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淋怀念道,“那时候真好,啥都可以说。发疯啊,闹啊,热血啊,现在全都没了。” 听了这话,丘平和雷狗的心头一软。范淋抽烟的模样还跟大学时一样,她性子急又烈,只有抽烟时整个人很安静,任由烟雾模糊掉她和周围的现实。丘平是爱她的,这些年友情无以再续,他一直耿耿于怀。他拉住她的手说:“现在也挺好,朋友还在。” 范淋眼里情感漫溢:“嗯,还在。当时发生了很多事,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全都他妈的狗屎。但是有些东西还在,就是说啊,这个世界还没烂掉。” 她摸着雷狗的脸,手掌一路伸到他的领子底下。雷狗皱眉:“又想干嘛呢?”要制止她的骚扰,但太迟了,范淋迅捷地从领口抽出了一条项链,嘻嘻笑道:“我就知道这玩意儿还在!”她像找到宝藏的孩子般拍手:“丘平送你的项链!” 丘平的心跳加速,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我没猜错,你一直爱丘平,”范淋大笑,“有物证,有人证,不能抵赖哦。” 丘平:“你这烂女人,住嘴吧,想看我跟雷子打架是不?” 雷狗把啤酒塞她手里,“别胡扯了,喝酒!” 范淋扯开铝扣,汽儿冒了出来。她举起啤酒说:“干杯,为我还在的朋友!” 范淋带头喝了起来。她是女中豪杰,极具煽动性,餐桌上的声量直线飙升,空啤酒罐摞了一地。丘平时不时瞥向雷狗。雷狗没把项链收回衣领,任由项链的小刀坠子在胸前摇晃。他是什么时候戴回项链的? 丘平的心乱了起来。范淋的话自然是臆想,可逻辑上……也说得过去吧。如果情感关系也是薛定谔的猫,在揭开盖子之前,每一次行为、话语、眼风和心念,都没有100%确定的归属呢?或许在某次揭盖的时候,范淋描述的确有其事。同样的事件,同样的细节,兴许述说的是另一个真相。 打住樊丘平!他截断自己的幻想。别意淫了,雷狗不可能暗恋你,他对柏神也是真情实感,这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的。 反过来,他有没有暗恋雷狗呢?丘平慌了。回想大学的相处时光,每一幕都走了样,每个反应和目光都别有意味。或许他真的暗暗喜欢过雷狗?范淋对他的过去下了咒语,掀开了一个秘密的平行世界。 丘平认为自己喝得太多了,以至于过去变得软糊糊。他分不清记忆的真假,也不确定现在的因果是不是自己的想象。他看到四面佛竖立在跟前,每一面,向着不同的方向。 有人叫他拿冰块,有人跟他交换微信。他们吃完饭,转移到起居室。雷狗在给壁炉添柴禾,聋婆和哼哈把碗筷摞成山高,宗先生在壁炉边和人下棋。年轻的住客们聊得高兴,丘平听到他们说,这里美得很,真想啥都不干在这里生活一年半载。 其中一人拿出口琴,吹起了《送别》。口琴声代替了喧闹,大家住了嘴,听着乐声与窗外雪花连成一片。人纷纷坐下,沙发不够用,便坐到地板上。 丘平也坐了下来。地板很暖和,整个房间都很暖和,丘平挪着屁股,直到一个射灯照不着的角落,脱下了帽子和口罩。没多久,雷狗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口琴在吹别的歌,旋律很熟悉,想不起歌名。丘平感觉自己软化了,跟汤锅里煮的面条一样,简直无法立住身体。他歪着身,靠在雷狗肩上。 雷狗没有推开他。过了一会儿,雷狗环着他的腰,让他贴得更紧。 这个角落许是无人关注,他们心安理得,无所畏惧。 丘平想起,他其实并没有喝酒,因为不想摘口罩。可他还是感到了眩晕,绵软,周围没了轮廓,全都只是勾勒出雷狗的背景。因为这世界只有他是实际可触的,其他都如烟如雾,一文不值。 丘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找回“自己”,口琴声停了,他站起来,帮忙收拾狼藉一片的起居室。掀开窗帘,风雪大了起来,显得室内更是安全温暖。 他问:“人都哪儿去了?” 小武道:“去礼拜堂了,他们要跟圣诞树大合照!做客人真幸福,咱干死干活不晓得几点才能收拾完,要不咱也玩个交换礼物多好。” 雷狗:“你有礼物。完事后给你买辆电动车。” “真的吗哥?” “嗯。” 小武高兴了,他每日来回圣母院,早想有一个代步工具。康康道:“我呢?教练不准偏心啊。” “你也有,你想要什么?” 丘平说:“给康康买个望远镜,她想放在露台上看天鹅。”康康笑道:“嘎子最了解我。” 突然灯灭了,漆黑一片。 呜哇声此起彼伏。小武喊道:“停电了我操!”丘平:“礼拜堂好像也没灯了。”雷狗道:“可能是跳闸。嘎子和康康去礼拜堂照应客人,哼哈陪着聋婆,不要到处走,壁炉还有光。小武咱俩去配电室看看。” 丘平和康康拿了手电筒,走进礼拜堂。礼拜堂里手机光乱闪,客人们慌张地挤在一起,嘈杂得很。丘平高声道:“没事!应该是跳闸了,很快会来电。”范淋急道:“我马上要开会了。”“没网线吗?” “很差,时断时续的。” 路由器全都停止运作,Wi-Fi已不可用,丘平没有经验,不晓得风雪天会对网络信号造成干扰,这回圣母院成了孤岛。