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叶晋,光俊不俏,不爱说话,对乔七任打任骂毫无脾气——除肤色深和有劲之外,严格来说是不太符合要求的。 至于最后为什么乔七偏偏选择了叶晋,据说是因为虞郦棠实在是对男人“不行”,被逼得没有法竟视死如归往床上一躺说“七爷你上我吧,就当我报答你的恩情”,结果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当然都是小道传言,事实究竟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而像连人俊云连等与乔七时常打交道的“同僚”则看得清楚,叶晋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有大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七爷的信任。 乔七实在是太不容易相信人了,因此早些时候什么都是亲力亲为,芝麻点大的任务都要亲自带人动手。一个人管十几个人,整天把命系在裤腰带上,操心多了脾气也是差得令人胆寒,最早跟了他的老四据说在家都不敢随便说话。 自从叶晋来了之后七爷却像变了性子,尽管脾气还是一样不好,但骂过了就算,不必成日成夜的在家提心吊胆,偶尔还能跟左右开开玩笑。这当然要归功于叶晋办事靠谱,分担掉了一半本该由他自己操的心,府上众人不管年纪大小也都愿意听他差遣。 乔七总说叶晋是他的狗,这话的意思其实是“叶晋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东西”,但其实叶晋早就不只是他的狗,同时也是他身上的一部分。因为是自己的东西才可以无限制地使用,因为是身上的一部分才可以完完全全信任和依赖。 他需要这样一个能够完全信赖的东西,一旦松懈就无法回到独自承担所有的时候。 . 乔七还是没有办法说出那句话。 向英像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似的,微微苦笑道:“七爷,这些年叶晋替你做了不少事,也立了很多功,你要他在家做狗在外做大爷,既想他听话又想他替你撑场面,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我还要你教我怎么调教手下?” “我也是当过狗的,知道有些主子难伺候。” 乔七越听越觉得对方是在对自己说教,但是看他那无处消愁的表情又好像没那个意思:“你怎么还替他说句话来了,我从来不知道你俩有这交情,他是不是经常来找你?” 向英像没意识到对方是在有意错岔开话题似的,继续方才没有讲完的话:“你要是真觉得他哪里逾越了,就回家跟他好好说清楚,而不是让我去管教饭店里的人,这是你的家务事,而且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人。” “行了行了,你可闭嘴吧!”乔七忍无可忍得打断对方,觉得再就这件事纠缠下去自己也是白白挨训,“叶晋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这么帮着他……他经常来找你?” “他找我,也是为了你的事,我没有理由不依着他,你让我做什么我也会听你的,我不帮谁。” “你他妈的什么时候能不说废话?” “七爷,别火气这么大,坐下喝杯茶吧。” 乔七的确是站累了,面色铁青地吸了口气,心想我火气能不大吗,我快被你气死了! 向英按响手边的按铃,不出几秒怀安低头出现在门口:“老板。” “给七爷泡壶茶,再加些点心。” “是。” 这屋子不是用来会客的地方,茶几边上只有两张圆凳,乔七左右扫视两眼,看中了向英身下的那张床榻。地下到了晚上有些阴冷,而那塌上铺了垫子和毛毯,看上去十分暖和。 然而,刚往前走出几步,向英忽然伸出胳膊微微做出个格挡的姿势。 “七爷,你坐凳子上行不行,不要离我这么近。” 乔七愣了一下,撩袍子的姿势尴尬地停在半空:“向老板,你也别太过分了,我大晚上的登门拜访你这么招待我也就罢了,我往你边上坐坐怎么了,你这床是古董吗?” “不是的,七爷……” “你是怕我占你便宜还是怎么的,就你这身子上床能干什么?” “我不怕你占我便宜,我怕你顺我的东西。” “什么?” “七爷,这两年你从我这儿顺走的东西还少吗,我是怕了你了。”向英无奈道,“你看中什么可以跟我说,别一声不吭就动手行不行?” “我找你是有正经事,哪有功夫拿你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你每次都这么说,但我每次都少东西。” “你这人真是……小气!” 乔七总算明白为何每次进出这地下一楼都有那瘸子跟着,最开始对方还在会客厅或书房接待自己,后来待遇越来越差,原来是提防自己顺手牵羊呢!
