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很久没那么热闹了,有手有脚有闲的男人都来帮忙,把土地公的神龛盖起来,帮幸福万家小卖部刷墙铺地板。货物一箱箱装满了小卖部,热热烈烈的,甚至带着仇恨的,把失去的东西全都填补回来。 老朱拿着大窑汽水,分给雷狗三人。带着警戒,他打量着嘎乐道:“这兄弟脸很生,来圣母院住宿的?” 雷狗:“他是我哥们儿。” 一村民道:“他是咱的大专家,病毒专家!” 村里怎么养起了狗屁专家?在老朱看来,这通通归类为外来人。他翘起嘴角阴阳怪气道:“专家是来消灭病毒的,牛逼啊。” 嘎乐正色道:“病毒消灭不了——但我们生活还要继续。你的想法我赞同,自己村自己管,这村有这条件。” 老朱愣了愣,被专家承认,又不禁心生得意,“专家就是专家,有格局!” 嘎乐随口道:“格局是格局,最重要有执行的魄力。” 老朱认为这话是恭维他的,连连道,“说得太对了,太对了。” 这半天的时间,土地公就安置好了,虽然有油漆的甲醛味儿,但神仙怕是不介意的。这个广场又属于祂的领地,与院儿里的方相氏、各家的门神各辖一方。村人不断来问麻殷,这神龛要垒多高多宽,牌子要怎么挂,麻殷都回说:“神的事儿我不懂,你们以前怎样就怎样,都挺好。” 等村人走后,他对雷狗和嘎乐笑道:“这老朱挺来劲的。自治,说着玩吧,这时期是我活过管制最紧的时期,人不能自由流通,扫码机器监控每个人每一步,这他妈就是1984嘛。” 雷狗不知道1984是啥,但他认为麻殷说得句句在理。嘎乐却道:“老朱说的不是不可行,周围几个村都有病例和封锁,就我们村没有,管理得当的话,在社会解封前我们可以顺当度过。” “咱村确实是神佛保佑,”麻殷并不知道自测盒的事,对着方相氏拜了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千万千万要熬过去,外边兵荒马乱的,这儿是硕果仅存的桃花源了。” 嘎乐只是微笑。 雷狗想,神佛保佑是对的,桃花源应该也是对的。只是他心里隐隐有不安,却不知源头是什么。 老朱的幸福万家再次成为村儿的中心,门口支着折叠桌,中午天儿好的时候,打牌侃大山扒葱统统聚在那儿,口罩象征性地挂在下巴上。 老朱频频去找嘎乐,坐一块儿长聊。他们聊的也不是什么秘密,雷狗、丘平、麻殷随时都可以加入。老朱是真上头了,坚信村民人心团结,可以通过自治度过这一劫。 嘎乐提醒他说:“新冠真会死人,重病率对老人来说不低,不是说阳了躲着就没事。” “您说过,大部分都没事。就算报上去了,去了医院照样没药可治,那报来为啥啊!” 嘎乐的手轻轻拍打着大腿,心里权衡利害。死守严防不能持久,放开是迫在眉睫的事,越早做准备,越能保住村子和圣母院。但这事毕竟犯禁,嘴里说说可以,真要做起来,随时被逮进去。便说:“这事要妥善规划。” “那是当然的!您放心,老朱牵的头,您做的军师,有事老朱来扛。” 嘎乐心思慎密,村里人口也不多,便划分高危人群和普通人群,给村里添置测氧仪和吸氧装备。药物和自测盒库存充足,澡堂里辟了几个隔离病床。正值到处都闹疫情,镇里也是疲于奔命,人手极其不足,所谓铁板一样的防疫,已到了强弩之末,村里的卫生所和核酸亭都是村民或亲戚,暗渡陈仓竟也凑效了。 麻殷看着暗暗担心,对丘平说:“你前老公太他妈猛了!老朱是为了在村里争权力,他为了啥?冒这个险不值得。” 丘平道:“他就这性格。大学时我差点被开除,也是他带头帮我抗争,嘎子不止有想法,有魄力,而且做事务实,不像我那么容易被揪辫子。” “瞧你这崇拜的眼神,喂,你还喜欢他?” “那是当然的。我见他第一面就喜欢,一见钟情知道不?”丘平说得兴起,没留意雷狗就在身后。麻殷立刻喊道:“我饿了雷子,能吃饭了吗?” 丘平赶紧住嘴,雷狗一边走到阳台上,一边说:“现在刚十点,你们聊什么?” “聊你们村敢为人先,我打心里佩服,但这事毕竟在危险地带,万一被举报就麻烦了。” 雷狗和丘平岂不晓得利害?但想到圣母院的存活和村子的经济来源,也没别的路可走。网上的各种消息混乱至极,官方说法不够具体,对他们毫无良性作用,无论是村人还是丘平雷狗,嘎乐才是最值得信赖的信息源——真正在拯救他们的“药神”。 山区在十月中下了第一场雪,毫无预兆的,院子和山头都一夜白头。这雪薄薄的,脚印踩上去,像古石碑的拓印。游客们倒是高兴的,北京很少下雪,每一次落雪都带有抵御日常的浪漫。 嘎乐和丘平,披着棉衣,嘻嘻哈哈地走在桃园里。丘平的脸颊微红,越发显得皮肤光洁、眉眼浓俏。发现嘎乐盯着他看,丘平道:“习惯看这张脸了?” “慢慢习惯了……我以前也很少照镜子。” “哈哈,你宿舍的全身镜又是怎么回事?” “老梁的,他自恋狂,爱照镜子。” “我记得你那室友,丫一见我就发出啧啧怪声,我还以为丫嘴有残疾,不能表现出人类正常礼仪。” “他见我也一样,只要我在房间就开凤凰传奇的歌。”丘平乐了。