大家只好坐在长凳上,静待恢复供电。 没了网络,不止无事可干,而且还没了安全感。圣母院成了蛮荒之地,几乎没人说话,一些人用手指敲打椅背,一些人心里哼着音乐来缓解紧张。 范淋烦躁地刷新软件,不管怎么刷都卡在同一画面上。她抱怨道:“这会议挺重要,还要多久才通电?” 小武跑进来说:“不是跳闸。电话打不出去,彀哥去村里找人修理。” “这大雪天?” “那也没办法,总不能一晚黑漆麻茶吧。” 其他人急道:“必须通电!没电这里咋住人。” 康康拿出蜡烛,微笑道:“大家别紧张,平安夜点蜡烛蛮有气氛的。来,帮我把蜡烛立住了。”宗先生分出蜡烛,大家接过了,在周围点燃了一圈。蜡烛发出暖光,人心便稍微安定。 丘平安慰范淋:“着急也没用。难得老板找不到你,咱好好过个平安夜。” 范淋白了他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回心一想,穷乡僻壤,孤独旅馆,着急确实于事无补。她索性把电脑放在一边,道:“大家把手机都关了吧。” “关了?” “从现在到电力恢复,谁都不许用任何通信产品。咱过个平安夜,宁静夜,他妈没电话骚扰的晚上!” 下属们面面相觑,然后一个个关了手机。 圣母院一时静如废墟。范淋拿着酒瓶,活泼泼道:“我们玩游戏吧,有什么提议?” 没道具,也没手机软件,而且人不少,短时间没人想到点子。丘平看了眼圣诞树倒:“我给大家个建议,咱来交换礼物吧。” “我们没准备啊。” “现准备就行,”丘平扫视这一圈人,“大家伙想想可以拿出什么礼物,不要那种鸡汤书、星巴克杯子、网红玩具之类没用的玩意儿,要跟自个儿有关系的,自个儿真正喜欢的,哪怕是家里一盆多肉、一句祝福还是游戏皮肤。行不?” 大家没其他更好的主意,便答应了。他们写了名字,放进一个矿泉水纸箱里。康康在丘平耳边说:“会有人把自己喜欢的东西贡献出来吗?” 丘平耸耸肩:“反正肯定比预先准备礼物有意思。” 一个穿皮裤的女孩走出来说:“我的礼物,听好了啊,明年情人节陈奕迅香港演唱会门票两张!”众人大声喝彩。“这个别抽了,我买行不?!”“不行,看谁手气好了哈。”“为啥送门票,被男友甩了?”“少废话,不要我收回去。”要,必须要啊。” 抽到的人兴高采烈,当场干了一罐啤酒。明一块暗一块的礼拜堂人声沸腾,临时想出来的礼物更走心,也更有趣。没人在意停电,烛光中的圣母院反而有脱离现实的、古老又温暖的意趣,市里任何装饰华美的场所无法取代的,独特的圣诞氛围。 丘平叉着手,旁观这与他无关的热闹,目光缓缓转向范淋。范淋抽着烟,不表态,目无表情。 等大家所有人都说完了,范淋站起来,嫣然一笑。她一下变得活力充沛,朗声道:“我一没有生活的工作狂,没时间看演唱会搞对象,也没功夫学乐器养植物,但有一样东西,姑娘有钱!” 大家起哄:“有钱还要啥对象啊”“有钱赛高”。 “所以呢,我准备送钱。五封两万块的红包,谁抽到算谁的。” 欢呼声大作!丘平拍手烘托气氛:“老范局气!一出手就大杀四方。”抽奖的盒子发着金钱的光,大家搓着手,念念有词,两万块也算是小横财了,何况这是个好彩头——深山老林停电夜,福祸相倚得横财,想来就带劲。 范淋靠在长椅边,悠然抽着烟,只有她一点都不激动。丘平走到她身边问,“没事吧你?”范淋眼神有点迷离,笑道:“喝多了。”
第42章 信望爱 零时二十分左右,圣母院来了电。大家也玩尽兴了,拍完照陆续回房间休息。他们问范淋要不要扶她回去,她说她在礼拜堂待会儿。丘平在礼拜堂陪着范淋,一边等雷狗回来。 “工作狂不开会了?” “都一点了,我老板抱着女朋友在床上搞着吧,哪有空理我。”她又想抽烟,烟盒却空了,“你有烟吗?” “我们这儿没人抽。” 她叹了一口气。过了一阵又说:“如果永远不来电多好。” “嘿,脆弱起来了?” 她抱住丘平,“嗯,累了。” 丘平摸摸她脑袋,感觉她的额头和脸颊都冰冷冷的。“度假就度假,别想有的没的。” “你知道今晚的会议有多重要吗。” “多重要?会爆发核战争,明早太阳不升起来了?” 范淋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嘎乐,嘎乐不这么说话……你怎么变那么多了?” “核辐射变异呗。” 范淋沉默。丘平宽慰她:“除死无大事,你单位那点鸡毛蒜皮算个屁。你身处的圣母院,70多年了,经过核危机,经过人变恶鬼,现在圣母还坚守岗位信望爱,那些坏人呢,早入黄土了。” “还真不是,坏人的子孙大多享尽福贵。” “子孙也有死的一天,也有落魄的那天。不死的是信念,不朽的是爱。” 范淋忍不住乐了:“你太不是嘎乐了,你是樊丘平。” 丘平说:“我是樊丘平。” 范淋充满感情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她幽幽道:“我很想念丘平,我对不起他。我穷要饭了,也不该继续拿着股份,给这狗公司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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