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讲,这种高功率的超级跑车很难控制,它像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原只想用它剥皮,但稍不小心就会连着骨头一起削掉。 “草。”裴淞一惊。 过于强大的扭矩,让他在7号弯轰出的那脚油门笔直地冲进弯道,这就是发动机同步反馈的结果。但这脚油门太深,也太猛,阿波罗在瞬息之间,如满月脱弓,裴淞不得已猛打方向,车身眼看要180度转圈—— “直接退档起手刹漂起来!”通话器里传来路城山的声音。 这时候救不了车了,不要妄想把车子再掰回来调整车头方向,这时候只剩下两个选项,要么在这里慢慢地降下车速,稳住车身,要么,直接在刹车点前漂移。 后轮挠地,持续蓄油。 裴淞咬着牙把车尾向反方向甩,他以一个“一”的姿态整个车横着拦在弯道正中间,然后继续左方向轰油门,出弯,完美。 人车合一,化险为夷! P房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维修组的大工狠狠捋了一把头发,走到路城山旁边,说:“小裴真行啊,反应真快,你刚说出口,他就能照做。” “不是。”路城山说,“他是和我想到了同一个解决方法。” 九月初,晚霞已经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厌倦,匆匆露了个脸就下班。 裴淞接过小工递过来的电解质水,仰着头灌下去大半瓶,喝急了,呛的连连咳嗽。 一只手盖在他后背拍。边拍,边对迎面走来的人问道:“wk车队那小子没事吧?” 走来的人是赛会的工作人员,他回答路城山:“他还好,都是一些钝伤,明天可以继续正赛。” 说完,那人看看裴淞,笑道:“喝慢点儿呀。” 裴淞用赛服袖子抹了下嘴,扭头看了看路城山。二人对视了片刻,裴淞问:“wk车队的谁?我是P2吗?” “是,你明天正赛P2发车,队尾追到第二,外面媒体都在等你。”路城山说,“但我建议你直接回酒店休息。” 裴淞点头:“我不想采访,那金毛呢?尼克·菲斯,他第几?他不会是杆位吧?” 自己排位赛第二名,第一该不会是那个开919的东欧金毛吧?裴淞下意识攥住路城山的手,心里祈祷……可别,别让弯道手下败将越到自己前面去。 “杆位是PM车队的兰博基尼。”路城山说,“尼克·菲斯没有成绩,他明天上午队尾发车,他最后半圈滑出赛道撞墙了。” 闻言,裴淞愣在原地:“啊那,他人没事吧?” “说是没事。”路城山带他去休息室,边走边说,“练习赛的时候他没给你让行,是因为当时他通话器故障,没听见他车队控制台指挥避让。” 裴淞点点头。 路城山扶着门把手,说:“你先换一下衣服,休息十分钟,然后出来开个会,就回酒店了。” “路工。”裴淞上前两步,殷切问,“我的车没事吧?” 路城山失笑:“你自己开的全程,你自己不知道吗?” 裴淞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我撞了好几次,但它还能往前开,我就一直开。” “车没事。”路城山看着他,“你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来仓房。” “好。”裴淞点头。 裴淞设置了10分钟后的闹钟,把赛服从身上剥下去之后,换上了运动装,然后靠在休息室的单人沙发里。 再睁眼的时候,看见了柏油马路。 怎么会这样呢……裴淞眨眨眼,接着看见自己耷拉着的手臂,一晃一晃。 再抬头,黑洞洞的马路两侧有昏暗的路灯。他被谁背在背上,一步步地向前走。 还是没什么清晰的意识,只听见周围很多人在说话,说说笑笑的,但大脑不想分析其他人在说些什么。直到他看见一个“停车场”的标识牌…… “啊。”裴淞反应过来了,这里是赛车场的停车区。 “醒了?”背着他的人问。 “路工。”裴淞偏头,鼻尖蹭到路城山的耳廓,“你怎么背着我?” 路城山说:“叫不醒你,只能背着走了。” “我实在太累了。”裴淞说。 路城山:“没事。” 路城山背他背得很稳,固然是稳,否则也不会在他肩头靠着,酣睡这么长一段路。从P房走到停车场,怎么也将近3公里。 维修工的体力可见一斑。 今天确实太累,一场练习赛无缝衔接一场排位赛,精神长久地高度集中,在松懈下来的时候,疲惫感如一座压过来的大山,让人动弹不得。 裴淞的两条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因为阿波罗ie改成赛车之后,方向盘没有助力泵,让赛车手转多少角度的方向盘,就获得多少角度的转向,它需要赛车手时刻紧握着来控制方向。 整个下午,裴淞一直在使用两条手臂的肌肉力量,这时候如柳枝,随路城山走路的幅度而摇摆。 这时候是属于,来一通电话,只能开免提,无法举到耳朵边来。 “不好意思。”裴淞的脑袋靠下来。 路城山说:“没事的。” 裴淞说:“我没说完呢,不好意思,麻烦你继续把我背去车上,我没一点劲了。” “……”路城山无声叹气,把他向上托了托,“行。”