嘎乐继续道:“他讨厌同性恋,老以为我会骚扰他。” “傻逼一个,这么大的全身镜,不够丫看清自己的尊容?去看看动物世界啊,都是丫同类。” “所以我去雷子房间睡,他室友没那么多事,而且常常跟女朋友外宿。” “你干嘛不来我宿舍?” “表演动物世界吗?” 两人一起笑起来。嘎乐靠近丘平,及至手肘碰到手肘,当初的暧昧情愫、那未决的忐忑和期待又重新燃起。嘎乐感到自己的脸灼热的,甚至比第一回还要烧得厉害。望向丘平,他已经想不起那是自己失去的脸,而是自己爱的那个人,多少年了,兜了个迂回的圈,他还在那里。 丘平也在看着他。 “丘平,”嘎乐拉着他的手,“我还有没有机会?” 丘平吃了一惊,缩手道:“说啥呢,往事不要再提了好吗。” “我不是在说往事,我们重新开始,我再追你一次。” 丘平闷闷地笑道:“说得你追过我似的。算了吧,现在我有雷子。” 嘎乐贴了过来,丘平没有躲开,四目对视,就像要用眼神来解开这千回百绕的结,结果却陷进了绳索的缠绕中,越用力越解不开。嘎乐索性闭上眼睛,摸索着丘平的脸,嘴唇轻轻地碰上他的嘴。 两人都触了电,不约而同地摸着嘴唇。那感觉如此强烈,以致丘平羞耻得想逃。他大力推开嘎乐,心虚地四处张望,怕别人看到这一幕。 嘎乐道:“你对我还有感觉。” “废话!”丘平忿忿道:“人心肉造的,你跟我求婚又遗弃了我,前一分钟我是闪闪亮亮大宝贝,下一分钟我是破烂发臭的垃圾,我对你能没感觉吗!我对你的感觉大了去了,我恨你,我还嫌恶我自己,我嫌恶自己小狗一样,你越抛弃我,我越想得到你的安慰,我心里空了一块,我的伤没治了你知道吗。现在你又来撩我,你是不是人?!” 嘎乐在怒火中巍然不动,平静道:“恨我也好,总比没感觉好。” 丘平气笑了,“真他妈无耻。” 嘎乐轻声道:“你跟雷子不是爱,那时候你身边没别人,只有雷子不顾一切照顾你。就像你在这里定居,也不是因为你喜欢圣母院,你没处可去,这儿是唯一容身之地。” 丘平冷笑:“我是受了伤的蛇妖,变成人形报恩来了。” “你怎么报答雷子都是应该的,我能理解。” “别傻逼了嘎乐大科学家,你理解个球球!你的认知里什么都有公式,这个因必定导致那个果,可是人的心乱七八糟,你分析得越正确,就离真实越远。”丘平索性摊开来说,“雷子原来喜欢的也不是我,在他眼里,我是你。” 嘎乐的脑子卡壳了,惊诧地等着丘平解释。 丘平微微一笑,偏偏不跟他讲清楚,“过程省略,总之最后我们互相接受,经过了千重山万重水,在嘎乐这个身体之上,我跟他好上了。我们在一起不是你说的那么浅薄的原因,但不管怎么说,是因为你的撮合,我跟他才有这一天。” 嘎乐大感受挫,“我不明白。” 丘平恶劣道,“那我说你明白的,雷狗照顾重伤的我,自然是人品高尚,有情有义,这特么都是其次的,雷子最大的优点是几把大,床上猛,你的也不小,但不如雷子刚猛有劲,精力无穷……” 嘎乐横了他一眼,“闭嘴。” 丘平笑了一声:“以前的事都拉倒吧。” 嘎乐牵住他的手,深情地看着他:“我做不到。丘平,这村不是你唯一的容身处,你还有我,还可以去外面。你最怕被关在一个地方,现在忍耐到极限了吧?” 丘平没有回答,这个问号太沉重,看一眼都不胜负荷。到了村口,丘平对着几经变迁的平房说:“我不想去外面,这里就是我的目的地。” 嘎乐冷冷地翘了翘嘴:“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因为智齿发炎,一字没写,废人状躺床上,抱歉哈没更新。存稿是有的,但没几章,不舍得一下放出来。现在消肿了,要拔两边的智齿,希望不会太影响写作。 真的离完结不远了,放下安魂曲全力写这篇,没出其他幺蛾子的话11月一定完结。
第91章 新偶像 麻殷和朗言在村里闲逛,张大眼热情招呼他们来喝梨汤。梨汤放了山楂,浓稠酸甜,温热地盛在青花碗里。朗言:“小心热,我给你搅搅,散热快。” 朗言习惯照顾人,这体贴话由心而发,并没什么特别含义,麻殷却不由自主露出笑容,“别忙了,我喝热的。”麻殷来圣母院,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念朗言,这可不方便表露在脸上。只是他不是城府深的人,想控制住表情,目光却牢牢粘在朗言身上。朗言的头发长了,束成个小辫子,上手摸的话,必定痒痒的、扎扎的…… “你这样盯着我,怪瘆人的。怎么了?” “见到你开心。” 朗言眉眼舒展,笑着“嗯”了一声,心里酥酥的,但不免有些尴尬。 “哎!”麻殷心不在焉地灌了一大口梨汤,没想到梨汤很烫,嘴巴火烧似的,他伸出舌头道:“我的嘴熟了!”朗言哭笑不得,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道:“一口气喝了半碗,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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