耳朵里,他几次听到了徐展的名字。陈愿想,第一次与周行逸相遇,徐展在,这个大叔也在,真巧啊。他这么想着,自己拎起徐展刚才过来倒上的分酒器要给自己添酒。一只大手伸过来按住他,周行逸无意再与导师寒暄,导师了然他的意兴阑珊,旋即走开。等人一走,周行逸坐下来将酒杯撇开,笑道:“我没想到你来这里居然变成借酒消愁了。”他看向起身在和服务员交谈的徐展,“你因为什么不开心?因为看到他这么聪明这么厉害的人过来给人倒酒吗?他对你很好吗,你要为他可惜。” 陈愿扭头看向他:“我应该为你费心思替我出气开心对不对?” 周行逸向后靠了靠:“替你出气?不是我,他能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吃饭吗?”他忽觉烦躁,见陈愿此刻面色绯红,显然空腹喝酒的后劲上来了,便更加坐不住,给周安奇拨了个电话,把人请了过来。 瑞安的一亿元捐款分两年到位,由周安奇主管的财务部负责执行,但他此刻赶过来还是叫人颇为意外。 这个CFO跟着周昉创业至今,因为同姓所以周行逸从小喊叔。受周行逸这么多年敬称,难免要帮这小子擦擦屁股。周安奇对周行逸这次非要来津大又要中途退饭局的行为很恼火,赶过来后和桌上一溜人都打了招呼,就是正眼不看周行逸。 但周行逸唯有松了口气,借口有事带着已经半醉的陈愿退席了。 周安奇这时候才发现他身边还跟着个没见过的人,在此情形只有先把疑惑按下。 两个人走出酒店,津大的百年钟楼就在两条马路之后流动着灯彩。陈愿指着那醒目的建筑笑道:“晚上我和徐展就坐在前面的大草坪上看月亮。” 周行逸望向那头,插兜随意道:“我也这么干过。草坪上还有校园乐队唱民谣,我在歌声里被他们起哄亲了一个女孩儿,真是大好青春。” 陈愿回过头看向他,缓缓道:“周行逸,你真是大混蛋。” 周行逸上前揽过他:“是就是吧,去吃点东西,不然胃里烧。” 陈愿脚步有些乱,絮絮道:“真有意思,真有意思,周行逸,周行逸,你到底是谁啊?” 周行逸带着他走出这条大路,过天桥来到津大的一个侧门。这里的夜市开始了,周行逸拽着陈愿把他摁在了小方桌前面,问道:“炒河粉炒米线还是炒面?” 陈愿看到那辆移动小车上写的字,说:“香肠鸡蛋炒河粉,我要多加一个蛋、还要一根烤肠。”说着他伸手道,“吃穷你。” 周行逸照单报给老板,坐到他身边,抽纸擦了擦桌面说:“徐展带你吃过这个阿姨炒粉吗?” 陈愿摇头。 周行逸撇了撇嘴:“他对你虚情假意。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带你吃。” 陈愿忽然大笑:“放屁!” 周行逸坐在低矮的塑料凳上,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这个卖炒粉的阿姨在津大门口摆了很多年摊,周行逸大学的时候虽然不住宿舍,但被同学带过来吃过好多次。分明是寻常的猛火爆炒,看着身板瘦弱的阿姨臂力惊人,铁锅和铲子短兵相接火星四溅,配料调料撒进去在锅里甩个大回环再倒出来,吃到嘴里就是喷香。阿姨烟瘾很重,关火的时候就到一旁抽烟。 陈愿看她躲到了花坛后面抽烟,说道:“那要是抽一半有客人来点单,她的烟怎么办,掐掉好浪费。” 周行逸看他此刻思维越发跳脱,就催促道:“快吃吧,趁热最好吃。” 陈愿挑起一大口河粉,又去瞅周行逸吃的,问道:“你吃的什么啊?” 周行逸夹起一筷子面条:“别人碗里的最好吃是吧,这个炒面也很香,你尝一口。” 他本想放陈愿碗里,陈愿却凑了过来,他顺势喂了过去。 陈愿仰头咬住面条傻傻笑了,周行逸心想这杯酒劲儿还真足。 慢慢嚼完那筷子炒面,陈愿悠悠道:“徐展没带我来过,你带别人来过是不是?” 周行逸放下筷子看着他,旁边阿姨又在颠锅翻炒,热油滋滋的声音和锅铲相击的声响很大,陈愿捂住耳朵,嘟囔道:“好吵。” 周行逸便不再说话,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眼前的东西。 把方桌让给后来的一对情侣,陈愿起身拽住周行逸的衣袖,这个微妙的动作让女生发现了。陈愿对上她停驻的目光,笑了笑松开手。 两个人走在晚风中,感觉那口大炒锅的油烟味如影随形。陈愿因此想起了诸多前尘往事,他低头看着道旁景观的树影,对周行逸道:“我昨天遇到徐展,我们挺好的,说好做朋友。虽然不见得以后还是朋友,但至少不会有什么怨气。话没和你讲清楚,是我不对。” “他真的不是什么坏人,他是好人。你知道我和他为什么会认识吗?”陈愿停下脚步,展臂要周行逸抱他。 周行逸抱住了他。 两个人就站在小路旁,相拥的人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陈愿闻着周行逸身上淡淡的香味,心想这个周行逸回来了。他埋头默默道:“在珠海那家电子厂以后我换过很多工作,跟着老乡来到津市,这里工作更好找。我不想做男孩子了,反正肖媛跟着邱波走了。