第20章 裴淞睡醒了。 醒来睁开眼的第一念头是今天有没有课,接着想起来自己正在外实习,那么按这个逻辑来分析,这里应该不是他学校宿舍。 翻身,有点别扭,往身上摸摸,原来是穿了套运动衫在被窝里,浑身轴得慌。 裴淞坐起来,手机在床头柜已经充满电,时间显示是00:20,接着大脑里零零碎碎的记忆缓缓拼接起来…… 是路城山把他放回房间里,按在床边坐下。路城山问他能不能自己洗澡睡觉,他点头说可以,接着路城山就离开了房间,再然后自己鞋子一踢,不管不顾地就爬上来睡了。 没洗澡,没刷牙。 人类大脑最基本的保护机制启动。已经过劳,无暇洗澡,需要立刻睡觉。 裴淞眉头一蹙,他打开手机手电筒摸到床头柜上的灯。“我草……”这酒店房间的顶灯像被医生检查瞳孔反应,裴淞痛苦地捂住眼,然后慢慢挪开手,慢慢适应之后…… 想起来为什么没洗澡了,因为路城山走前说了一句话: 太累就别洗了,洗澡升血压,睡一觉再洗也行。 然后裴淞就听话地睡了。导致现在浑身难受,运动衫里的T恤黏着皮肤,汗干了一轮之后又在被窝里捂了些新鲜的汗,裴淞三两下脱了衣服裤子去洗澡。 洗完澡再看那床,尝试了两回都没有勇气干干净净地躺进去,裴淞在床边踯躅,又在房间里踱步,眼看着马上就凌晨一点,他眼一闭,发微信给路城山: 「路工你睡了吗?我的床没法睡了。」 很快,路城山回复过来:「没法睡了?」 裴淞打字:「我穿着运动服睡了仨小时,这被窝我实在睡不下去了,我能去跟你睡吗?」 路城山:「吾梦中好杀人。」 裴淞:「我还没见过这世面。」 路城山:「你过来吧,1203。」 得救了。 裴淞立刻抛下那乱七八糟,扭曲得被芯从被罩里跑出来的床,拎上整个行李箱推门出去。 那边,路城山确实没睡,他在电话里和赛会的人讨论今天换胎枪以及整个设备的问题。其实自己从业多年,碰见过千奇百怪的意外,但这次是小孩第一场职业竞速赛,或许是萌生出了护犊子的心,路城山还是决定交涉一下。 看看能不能发个显眼的通告,好让那小孩儿睡个安稳觉。 赛道上因设备故障而导致罚时、罚位置的案例并不少,更甚还有被其他车队直接压断设备管的事儿,临到最后在赛事中心仲裁,也只有金钱补偿。 赛会的人对路城山还是比较客气,即便凌晨一点,还是在电话那边好声好气。 两声叩门,路城山走到门边打开,门外站着神清气爽的男大学生,朝他笑出了酒窝,刚要张嘴说话,路城山食指比在唇中做了噤声的动作,然后指指手机。 裴淞会意,点头,进来房间里。 路城山还在打电话:“是,设备故障的问题我明白,你不用强调这个,类似事件我经历过不少了,我想要的是赛会能就此事件发一个道歉声明。” 裴淞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把行李箱靠墙放。 他听见路城山说:“对,这是裴淞第一场职业场地赛,孩子还小,直接罚去队尾,那么多人看笑话。” 天地良心,路城山本人今年三十,未婚未育,他在网上看到一些以“孩子还小”开头的言论,多半也嗤之以鼻,但轮到自己的时候,人类双标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谢了。”路城山挂断电话。 裴淞超乖地坐在床角,眨巴眼睛:“路工。” “那个导致超时的维修组组员是阿楠,一个新员工。”路城山走到他面前,拉过椅子坐下,对他说,“阿楠挺愧疚的,他当时在拧你后轮的螺栓,他担心没拧紧,就多拧了两下,超时了。” 裴淞摇摇头:“没事的,我就是当时那一下太难受了。” “他想让我代他,跟你说声抱歉。”路城山稍微弓了些腰,和裴淞平视着,“但是,裴淞,我们是一个团队,这个团队里的成员,都只是拥有一些技能的普通人,我们都会犯错。今天是阿楠犯错,他超时维修,明天可能是我犯错,可能是姜蝶,也可能会是你,团队的意义之一,是包容所有可以被原谅的错误。” 裴淞点头:“我明白,没关系,我也会在赛道上撞车,这次是我们倒霉。” 路城山说,“不仅我们倒霉,DF车队的仓房也出问题了,他们是升降台故障,只能升不能降,车升上去了下不来。” “噗。”裴淞笑出声,“怪不得他们排位赛开的是备用车。” 路城山挪开视线,他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他的夙愿很简单,一个齐心协力的赛车团队,去辅助一个冲锋陷阵的赛车手。 有些车手会把团队看做“服务”,认为自己是凌驾于团队之上的人。所以路城山干脆直接亲自坐上车队食物链顶端,从根源上杜绝此类现象。 不过还好,裴淞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是整个赛车团队的核心之一。 因为作为团队核心,在自己的房间的床没法睡觉的时候,会另开一间房,而不是跑来和工程师挤。 裴淞对自己的定义,可能和小工一样。 来打工的,能开上赛车,就会很开心。 总工程师强大且可靠,所以略微有点黏他,也是合理。 他安心钻进路城山的被窝里,干净又暖烘烘的被窝,没有汗味儿。路城山把窗帘拉紧了些,然后折回床边,在他旁边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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