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嘛?”我问他。 他说:“我在睡觉。呼呼。”说完,他嘴“笃”地凿入雪中,又脸朝下一动不动了。 我怀疑他脸这么扁就是睡出来的。 有舒舒的提示,我不敢冒进,幽在门口枯草丛中窥探里头的情况。 李沫家来了两个朋友,一只纯白黑眼,一只黑白蓝眼,伟岸的体型与旺盛的毛发昭示着他们狗中豪杰的身份。他们干的事却毫无英雄气概,他们讨好地摇着尾巴,围住李沫阿谀奉承,夸赞他新剪的发型时髦,夸他身上香。 李沫原地打圈,展示着自己的新造型,对他们的追捧无比享受。 原来都是狗中草包。 那没事了。我又溜进去,拣了只最肥的掠走。 飞一般经过他们时,那只纯白的狐疑地问了句:“刚什么东西闪过去了?” 黑白相间的说:“管他呢,我们接着玩。” “可是我们是来帮小沫守鸡棚的。”纯白的提醒道。 黑白的茫然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呜:“我都给忘了。哥哥,那我们明天再开工!” 那只黑白的看上去明显不如其他两只机灵——虽然那两只也不怎么机灵。他那双蓝眼睛间距很近,闪动着人类豢养出来的蠢真。 其后,这对狗兄弟夜夜出现,他们合力围剿了我好几次,可惜在我野性血脉的压制下无一得手。每次集结,这三条傻狗还要把爪子搭在一起,高喊口号:“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超级侦探,认真办案!” 最终不是被我甩得哈哧哈哧地喘,就是被我揍得嗷嗷叫。 那只黑白的——我后来才从舒舒口中得知他那种叫哈士奇——最为凄惨,有次结结实实挨了我一记猛得不得了的抱摔,当场哭成一条泪狗。 三条狗看不住一只鸡,我信心大增。 我索性将外带改为堂食,就在鸡棚里享用美餐,吃累了就打个盹,睡醒了继续吃。 这夜,一如往常,我因过饱而昏昏欲睡,下巴枕着半只鸡,嘴角衔着根鸡毛,进入了梦乡。 梦中,鸡群排成一丝不苟的方队,秩序井然、仪态万千地迎接我的检阅,热情地向我推销自己。 一个说:“大王,我的腿子比较嫩!” 一个说:“大王,我的鸡胸肉最丰满!” 一个说:“大王,看看我的凤爪!” “大王……” “大王……” “狐还不饿。”我威严地打断他们。“尔等先献舞一曲吧。” 他们便跳起了百鸟朝凤。 我美得从梦里笑到梦外,笑得嘴边的鸡毛都飘上了天,橙色大尾巴贴着地面快乐地甩动不停。 然后被揪住了。 妈耶好疼。 一个男人蹲在我身边,一只手牢牢攥着我的尾巴,一只手握住我的嘴,使我只能发出徒劳的呜呜叫唤声。 糟糕,李元亦未寝! “好哇,可算逮到你了,你这个偷鸡贼!”男人恶狠狠地说道。“我要你为我死去的鸡忏悔,我要把你示众,让你深刻认识自己的错误。” 次日一大早,我被拴在门口,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了两行字。 李沫长期与人类打交道,识得许多人类文字,他得意洋洋地告诉我,那上面写的是“偷鸡摸狗”。 好啊,这个李元不但限制我的自由,他还要羞辱我! 不过他说的好像也没错,我确实偷了鸡还摸了狗来着。 至于下面那行字,则是“致所有受苦受难的鸡:对不起!” 就这样,在李家门口,我委屈、愤怒而又恐慌地哇哇大叫起来。经过鸡肉的滋润,我长胖了,这下更像大列巴了。 一只绝望尖叫的大列巴。 我发誓,李元在我心中种下了仇恨的种子,它马上就要长成参天大树了。 身披镣铐,我的温饱却未受丝毫影响。李元一天喂我一顿,从一只大袋子里倒出一粒粒干粮给我吃。 最先我怕他拿药害我,没敢下口,我的一个哥哥就是被人药死的。直到李沫上来抢了一部分,半天过去后没嗝屁,我才放心大胆地食用。 先嚼几颗尝尝,是来自新世界的美味!李元家可真是地大物博,还有这么给力的隐藏菜单。我风卷残云把一盘都干完了。 我的吃相看上去很没见识,李沫便嘲笑我:“哪里来的乡巴佬,不知道吧,这是皇家狗粮!” 想到几天前还凭借着勤劳智慧自食其力,如今寄人篱下,受嗟来之食,我不由满心悲凉。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命都没了谈什么自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每天大口干饭,但是悲愤交加,换来旁观的李元一声冷笑:“还能边骂人边吃,胃口真不错。” 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李元意气风发,开着他超大超惹眼的车去了外面。 一走,就是一晚上。 “李元也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要应酬。”李沫解说道,“应酬,臭红毛你懂吗?” 他爷爷的,我一个冲刺咬在他屁股上,他嗷呜一声跳出几许远,灰溜溜地缩到水槽下,前肢如青蛙般低撑着水泥地,撅着半个屁股,被吓破了狗胆,只是紧张地喘着气,不敢再狗言狗语了。