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 上完课回来，冯橧打开院门呼唤赵成成，不见往常相迎的人，只听见声响亮的应和，他摘着帽子围巾往屋里走，正疑惑，推开门就看见坐在暖炉旁的父母。 一瞧见他优雅妇人和赵成成同时出声:“你回来啦？” 冯橧有些不在状况，拿着东西进屋:“你们怎么来了？” 冯父怨他:“你个臭小子，总是要事情大发了才会说，昨晚你告诉我们，吓得我和你妈立马就来了！” 他把东西搁桌上，先走近赵成成捏捏他手，又转身去抱他妈，看向笑着的冯父说道:“来得这么着急，辛苦你们了。” “比起辛苦，惊吓更多点啦！”冯母拍拍他背，从他怀里分开，“瞧瞧这身体，更结实了…脸黑了点，不过还是很帅！” 赵成成在一旁笑着，让这其乐洋洋的画面暖得心里发涨，热意从心口蔓延到眼底，盈盈垒在眶沿。 冯橧回头就看到他笑呵呵的嘴角和亮晶晶的眼，走过去抱住他，低声哄道:“今天这么想我啊，都想到哭鼻子咯…” 赵成成被他小幅度晃着，眼泪都倒灌回去，一拳擂在他胸口:“正经点！” 冯氏夫妻看着他俩打闹，抿出个默契的笑，没打扰小两口腻歪，悄悄走到门口交代司机小刘去做午饭。 久违地吃了顿热闹的晌午饭 ，连赵老头都比平时多吃了半个馍，赵发财捡到许多肉骨头啃，更是乐得停不下嘴，一点儿没有当初对冯橧的剑拔弩张。 吃过饭冯橧就要去上课，赵成成给他理好围巾棉帽，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远，一进院儿就瞧见冯母，他连忙走过去:“婶外面可冷！快进屋去！” “好孩子，这一会两会不碍事，早上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小橧那边你放心，他知道怎么是为你好。” 赵成成拉着她进屋，低头瞅自己脚尖，头回有种抓不住未来的感觉，他有些不安，“婶…俺没进过城，到时，指定会给你们添麻烦…”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们现在就是一家人了，你说得这么见外，不还是拿我们当外人吗？” 他急了，一下抬起头，手挥得像陀螺，“咋会呢！婶我没有那个意思！” 冯母看他这样子，笑起来，“那你还喊我婶，不应该喊妈？” 赵成成听完脸都红了，支支吾吾不晓得该说啥，傻站着扣自己手指盖儿。 这孩子抻直比自己还高一个头，冯母看着他无措的模样，没有再逗下去，拍拍他胳膊:“那等下午小橧回来你们再商量，你们小两口的事自己拿主意。” 赵成成没敢抬头，鼻音闷闷:“好的…” “妈…” “真是好孩子。” 冯母摸摸他柔软的头发，没再多说什么，跟走过来的冯父一起出门去办事。 下午家里一下冷清下来，赵成成跟爷坐屋里一块儿看电视，里面演的啥他一个字也没看进，脑子里闹哄哄的，充满了对未来的彷徨和茫然，他正乱着，突然听见有人叫他，他回神，发现叫他的是老爷子。 赵老头干瘦手指搭在他手背上，浑浊双眼里有种看透一切的了然，这个岁数的老人，唯一着紧的也就是子孙后路了，他颤巍巍开口:“成成啊…这么些年爷没给过你啥好东西，你爹又是个不争气的…嗬……你娘你也别去怨她，爷没啥日头过了…嗬……你是个好孩子，该奔前程奔前程，你只管去就是，嗬…俺不能再牵累你…”一段话说得老人气喘吁吁，眼角也缓缓流下泪来。 “说啥呢爷！呸呸呸！你肯定活一百岁，可别瞎说！”赵成成反手握住他，心里头像倒醋一般酸。 “乖…你听话……别让爷到时候走得不安心…啊？” 赵成成听完再也忍不住，伏在幼时承载他长大的膝上嚎啕大哭。 晚上吃过饭冯父冯母坐车去镇上住旅馆，屋里不够大，实在没法招呼，赵成成和冯橧把他们送到村口，趁日头没落，裹紧围巾往家走。 夜里泡了脚俩人就钻被窝里抱住，赵成成躺他怀里，把白天冯母的提议告诉给男人。 原来冯家夫妻来这一趟就是为了接自己回城安养，他们是真在乎他和冯橧，来不及细细收拾就连夜开车赶来，一上午更是把所有事都打听清楚并做了安排。他听着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又是佩服又是不舍，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突然一下要离开怪让人心里没底儿，再加上爷不好坐车走得找亲戚照顾，本来就放心不下，经过下午那一出后，他虽释然一些，却更多了点苦涩。 冯橧听完先赞同了爸妈的安排，手展开罩在他腰后接着道:“你早回去早好好检查身体，安胎也稳妥，支教得到年前，走之前我会好好照顾爷爷，其他我也一定会料理清楚，别担心好吗？” 赵成成伏在他胸前，抠他秋衣上的小疙瘩，闷闷嗯了声。 过一会儿他说:“上回睡觉唱那歌儿，俺还想听…” “好，睡吧，我给你唱。” 冯橧吹掉蜡烛，像往常对方给自己拍背那样拍他，嘴里哼着: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棵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桨儿桨儿看不见 船上也没帆 飘呀飘呀飘向云天 渡过那条银河水 走向云彩国 走过那个云彩国 再向哪儿去?” …… 第二天一早，冯父冯母从镇上回来，找村长商量请吃饭的事儿，一个村子还是不少人，他们合计怎么喊车，后头统计个大概，梳理清楚就拿村长家的电话打去县城订饭店和大巴。 幸好冬天里没啥事干，村里几乎每家都能请到，冯氏夫妻往多了算，干脆把县里最大的饭店整个儿都包了，又让村长拿大呐叭通知出去，现下就等着车来接人。 大致安排好后，两人留下司机小陈和村长交涉细节，自己则去到赵成成家跟他商量回城事宜。 听着说去县里吃完饭就顺道回城，赵成成惊讶道:“咋恁快哩！俺这…俺这还没……准备好哩…” 冯母笑笑，“先这样打算，我们还能多耽搁两天，你看看有什么没交代清楚，准备好了我们再走。” 赵成成听完放松下来，点点头说好。