第101章 34 病美人(下) 怀安端了茶来放在茶几上,但乔七还是强行挤到向英身边跟他共享一侧床榻。 别说区区金松饭店,放眼整个天津卫也没谁敢当面不准他干什么事,不管好事坏事,不让他干他非要干! 向英几乎被他腿贴腿地挤着,想强行驱赶也是不可能,除了无可奈何地叹气之外别无他法。 乔七确实从他这儿顺走不少东西,尽管不全是十分值钱的高档货,也不知道对方是顺习惯了还是真的喜欢。 这两年过得没劲,可以说除了钱之外一无所有,为了打发时间才偶尔托人弄些稀罕玩意儿把玩把玩,也有别人送来做人情的。对方若是喜欢送一两样也不是不可以,但不声不响偷摸顺走……老实说他现在身体不好胆子又小,精神差的时候连觉都睡不安稳,手边无缘无故地少东西实在是吓人得很。 乔七干的缺德事还不止这些,两年前第一次见向英的时候他就被对方颓丧又不大客气的说话方式惹得不快。当时二戒堂的人也在,汪月樵又特地强调向老板“只是寻常生意人”,不懂帮会门派那些复杂的规矩,因此他也不好仗势欺人。 然而过了个把月,也是在这“地窖”里,他因为工作上的事来找饭店老板商量,见对方心不在焉死气沉沉的样子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于是那日乔七告辞之后,向英惊觉两只手腕不知什么时候被镣铐扣住锁了起来,只因自己一直坐着不动,链子又细长轻巧,直到站起来走出两步才发觉异常。 那镣铐是乔七找人特制的,所幸没有锁死,只是虚虚扣着,否则还要专程把对方请回来开锁。但此事还是给他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从此看到乔七就心里发怵,不敢让他靠近自己三步以内。 乔七不知道对方心里有段很不愉快的跟镣铐有关的记忆,因此不理解自己随意一个玩笑竟让他“记仇”这么长时间,故而愈发觉得向英这人胆小又神经质了。 “胆小”的向英此刻被迫跟罪魁祸首同挤在一张榻上,想赶客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是真怕乔七从自己身上拿走什么或者添些什么,不是小气或者怕被占便宜。 怀安在门口站着,以备一壶茶喝完还要添新的,现在看来应该用不着添了,但一时半儿无事可做,就继续在这候着。 他认识乔七,也认识叶晋,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伺候老板两年,他知道了很多本不该知道的东西,但愈发活得像空气,也只有偶尔来这地下的人才记得他的名字。 这样很好,很早以前他就想过这样的日子,现在做老板的空气,就只要围着老板一个人转。 眼下老板被七爷耗着,大晚上的没法睡觉,他一个下人不好说什么,只能远远看着。但如果到十一点钟那人还是不走,他想,他应该进去提醒一句时候不早了。 很小心地说,不至于挨骂。 挨骂也没有关系,老板不会怪自己的。
第102章 35 难言之隐 “最近汪月樵有没有来找过你?” 乔七在塌上找到个舒服的姿势就自顾自躺下,全然不顾向英被他挤得靠了边儿。 平心而论就他比女子大不了多少的身材其实占不去很大地方,但那垫子是一人半的宽度,向英又非得跟他隔开一段距离才安心,因此让着让着就被喧宾夺主。 “汪先生没要紧事不会来找我。” “听连人俊说下个月梅公馆的人在这儿设宴,专程要见你,难道不是汪月樵安排的?” “我会让陈经理替我露面。” “到底是什么事?” “高田局长想在法租界成立一个商业联合会,找了些有头有脸的人做常任委员。”向英耐着性子道,“跟二戒堂没有关系,是梅公馆的人在背地里搞动作,汪先生也会参加。” 梅公馆是设立在天津华人区的日本特务机构,表面上是供文化人士交友娱乐的场所,实际上由日本陆军情报处操控,前几日津中报社刺杀一案就是该组织参与策划的。 “赵鲁明的事,他们已经知道是我们干的了?” “应该跟那事没关系……梅公馆已经盯上金松饭店很久了,年初高田就派人找过我,这次实在是推脱不掉。” “那还真是麻烦你向老板了。” 乔七嘴上说着麻烦,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抱歉或者体恤的心思,他不过是想打听打听汪月樵的动静。 毕竟是给钱吃饭的大东家,有活没活都得看紧了,否则当狗当得不明不白,什么时候缺条胳膊都不知道。 “放心吧,二戒堂不至于越过你来跟我谋事,金松饭店不过是方便你们找东西的地方,我这甩手掌柜又能干什么?” 向英看出对方心里在顾虑什么,觉得这顾虑来得非常没有必要,毕竟自己这半残废的身子无论对谁来说都没什么好图的。 乔七眯着眼睛看他,觉得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当初汪月樵做介绍人的时候也是叫他放一百个心,说“向老板与你,与我,与这天津卫的任何人都没有瓜葛。” 二戒堂不会看走眼。可天底下哪有真如一张白纸的人,活过半世,即便是条孤魂野鬼也该有些羁绊。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什么?” “还在抽那玩意儿?” 乔七吸吸鼻子,从阴冷的空气中嗅到股令人不快的气味。向英闻言别过头去,略有些无措地用手捏住膝上的毛毯。 “入秋以来就没有了。” “别扯瞎话,我的鼻子比狗灵光。” “真没有。” “换做是叶晋这么跟我撒谎早就吃鞭子了。” 乔七做“七爷”做久了,脾气上来对谁都是副咄咄逼人的“老爷”气派。向英其实大可以几句话敷衍过去,然而不知怎么的,大概是对方语气太重,他像是怕被训斥似的垂下眼睛,沉默不过两秒说出实话:“上个月从云南运来的货,跟普通烟膏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不会上瘾?” “是。” “是个屁!吸这东西哪有不上瘾的,你要是嫌命太长就继续糟践吧!” “就算不吸,也是会死的……” “别跟我提死不死的!” 乔七不自觉地又拔高音调,把向英“吓”得彻底闭嘴,一个字都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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