此时我的牵引绳被我拉到了头,不能再进,我也就退了回去,趴回地上,目光锐利地威慑他。 当晚,李元的鸡棚就被人清空了。 一伙盗匪趁夜深人静,主人离家,开着卡车过来,翻墙入院,李元的心血,上百只膘肥体壮的大花鸡被一网打尽,装上了卡车。 作为目击证狐,我的心也在滴血,我好不容易找到的评分5.0的便宜餐厅就这么一夜之间倒闭了。 这些人手上抄着家伙,想是用来打看院的狗的,我一看,尾巴顷刻就耷拉下来,毛根根炸开,大气都不敢出。我藏在两捆稻草垛后边,从缝隙间悄然注视他们作案、离开。他们的武器太可怕了,这要是挨上一棍……一棍下来脊椎骨能断成好几截,最多捱过今晚,明天一早我的魂魄就会随着旭日一道升天的。 李沫那头也没动静,估计被吓尿了。 李元此日中午才回来,迎接他的是鸡去棚空,满目疮痍。 他挺拔的身躯在鸡棚门口僵了片刻,一下子垮了。跌撞无措地来回踏了几步,他像棵被砍断的大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挨着我。 唯恐受到迁怒,我钻进了旁边的一棵矮树下,全身迅速进入警备状态,严密关注他的一行一动。假使他做出对我不利的举动,我就准备咬他。 摸着内心,我完全能共情他此刻的哀恸和悲愤。我的窝曾经被一头黑熊掏过。我至今都忘不了那头黑熊把他长长的嘴伸下去,从我洞里将我刚咬死的老鼠、鸟、兔子,还有果子刨出来的恐怖场景。我若是早一步回家,那里面还能刨出个我。 除了气得发抖,我什么都做不了。 黑熊走后,我原本储备殷实的小窝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下了石头和草。那天,精疲力尽、悲伤过度的我吃了很多草。 …… 但是李元目前的状况太惊悚了,我感觉他随时随地会发疯。 然而他没有。 他解开了我身上的束缚。 “走吧,你走吧。”他又哭又笑,“再没有鸡给你吃了。” 好的!再见! 我扬起尾巴,拔腿就跑。跑至足够安全的距离,停下来,回头看他。 他耸立在院门口,遥遥相对。他并非是在目送我,而是失意地发呆。 接下来几天里我极少进入人类的活动领域,李元的院子也没再进去过,中间路过两趟,那座银雪点染的漂亮建筑包裹在忧伤不振的气氛中。 这些天我在山脚下的野外食宿,抓捕鼠兔、摔伤的麻雀等物,数量不多,勉强果腹。最近这一带频频有狼群出没,对我的生存造成莫大威胁,我没有久栖之地。 今年冬天的运势可谓是大起大落,我只有耐心等待着寒冬过去。 这天拂晓时分,我在离村庄不远的山脚下看到了李元家的鸡,以及一辆坠毁的卡车。 就是那伙盗匪开的那辆。 鸡有一半都摔死了,剩下的茫然地于雪地上漫步,噙雪充饥。 我的血液登时沸腾,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嘶吼,喊叫得天灵盖都快掀开来了。 上!猎杀时刻! 但很快地,理智就将狂热冷却下来。 此处隐蔽幽静,尚未有狼群踏足,倘若大开杀戒,必将引起不小动静,飞过的秃鹫、乌鸦会立刻将情报传递出去。 一时饱和顿顿饱,我还是分得清的。 对了,李元。 李元不就会养鸡吗?这些鸡不就是他的吗? 好吧,其实视线触到这群死伤惨重的鸡,我眼前第一个浮现的,是李元在院门口萧索落寞的身影。 我脚步轻盈地接近离我最近、最疏于防备的一只鸡,近到便于行动的刹那,我抬足摁住那只鸡,尽量不用牙齿,而是打开长下颚,呷住其脖子,再小心地提起。 我长这么大,从来不曾对一只鸡这么温柔过。 这只还没饿瘦,有些分量,而且体型较大,我吃力地抬高脖子,扭着屁股,噌噌噌一溜烟跑向李元的房子。 李元正巧就在院子里,我把鸡放在他脚下。 他见到鸡全须全尾地活着,吃了好大一惊。愣了好一会,才问:“这是从哪弄来的?” 我叼了叼他的裤脚。跟我来。 家禽失而复得,虽然损失过半,李元还是很高兴,高兴得在鸡棚外一圈圈打转。 我摇动尾巴,脚在他脚背上踩两下,向他讨鸡吃。 我今天为他来回奔走,要点奖励不过分吧? 谁知他一把将我肚皮朝天按在地上,抓住我的前肢,将我在地面上拖上拖下地搓背。一边搓背,一边发了狂似的哈哈大笑,胡乱嚷嚷着什么“哈基米”。 我立下如此丰功,对他实施跨种族援助,他居然恩将仇报,恐吓虐待我! 我应激了。 慌乱之下连咬他两口,口口见血。我自己的指甲也在挣扎中折断了三根,鲜血淋漓。 他也吓住了,蹲着身往后一栽,栽在地上,捂着伤口,怔怔地望着我。 我坠着尾巴,一步一个红脚印,落荒而逃。
第95章 番外、狐狸下山(2) ==== 我把受伤的爪子插到雪地里。冬天唯一好过其他季节的地方在于伤口可以用这种方式快速止血,隐去血腥气,避免向其他猎手散播诱猎信号。 我饿极了,肚子叫彻四肢百骸。脚伤比初判的严重得多,总计断了六根指甲,肉都露了出来。刚听见雪地里有老鼠的动静,我如往常那样凌空跃起,一个倒栽萝卜,头朝下把自己种向雪地。起跳刹那,指甲折断的脚上传来钻心的刺痛,我摔在了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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