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缩在自己的蚌壳里,只和奚佑发生过寥寥几次的“交谈”,今日像是第五次或者第六次,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就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依旧不适应,依旧不习惯,可下意识地,又想再多听这大哥说上几句。 他想得倒美,奚佑却不能让他如愿。 今天他打定主意要撬开弟弟的嘴,得不到回答,就变着花样反复问。 奚颂年觉得自己傻了,其实只要躲出去就好,可他没躲,不仅没躲,最后被问得受不了,还说出了真话。 “原本是说好要订婚。” 奚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示意他继续。 奚颂年盯着他手背上被烫出的红痕,倏地起身,又去折腾那几条可怜的帕子:“……可没人告诉我,那什么‘程家小姐’原来是个私生女,她想继续去西洋深造,不想代替程小姐嫁人。” 奚佑一愣:“这你是从哪听到的?” “戏楼,唱戏的时候听到的。”奚颂年偏头看了他一眼,眼尾的红痕一直染到鬓角。 戏楼。 奚佑皱起眉。 那地方的消息不能全当真,但也不能全作假。他从没听说过程家还有什么私生女,和程夫人商谈时,她满口都是“留学归来的小女儿”。 “……颂年。” “你不了解上京,不了解世家,”奚颂年扔掉帕子,过了片刻又重新捞起来,继续拧,“这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才回国两年,没被绊住,现在走,谁都留不下你,以后想走都走不了。” 他走回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奚佑:“赶紧走,别淌这浑水。” 说完,他也不等人回答,自顾自擦了擦手,准备开门叫管家进来。 奚佑说:“可我已经被留下了。” 奚颂年脚步一顿:“你在说什么,你……” “你知道,”奚佑闭上眼,“颂年,你知道的。” 奚颂年沉默良久:“你没有对不起我。” “嗯。” “所以你不用做这些……” “不。” “…………” 奚颂年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的药罐子大哥又开始咳嗽了。 于是,他只好阴沉着脸走回床边,一边帮人拍背,一边给人倒水。 “咳咳,咳咳咳……”奚佑拽着那一片滑溜溜的戏服,生怕他又跑了,“程家小姐现在在哪?程夫人说找不到她………” “不知道,”奚颂年敷衍,“哥,少说点话,医生嘱咐要静养。” 奚佑:“………” 他固执地盯着弟弟看。 “………”好半天,奚颂年别开脸,不情不愿道,“我把上个月赚的钱都给她,让她坐船留学去了。” 奚佑眼前一黑:“你就不怕她是骗你的?这什么私生子私生女,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呢,好歹先和程家那边对上线……” “对上了,她就走不了了,”奚颂年垂下眼,“走得了,也逃不掉。” 奚佑微微一怔。 奚二少怕是锯嘴葫芦成精,说两句真心话就要累到他。 见大哥没有新“指示”,他干脆靠着床沿滑坐到地毯,背对着奚佑,一动不动地开始发呆。 早春日头短。 这才四点多钟,外面就已经有些擦黑,卧室里没开灯,人影变得模糊,只能看清楚一个隐约的轮廓。 奚佑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他盼望夏天,仲春和早秋也很好,独独受不了冷清,受不了灰蒙蒙、雪皑皑的一片。 “该吃晚饭了。”不知过了多久,奚颂年突然说。 “你去吧,我在房里吃。” 奚颂年没说什么,利落地站起身,带上门离开。 十分钟后,他再次出现在房门口,洗去妆面,换了身正经的西装:“厨房做了牛肉锅。” “……嗯。” 奚佑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没反应过来。 奚颂年烦躁地扯了下领口,拿外套裹住这根弱不禁风的竹竿,然后转身,背对着他半跪在地上。 “上来。” “………” “我背你下去。” “………” 奚佑一边怀疑自家弟弟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一边掀开被子下床。 他的动作很慢,奚颂年却没催促,耐心等他趴上来,又四平八稳地把他背到餐厅。 铜锅内热汤翻滚,腾腾冒着白汽。 吃到一半,奚佑突然放下筷子:“程家的事等我再查查,这婚先不订了。” “嗯。” “明天开始到学堂去,之前的法文课才上了几节,陆老师念叨你。” 奚颂年捞肉的动作停顿一瞬。 奚佑手指微蜷。 片刻,奚颂年眯起眼,像只莫名其妙就被顺了毛的老虎,不仅听话,还把到嘴的肉放进了大哥碗里:“行。” 上学,就上学;别人能上,他也能上。 只要这药罐子别再因为他生病,上学,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 感谢在2023-11-08 23:56:52~2023-11-09 23:1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炸鸡万岁 4瓶;栖身云梦泽、今天继续弄哭飞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哥哥送我上学了 梨花幽幽香 奚佑对弟弟读书的事非常上心。 