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心试探:“司老师?听得清我说话吗?” 司昊歪了歪头,不甚确定:“云天……?你怎么来了?” 来了? 我更加笃然,司昊真的喝了很多。 我重复而耐心地和他说话:“司老师,今天是不是喝了很多酒?现在很不舒服吗?” “嗯,喝了很多,”司昊下意识抬手掐住鼻梁,眉头皱得更深,“一杯十万。” 我愣住:“什么?” “给十万,要喝一杯。”司昊一词一顿,气声很重,“是酒桌玩笑,但是玩笑,也不能不喝。” 我心里蓦然滋味难言,心疼极了。 两百万的单子,白纸黑字的合约,价格早就谈好,真的会以喝酒多少为转移吗?不见得。那些人在价钱上的权限或许没有那么大,但却可以拖延时间,因此他们做足甲方姿态,想看人倍受摆布,又面红耳赤。 “还有多久到酒店呀?远吗?”我问。 司昊一顿,小声嘟囔:“不要回酒店,回酒店云天就要和我打电话……打电话说清楚。” 司昊的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小小木讷,我惊觉他不只是喝得太多,而是醉了? 我努力理清他话里逻辑,难免心中刺疼。我刚才还以为他确实仅是因为应酬而顾不上我,现在听起来好像还有别的原因。 我想趁他酒后听一点真言:“你不想和我打电话呀?” “我想,我很想,我很想云天。”司昊的声音沉沉的、轻轻的,但听上去竟有一丝气馁,“云天在生我的气,我做得不对,想解释……但他好像,好像决定不和我在一起了……我不想接那样的电话,不要接。” 我眼睛睁大,嘴巴张合,最后只吐出一个字—— “啊?” 醉了,彻底醉了。 我怎么没听懂他的思考路径呢? 我意识到某种荒谬缘由,尝试性去套这醉鬼的话:“你……你为什么觉得云天不想和你在一起?” 司昊垂下眼睫,偶尔一闪而过的路灯光映在他面颊,投射出小块的落寞阴影。 司昊说:“他说他认真考虑了很久。” 我:“嗯?” 司昊:“最终还是整理好了感情。” 我:“啊。” 司昊:“还说不打扰我,突然变得生分。” 我:“呃。” 司昊:“他跟我说对不起,下一句应该就是我们不合适之类的话了吧。” 我:“哈?” 我目瞪口呆,又啼笑皆非—— 我那么成熟稳重、威风凛凛的男朋友,怎么会偷偷在心里,对我那寥寥几语产生如此不坦率、如此谨小慎微的幼稚误会啊! 在我心口上压抑整天的愁云顿时开朗,但感觉好笑之后,我的心又被酸酸涩涩的情绪填满。 司昊对我的在意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多,可就像我爸妈说的那样,他碍于年纪、成熟的“人设”、责任担当,没有办法和我一样耍赖。 我反省,他的反省比我还多,他可能从始至终都不认为我发脾气是错的,所以在我说对不起时,他反而会理解成拒绝的意思,一整天都诚惶诚恐,甚至有意拖延,让我的“宣判”来得更晚一些。 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从早到晚都冥思苦想,咬文嚼字推敲、逐字逐句理解? 他会不会认为我这个年纪的人对待感情相当洒脱,一言不合就分开,相互磨合不如找个更合适的,恋爱宗旨是“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他会不会压根以为我只喜欢他的游刃有余和运筹帷幄,所以才不在我面前展露相反的那一面? 我有点开心,有点想哭,还有点生气——如果不是他不够清醒,我是不是永远也没机会听见他这一番胆怯但可爱的话了? “司老师,”我长长呼气,“云天他……不是那样想的。” 司昊喃喃:“不是吗?” “不是。”我说。 “他不该乱朝你发脾气、不该说那样伤人的话,因为让你伤心,所以他才道歉。” “他想在你面前表现得再好一点、乖一点,让你不要生他的气。” “他只是很喜欢、很喜欢你,也想让你能一直一直都很喜欢他。” 爱让人胆怯、爱让人勇敢。 我抽抽鼻子,给予醉鬼一份特权,不再羞于启齿:“你醒酒之后要是不记得这些话也没关系,他会再好好对你说一遍的。” “……好。”司昊的表情将信将疑,但是他笃定说,“没有生气,也非常喜欢他。” 我情不自禁回想起去年年会,我嘴笨不会讲话,对司昊说,还以为销售老师不会醉。 司昊在那时候就已经给过我答案。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醉啊。 不知司机师傅此时作何感想,毕竟司昊也没戴耳机,好在那是座陌生城市,也没有他在意的人。 我憋笑,憋没了困意。 我关注着司昊磕磕绊绊付钱,中间视频还切断一回,我过一两分钟,坚持给司昊回拨过去。 他下车都不稳,把开着视频的手机攥在手里,手臂摆动时画面模糊又摇晃,让我担心不已。 我第一次像哄小朋友:“司昊,给我看看你的房卡好不好?” 他在身上摸索半天,把房卡抵在摄像头跟前,想要给我一个特写。 我:“看不清,拿远一点。” 他:“哦。” 我:“乖。” 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司昊才终于上对电梯、打开正确的门进屋,我亲眼看他把门锁好才放心。 