那时候我年纪小骨骼小,长得、比现在还漂亮,去做服务员人家都挑我。”说到这里陈愿抬头看着周行逸,攀着他的肩膀撒娇道,“是不是很漂亮?” 周行逸点点头:“想看看那时候你更漂亮是多漂亮。” “回去给你找照片,还有视频呢。”陈愿又垂下头,回忆起过去,“就是这种包厢,没那么高级罢了,里面的人抽烟抽得像火烧起来了。给他们倒酒的那个人不是徐展,是我。” 周行逸心下一沉,竟无言以对。 陈愿继续道:“因为我漂亮,有人让我去做主播,但我什么都不会,他们就说这个很好办,吃饭你总会吧。不能普通的吃饭,要吃很多,吃油腻的辣的乱七八糟的。你知道吗,买食材也是要钱的,不是谁都能做大胃王的。我偷偷要了客人吃剩的品相好点的菜……”他眨巴着眼睛问周行逸,“考考你,为什么要偷偷的?” 不等周行逸回答他就皱着眉头道:“因为有些菜能拿回去再加工加工的,都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前一个人吃过的口水。不过我无所谓,就吃嘛。可我实在吃不下……”他屈膝向下想蹲着,周行逸扶住了他。陈愿推他,周行逸被迫放了手。陈愿便顺势蹲下来,双手抱臂:“好恶心,拼命地塞,好好的肉把精肉削掉,就吃皮和肥油。你知道的,我真的好讨厌那种味道,不用催吐就想吐了。吃了几次不行,别人和我说你去做颜值主播啊,去跑跑骚找几个大哥,比现在端盘子轻松多了。” “徐展暑假在店里打工,他让我不要这样。我问他,那我该怎么办,要是我也有大学上就好了。”陈愿抬起头来望向站在身旁沉默不语的周行逸,脸上已是两道泪痕,“你说我是不是要好好谢谢他?他还想过娶我。就算他让我一直做女孩子打扮又怎么样呢?他不是你,他哪里有那么多自由,哪里有那么多本事?要认真想,我配不上他啊。”说到这里他抹了抹眼泪,垂头道,“那我更配不上你。” 周行逸也蹲下来,抬起陈愿的脸道:“我不知道这些,我以为……”他重新回想先前的场景,明白陈愿的失态是为了徐展,也为了自己。这时一种逼仄窒息的感觉从心底涌到咽喉,周行逸感觉自己此刻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反复地想要冲破这种滞涩,却败给了汹涌而来的歉意。 陈愿去拽他的袖口,哽咽着:“我好难受,周行逸我好难受,可我不想哭,在路上哭太难看了。” 周行逸侧身抵着他的额头安抚道:“不难看,你多漂亮,我觉得你现在肯定比以前还漂亮。” 陈愿哇哇大哭起来,周行逸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伤心的哭,哭声越来越响,引来了过路人的侧目。 陈愿被周行逸抱着,放肆地哭着,呜呜咽咽地骂着:“你为什么要这样?周行逸,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带我吃阿姨炒面了吗?那你带我吃阿姨炒面啊。” 周行逸替他挡住路人的目光,低声安慰着他:“对不起,这次是我做得太过分了。我以为他伤害了你,让你害怕、自卑,所以我想用这种方式帮你摆脱这样的感觉。我没有想到、不我没有去想你有这样的缘故。” 陈愿好像要哭出这些年来所有的委屈,捱着周行逸哑声道:“我以后就不和你说了,好丢人,这些事干嘛要和你说?周行逸,你明明也能吃阿姨炒面的,那你就不要带我去吃那些饭了。我好难过,我像个木头人竖在那里,我是什么啊,我什么都不是。”他哭得累了,倒向周行逸。 两个人都蹲得腿发麻,周行逸小心翼翼把他扶起来,陈愿仍在絮絮地说道:“但我也不是一点本事都没有的。我爸爸走了以后我把我家宅基地守住了。我好说歹说打动校长给我出就读证明,把丢掉那么久的文化课捡回来考到本科。肖媛和萌萌是我帮忙安置的。我跑出去各种联系人接做礼仪的活,钱赚得轻松还遇到了你,是不是也算有本事?”陈愿望向周行逸,慌乱地抹掉眼泪,郑重道,“我已经很努力了,我也觉得我做得很好了。我和你比的话,八百辈子赶不上啊。可是在感情这件事上,我们可以步调一致的,对不对?周行逸,你说呢?” 酒精的作用让他说话几乎不经思考和犹豫,他看着眼前这个从头到脚都金贵的人,迫切想得到这个人的回复。 周行逸亦同样凝视着他祈盼的泪眼。路旁栏杆之内是津大的一片篮球场,运球的声响像那日神台坡下的鼓点一样。周行逸想起陈愿那欣然昂扬像宣誓一般的“我爱你”,心中瞬间满涨,抱住他许诺道:“当然,你那么厉害,有你爱我真好。我们就要这样,你愿意相信我,你愿意问我要承诺。陈愿,我们步调一致的话那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就该拥有我有的一切,同时和我分享你的一切,我们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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