奚老爷只把这小儿子当出气筒, 肯定是不会管他学业的。颂年读完中学就自己在家看书,没想着出国,当然, 奚老爷也不可能让他出国根本听不得“出国”这两个字! 和颂年差不多年纪的少爷小姐们都赴洋留过学,现在一大部分还在外面没回来呢, 奚佑也琢磨着送弟弟出去, 去法国, 看看那里的时尚文化,回来接手他铺垫好的家业,就算不喜欢这些东西, 能看懂账本、嗅得出风向, 至少下半辈子不愁吃喝,空闲时间,做点什么开心的都好。 “颂年,收拾好了吗?” 这是奚佑今早不知道第几次去敲弟弟的房门了, 这小子一直磨蹭, 管家说年轻人都这样, 在意外表,奚佑觉得有道理,于是说服自己耐心等待。然而,半个小时后,奚颂年终于打开了房门, 身上穿的却还是睡衣,半长的黑没打理,颧骨上红印子突兀, 整个人朦朦胧胧地, 眯缝着眼看他: 奚佑眉心一跳, 刚要开口,这人猛地伸了个懒腰,前倾身体,把自己挂在大哥肩头: “哥……” 奚佑顿时没了脾气,只斜睨了管家一眼,责怪他帮着颂年打掩护。 奚颂年蹭了蹭他的肩膀:“起不来,做梦梦到起了,一睁眼,还在那儿躺着挺尸。” “睡太晚。” “睡不着。” “以前睡太晚,作息坏了。” “害,就当我在留学。” “………” 奚佑无可奈何,拍了下弟弟的胳膊肘:“去,换件体面的衣服。” 奚颂年打着哈欠去了。 管家走上前,往奚佑肩头搭了件外套:“起风了,您注意着些。” 奚佑:“早餐给他带着路上吃吧,车备好了吗?书和本子………哎,你说,颂年这真是突然转性了?” 突然跟他亲近,还学会撒娇。 “您这话说的,二少爷不和您亲近,那和谁亲近;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从前那是有误会………”管家扶着他往楼下走,梨花瓣打着转从窗口飘进来,雪似的,落在奚佑肩头,留下一缕幽微的花香。 奚佑拂掉梨花瓣,没接话。 从前有误会,可昨天又没发生什么,这误会怎么就莫名其妙解决了? “诶,”管家把他送上车,突然一拍脑袋,“差点忘和您讲,昨天颂年问起您的身体,我没叫那医生说实话,只说是体虚,多养养就能养好。” 奚佑点点头:“就这么说,挺好的。” 管家欲言又止。 奚佑捂嘴咳嗽连声,道:“怎么了?” 管家:“万一哪天被颂年发现……” 奚佑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消失不见,换上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真到了那一天,我也差不多该死了;颂年若要恨我,那就恨吧……” “哎哟,您快,您……”管家虚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看我这嘴,净提不该提的,您千万别说丧气话,颂年还等着您给他办婚礼呢。” 奚佑微微一笑,侧头往宅子里看他那玉树临风的小弟终于拾掇好了自己,悠哉悠哉地晃出门,顺着楼梯的扶手往下滑,滑到最后一级台阶,长腿往地上一支,嘴中跟着吹了声口哨。 “大哥,”奚颂年走到车前,弯腰敲了敲车窗,“你也送我去学堂?” 奚佑点了点旁边的位置:“上车。” 奚颂年咧嘴笑,打开车门,满身沾惹着早春的寒凉,手里却握着个热东西。 “给,暖手的。”他把手炉塞给奚佑。 奚佑心情略微好了一点,弟弟的亲近确实比什么都好使。 早上八点整,两人准时抵达鹿鸣中学,副校长和教法文的陆老师一块在办公室等着他们,准备聊聊上半年学习安排。 沙发很软。 奚颂年一只手拄着脸,百无聊赖地听另外三人讲话。 “可以,嗯………我想让颂年来学校,接触一下同龄人,所以拜托陆老师了……出国?对,准备八九月份送他出去………” “那时间还挺紧张。”陆老师推了推眼镜。 “没事,他没别的事,夜以继日的学,半年总能学成………颂年?”奚佑扯了弟弟一把,这一把的力道,还比不上奚宅门口那只整天扒拉人裤腿的小黑猫。 奚颂年坐直身体,连连点头:“嗯嗯,大哥说得对。” 奚佑:“……” 鸣鹿中学第一堂课八点半开始,这会儿还有十分钟,奚佑看了眼手表,准备告辞离开。 临别前,奚颂年突然又拽住他,说自己忘带手表了。 奚佑想了想:“我一会儿直接去铺子里,没时间回家………中午让阿山来给你送吧。” “那算了,”奚颂年耸耸肩,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慢倒退着走,“上课去了,大哥再见。” “认真上课。” “嗯。” “别顶撞老师。” “好。” “……过来。”奚佑叹了口气。 奚颂年于是往回折返,嘴角藏着坏笑。 奚佑装作没看见,把自己的腕表摘下来,扔到弟弟怀里:“这次好了,去吧。” 奚颂年也不知道自己在抽什么疯,就好像大哥的表比其他手表值钱似的冰冷的金属表落在掌心,他低下头,先是感觉到一阵计谋得逞的满足,紧接着又立刻皱眉,暗嘲自己有病。 他忽然间意识到,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大哥真的很迁就他,事无巨细,包容理解,连他一时兴起的撒娇胡闹,都会认真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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