我正要松口气,司昊却忽然把手机扔在桌上,砰一声,只给我看酒店天花板、只给我听窸窸窣窣的响动。 我抬高声音:“司昊?司昊!” 司昊这才重新把手机拿起来朝向自己,眉头又皱起来:“洗澡。” 我顿时哑声。 因为他已经动作迅速脱掉了上衣,让我隐约看见他的锁骨和胸口,而他三两步就走进卫生间,还把手机随手搁在一边。 我:“……” 我不介意听现场直播,如果有机会,甚至还想看。 但他是个醉鬼啊!摔了怎么办!缺氧晕倒怎么办!我还得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让人上来捞他! “别洗了。”我急中生智制止,“你再不去躺好,云天要生你的气了!” 司昊果然动作一顿,听话折返。 我高声:“手机没拿!” 司昊:“……” 司昊毫不注意前置摄像头开着,就这么握在手里,走路时手臂也仍自然下垂。 要命的是,他刚才因为想洗澡,把外裤脱掉了。 大腿晃得我眼晕,偶尔闪过鼓囊的那里,害我平白无故咽了许多口水。 他靠坐床头,手机立在很迷惑的位置,从我这个视角看过去,就像趴在他身上什么不可描述的地方一样,鼻尖前就是他饱满的胸肌。 我:“……” 今天这觉谁也别睡。
第57章 “我就会变成你” 昨晚,司昊大约太过疲倦,并未耽搁很久,就把手机扔在一边睡着了。 反而是我心里滋味难明,辗转反侧很晚才睡。 吃一堑长一智,我没忘记调整闹钟时间,第二天早早就被刺激心脑血管病发的起床铃闹醒。 我习惯性点开微信,没想到司昊比我醒得还要早—— [司老师]:[我昨天] [司老师]:[…] 我眨眨眼,扑哧一声埋在枕头里笑出来。 谁说不能通过文字看出对方欲言又止?司昊这三个点很明显包含了非常复杂的心路历程和情绪转折。 经历昨晚,我的坏心情烟消云散。 我更喜欢司昊、更了解司昊,同时更贴近司昊的心。 我发现无论是优秀如他还是平凡如我,我们都在这份感情里束手束脚,各有各的掣肘之处——而从今往后,我们或许都会乘此契机,变得更加坦诚吧。 我嘴角不禁上扬,给司昊发过去一张昨晚的截图——是他醉意酩酊,靠在床头给我“秀身材”的截图。 我扔下一句“早上好,早上真好”,开开心心洗漱去了,徒留司昊清醒并懊悔地,用一连串省略号给我刷屏。 上班出门,我告诉司昊。 司昊直接问我,可不可以打个电话。 我冷酷说“不可以”。 在司昊反反复复“正在输入”又半天没蹦出一个字时,我才迂回地告知他“我想打视频”。 十几秒过后,司昊的视频通话就拨过来,我戴上耳机接通,昨天困扰我整天的犹豫和忐忑统统不复存在。 我明明是个社恐,但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独自对着手机讲话傻笑,我居然不觉得尴尬,不过我没有把手机举得很高,只是时不时瞥一眼。 司昊显然已经洗过澡,看上去不算太疲惫,脸和头发都清清爽爽的,但他还是没穿上衣,并且仍然窝在床上,趴抱着枕头,只露半边侧脸给我看。 “……早安。”司昊不尴不尬地说。 我看见,他的耳朵难得红了。 “我们司老师,”我心中好笑,但不自觉跟着脸红起来,气氛有些微妙暧昧,“还记不记得昨晚上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啊。” 我以为司昊多少还是会搪塞过去。 但他仅仅只是又把脸往枕头里按了按,支吾说:“……嗯。” 我的心跳也忽然变得很快。 “云天,”司昊踌躇问我,“刚才那个截图……能不能删掉?” “为什么删掉,”我明知故问,“身材怪好的。” “……”司昊悠长而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夸我还是笑我。” 我弯了弯眼睛。 半晌,司昊抬眼,隔着屏幕盯住我眼睛:“云老师,虽然我现在清醒了,也断断续续记得一点昨晚的事,但你可以,把那些话再好好对我说一遍吗?” 好家伙。 这人就不能允许他清醒! 他一清醒我就没好果子吃! 我这次没有那么轻易答应:“我才不要先说……起码得你先说,你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我……好吧。”司昊斟酌片刻,说,“我之前,和你说合租就当是体验一下,并不是想表达你不听我劝的意思,因为你有点抵触,所以我没有和你细聊,我……” 我打断他:“我现在知道啦,人好像就是会这样滚环前进,一顿折腾、白费功夫,再回到起点,最后发现根本没有出发的必要——可也并不是在原地踏步,你是想让我经历这个,对不对?” “……嗯。”司昊顿了顿,“成长必走的路,是弯路。只有经历这些事、自己学会处理,等十年后你到了我现在的年龄阶段,做事才会更果断、更直接、更少顾虑地去达成你最需要的那个结果——只是我没想到你会遇到那种人,所以一时后悔,一直在考虑我是不是……强硬一点的话,就不会让你涉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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