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老师你坐会,俺给你拿出来。”赵成成两口喝完碗里稀饭,手背在嘴上抹抹进灶屋。 过了会他端着碗出来,一边走一边说:“老师,俺这馒头做得大,你一个要是吃不完剩下的给俺吃。” 冯橧听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自小到大没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无论是让人吃剩饭还是吃别人的剩饭,总归不礼貌,但此刻对方质朴的话语又让他心中微漾。 接过递来的馒头,他说了声谢谢,低头一看,桌上还有碗用蒜、醋和辣椒油拌的黄瓜,他咽了口口水,等赵成成坐下就动嘴。 一个大馒头就着黄瓜吃完,冯橧终于饱了,他拿纸擦擦嘴角,坐在桌前看赵成成吃饭,对方吃东西很香,嘴巴一刻不停鼓着,绷起来的两腮在电灯光下瞧得见绒毛,嘴虽然看起来小小的,但是很能塞。 赵成成边吃边抬头,“老师你坐着歇会儿,俺一会儿就吃完。”其实他已经饱了,但是一停筷就该送人走,他舍不得。 赵老头吃完早早进屋去了,现在就他俩对坐着,风吹得不急不缓,田野里青蛙在此起彼伏呱呱叫,夜空繁星,心上人在面前坐着,赵成成却越吃越不得劲儿,几乎是拿着筷子在捞稀饭里的米粒儿吃。 冯橧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也不开口催促,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接着又掏出手机说:“我给你放首歌吧,是说夏天的。” 赵成成捏着筷子好奇瞧过去,看冯橧从裤兜掏出一块铁一样的小东西,手指按两下就发光,他小小哇一声,“这是啥啊?” “是手机,可以打电话。” “噢,电话俺知道,俺们村长家也有,五里庄那边儿还有一部,平时哪家从外头来电话了,就用广播喊,俺见过村长家的,跟你这个一点不一样哩!” 冯橧稍微解释了一下手机和座机区别,赵成成听完哦一声,“就是你这个更高级呗,真厉害!” 冯橧抿着嘴角笑笑,没接话,手指点出音乐播放器,按几下按钮找到一首歌按下播放。 “七月的风懒懒的” “连云都变热热的” “不久后天闷闷的” “一阵云后雨下过” “Woo… Yeah…” ………… …… “夏天的风 我永远记得” “清清楚楚的说你爱我” “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 “也有腼腆的时候” …… 赵成成没听过这些又情又爱的歌,哑哑的女声从手机里传出来像羽毛掻着耳朵的痒,他越听脸越红,被情和爱绕晕,产生了过电似的心动。 四分钟的歌放完后,冯橧支着头问:“现在走吗?” 赵成成点头,“走,老师等俺把发财喂了的。”把桌上剩下的汤菜用盆装了,赵成成又去锅里拿了个馒头撕开拌匀,倒在赵发财狗碗里,打开柴房门低声警告道:“再不许乱叫了啊!再有下次看俺不好好揍你!” 赵发财恹恹迈出来,被关了一下午,平日里那股悠哉的懒劲儿没了,虽然都是趴着,但它还是愿意自己选地方。 边凑在盆里吃饭,边呲牙对冯橧发出低吼,赵成成直接一巴掌拍在狗脑袋上:“再搁这哔哔!” 这下赵发财终于不再作怪,赵成成见它老实下来,“好好看家,爷在里面睡觉呢。”交代完他又去侧屋拿花露水出来,倒在手里支使冯橧伸胳膊,“待会儿咱们虽然是走路动着,但是蚊子凶呢,扒在你汗毛上都能咀你一口!” 热乎乎的手掌把冰凉的驱蚊水抹到发烫,抹完一边又抹另一边,赵成成喊冯橧把颈子也弯下来,在两边各拍一下,清凉香气从皮肉上蒸发出来,混着体味,是枕边人才晓得的亲昵气味。 他红着脸盖好瓶盖,闷闷地说好了,冯橧站直身体问他:“你不涂一下吗?” “莫事儿,蚊子不爱吃俺的血。” 他回屋把花露水放下,拿着手电筒走出来,打开了,拉灭院里电灯,走到男人身边说:“走吧。” 夜晚的村庄显得宁静,亮堂月光撒下来照着平坦土路,宽阔的路让两旁杂草呼拥着,显得格外直且长,旱田里卧着拔出根的苞米梗,水田里是挂着沉甸甸穗儿的稻谷,大树像森严的守卫,静静伫立在坎边坡上。 赵成成不好好打电筒,拿着四处乱晃,间或从杂草丛里蹦出一两只青蛙,受到光线的干扰定住不动。 “小时候可爱抓蛤蟆,从院外的草堆跳进院儿来,站它后面一扑就扑到了。” 冯橧转头看他,他说话总是有股活泼劲儿,尾音上扬,显得快乐。 “产崽的时节,水田里全是甩着小尾巴的黑豆子,在水面上打挤,下手一抓就是一大把。” “小娃儿总爱抓它们耍,放在田埂上用脚踩,拿拇指头捻,别看那么小的黑豆子,肚里是一整副肠胃呢。” “你也捉过它们?” “小时候爱耍么,院儿里娃子成天伙在一起耍,有啥就耍啥。” 冯橧听他谈论生命像谈论玩具,天真的,残忍的,又隐隐觉出些可怜,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在毁灭一只蝌蚪时,他在扼杀一只青蛙的未来。 “你咋一直盯着俺,俺脸上沾东西了?”无暇脸庞显出稚嫩的神情,这种无知使他所有行为又仿佛变得合理,冯橧摇摇头说没有。 “那你小时候都干啥呢?城里是不是可多新鲜东西,俺看电视里那些人和房子,好像假的一样!” 冯橧静默不语,半晌才淡淡开口:“也没什么特别新鲜,每天上学上课,放学做作业,偶尔看看电视。”确实没什么可说的,至少他就没有活玩具,其他没必要说。 “哦,跟俺们是差不多。”不过他想对方肯定用不着干活儿。 路上有打着电筒准备去水田里捉鳝鱼的汉子,瞧见他俩,招呼着:“大学生出来溜闲儿呐,成成也在?” “柱子叔,老师今天帮俺干活,可辛苦人家,吃完夜饭把老师送村长家去。” “呵呵呵,真是好老师,俺们村真福气!” “可不是呢,柱子叔,蒙子叔,俺们就不耽搁你们了,晚了村长他们该睡了。” “成成成,你们去吧,老师慢走。”
第五章 再过一个水塘子就到村长家,几点小小的黄灯笼在塘边漂浮,冯橧走着突然停下,低头静静看向手掌。赵成成也止步望去,原来一只张着翅膀的萤火虫正悬在男人洁白手心上。 “亮亮虫!现在天热,它们是该出来了。” “亮亮虫?” “对么,屁股发亮么。” 冯橧被这个可爱又写实的名字逗乐,轻轻笑出来。 赵成成呆呆瞅着他弯起的眼角,觉得这人怎么笑起来怎么比神仙还好看,他看过西游记,仙女比不上老师哩! 一愣就干傻事,手上没把握,他拿电筒不当心射人家脸上了,强光一刺,对方立马抬手挡住眼睛,连停驻的萤火虫也慌慌张张飞走了。 “老师对不住!俺一下……俺一下走神儿了!”他手忙脚乱把电筒关上,像犯错误的小娃一样把手藏到身后。 “没关系,我没怎样。”冯橧放下胳膊,并不在意。 赵成成借着月光瞅他确实不像生气的模样,又拿着电筒打开,这下不再乱摇乱晃,老老实实照路。 “老师爱看亮亮虫,过几天俺带你去溪边儿看,那里有亮亮虫喜欢的草,晚上飞得可多了!” 已经到村长院门口,冯橧轻轻应声嗯,停在门前敲了两下,对赵成成庄重道谢。 赵成成连忙摇头,“老师可别这么说!俺担不起,下午帮俺搓了那么多苞米棒,俺要少干很多呢!” 村长趿着鞋来开门,嘴里含着烟斗含糊道:“成成送老师回来啦,锅里剩的有热水,老师洗澡去吧。” 冯橧点点头,又看向赵成成,嘱咐道:“回去路上小心点。” “老师俺知道,你放心吧!” 看着男人进了门,赵成成跟村长打完招呼就往回走,路过水塘子,他伏身捉了只亮亮虫,小小的暖黄灯笼在手里莹莹发光,他不知道这是一只为爱生为爱死的生灵。 回去收拾好碗筷,又剁猪草喂完猪,赵成成把锅里用柴块温着的水舀到桶里,兑上几瓢凉水,拎厕屋洗澡去。 他岔着腿,一手伸下去掰开腿缝,正常的男人鸡巴下藏着一口阴穴,正被主人用水淋着清洗。 双儿其实在土岭村并不稀罕,但也不常见,就是因为这样的身份,赵成成知道自己难成家,他既当不了女人生娃,也做不了男人生娃,听他们说村里的双儿不是一辈子没着落就是嫁给有娃的做填房。 赵成成平日不愿多想自个以后会咋样,没着没影儿的,瞎添烦恼,可是今天洗着澡,他想起饭桌上的冯橧,手机里传出的歌;纷飞念头像刮大风似的在脑里旋,旋得他迷了眼,看来看去全是对方的脸。 走着神,手不小心在穴上搓重了,激得他顿时清醒过来,三两下抹完香皂擦身,心慌气躁往床上躺。 不晓得是不是热天火气大,他夜里发起春梦,身上男人赫然是冯橧,被汗水淋湿的头发和皮肤,散发着花露水的味道。身体像一座火山压在自己身上,他被烫坏了,热得像进了蒸笼,又甘心情愿被他蒸,最好蒸个熟透去! …… 赶完鸡鸭,赵成成一早去坡上打猪草,回来给猪喂上一顿,弄完后就端着盆去洗衣服,盆里不止有爷爷的床单,还有他自己的。 走到河边翠姐儿也正在搓衣裳,见到他招呼了声:“成成你来啦!诶,这脸蛋咋恁红,不是暑着了吧?” 赵成成心里不踏实,避开她眼睛说:“没呢,早上背猪草时热着了。” “没暑着就行,今年比往年热呢。” “嗯呢,我也觉着。” “听说大学生昨儿去你家干活儿啦?” “啊,是么,村长带来的。” “那大学生会干不,城里人肯定没干过这些吧?” “挺成的,一开始嗑手了,后面就顺溜起来。” “呵呵呵,要说干活,城里人肯定比不得咱们!” “俺瞅着老师还挺能干的。”他不愿让对方被瞧轻一点。 “是么?俺还真想看看城里人咋干咱们地里活儿哩!” “跟俺们一样呗,两只手两只脚地干。” “哈哈,成成你这不白说嘛。” 他有点怕跟翠姐儿唠这个,既心虚又不愿把自个儿看到的说给别人听,几下搓完单子衣裳,找了借口往家赶。 回去晒完衣服离吃晌午还有些时候,赵成成把剩下的苞米棒子捡出来,粒儿扫到一边,坐下开始搓。今天差不多能搓完,到时候把搓好的苞米籽儿再铺院里大太阳烘几天,就能装袋放仓库了。 他埋头搓着,却觉着不得劲儿,没人跟他唠小嗑了,爷早上出门去找柱子叔的爹还没回来,就连赵发财也不知道野哪去,屋里空落落的,他擦着苞米,想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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