第二十七章 ==== 中午一顿声势浩大的宴席吃过，赵成成和冯橧回到家，冯氏夫妻没回来跟他们打挤，带着小陈在镇上歇，他们这穷，镇上连宾馆都没有，只有小小的招待所旅馆。 赵成成吃饭时，瞧见县里的酒店，那样大的楼，那么多房间，让他看见就觉得遥不可及了，他想冯父冯母平时肯定都住那样的大房子吧，但为了自己却将就挤在镇上，心里过意不去，靠着冯橧说:“叔婶他们做啥工作的？没听你说起过，平时也不见你打个电话啥的，俺还以为……这老些天会不会太耽搁他们了？” 冯橧把手伸在暖炉上方，赵发财不计前嫌靠在他腿边，下午放假，他心情很好地回答道:“在外我不爱跟家里联系，他们也不是太爱管孩子的家长，我们家里做生意的，早些年在沿海码头那边，搬回老家市里还没多久。” “这么厉害哩！那是干啥生意哩？” “进出口贸易，也就是通商，不过是跟外国打交道。” “天老爷…真厉害哩……”听到外国，赵成成内心已经五体投地，他不过问，大学生也不说，虽然第一眼见对方时就觉得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可平日搁村里干活受累也不见他半点抱怨，没想却是这么大来头咧！吓死个人！ 瞧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冯橧笑着另起话头:“什么时候走？” “叔婶本来说吃过饭顺道就走，可俺心里有点没底……”说起短暂的离别，他有些怅然，刚刚的震惊抛到脑后，只剩一个落寞表情。 “别怕，他们也是你的家人，试着慢慢接受他们好吗？像接受我一样。”他抓起赵成成夹在腿间的手掌，将自己脸颊眷恋地贴在上面。 赵成成瞧着他，回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越想越甜，甜得他像喝了蜜，嘴角拉出个灿烂笑容，重重一点头，坚定嗯了声。 商量好后，定了第二天早上回城，夜里赵成成在爷床前坐了大半宿，他将老人干瘦手指裹在手掌之间，感受着血液像条淤堵的河流一样缓慢流动。时间带走他的活力与强壮，迟暮之时他本该好好陪在老人身边，但现在为迎接新生命到来，他不得不做出取舍。 他不舍地望着老人干枯的脸颊，这张脸清醒的表情却来越少，不知晓得下一次他能不能有机会再见了。 冯橧举着盏蜡烛进来，把手上的棉大衣披到赵成成身上，没说一句话，安静站在他身后。 …… 走的时候天还没大亮，村口却已聚集了些人，翠姐儿也来了，她拉着赵成成穿着厚棉衣的胳膊，恋恋不舍道:“你瞅你这说走就走…俺的喜酒你定是喝不着了…哎，成吧，去城里呆不惯你就回来，村儿里的一草一木都在这等你！” 赵成成围着围巾，瞧她说话冒出来的一股股白烟，点点头道:“放心，俺记着哩！” 接着叔伯婶娘又围上来说了好些话，赵成成擦擦眼角泪水，鼻音浓重，“成，俺全都记心里，俺会打电话回来的，你们别担心！” 怀孕的事儿还没跟他们说，寻了个由头进城，他想等到时候稳定了，再给村里打电话，不好平白惹些担心。 他抽抽鼻子，往车那边望了眼，大学生和他爹娘都在那等着，他们没有过来打断这闹哄哄的告别，他努力忍住鼻角酸意，扯个笑脸最后道:“成了，俺还回来呢！到时候俺给你们捎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回来！” 他不舍地上车，冯橧拿手帕给他擦擦脸颊和鼻子，从车窗里和他道别:“别担心，一切有我。”话毕又在他额上轻轻吻了吻。 冯氏夫妻跟着安慰道:“成成别怕城里住不惯，我们也是圈的院坝，有地有水，或者你想养些什么动物，都跟现在差不离。” 赵成成望着男人，又听到对方爹娘的话，心里稍微松落了点，身体缩进车里点头，“叔婶俺不怕哩！” 洋派的小汽车从来到走不过三天左右，赵成成从狭小的车窗里望着越来越小的人影，大学生在其中辨不分明，他突然一阵心慌，忍耐已久的眼泪终于从夺眶而出，他伏在玻璃上，难过地哭起来。 冯母离他近，伸出一双纤瘦手臂揽住他肩膀拉进自己怀里，用比他更单薄却更温柔的胸膛安慰他，包容他，这是个母亲的怀抱，赵成成抱着她，放任自己去感受温暖和慈爱。 铁皮轿车用四个轮子把他带离这片生养他的土地，赵成成望着呼啸而过的褐色田野，光秃秃的树干枝条，薄雪淡淡覆在上面，让熟悉的一切显得寂寞，渐渐的，周围变成他不认得的景象，一轮冬天里稍显活泼的红日从树桠屋顶间缓缓升起，冯母揽着他，语气带笑:“瞧这太阳红得多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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