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路城山有点担心他。 他不知道如果裴淞没能赢过这个叫菲斯的小子,会不会从心态上掉进一个深渊。 因为这种失败是无能为力的,别人有更好的环境、更成熟的文化,以及更专业的训练体系。这一切无法扭转,天底下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公平。 “我还能再跑一圈吗?”裴淞问。 路城山:“来不及了,直接进站吧,要换胎换刹车。” “好。”裴淞说。 截止练习赛结束,裴淞的单圈成绩最好,将在30分钟后的排位赛上,杆位发车。 杆位,也就是发车格的第一个位置。 阿波罗顺着维修通道开回P房之后,来不及庆祝,立刻摘下头盔头套,路城山让他过去喝点运动饮料,然后开始为阿波罗换配件。 赛会仲裁也在练习赛之后发出通告,WK车队的尼克·菲斯没有避让飞行圈,将在排位赛上退后6个位置发车。 裴淞这会儿其实有点发懵,坦白讲,这台阿波罗ie他不是很能驾驭得住。有那么几次,他都在失控冲出赛道的边缘。 尤其最后和保时捷919崩直线的那个入弯,现在靠在控制台上,呼出一口气,再回想,自己怎么敢的啊…… 自己……没有备用车啊。 撞坏了就全完了。 白来了。 兵荒马乱的P房里,路城山抽空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对上视线的时候,裴淞稍微松了口气。 虚惊一场罢了,别自己吓自己,裴淞心道。 比起杆位发车的快乐,这时候只有“还好阿波罗健在”,劫后余生的叹息。 他看见路城山指了一下自己后背的方向,于是回头,看见了可乐软糖。他没想太多,伸手去够了一下糖袋子,结果—— 嘭! 一声巨响。 “嗯!?”裴淞一楞,赶紧看向路城山。 路城山也一楞。 裴淞确信刚刚伸手去拿糖的时候,碰到了什么按键,所以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就像保护凶案现场一样,好让路城山看得清楚明白,究竟碰到了谁。 路城山迅速跑过来,见他不动,先问:“你哪儿不舒服?” 裴淞欲哭无泪:“我碰到什么东西了,路工,怎么办。” “……”路城山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看见了糖。于是路城山先伸手拿了糖,然后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掰正回来,说:“你腿这儿撞到电源了,不要紧,再打开就行了。” 说完,路城山弯腰把电源重新抬上来。 “路工!”车旁边的小工忽然叫道,“换胎枪不动了!!” 裴淞当即傻眼:“是我干的吗?” 路城山按住他肩膀,决定先不过去,他立刻站到裴淞面前,挡住裴淞的视线让他看不见维修区,对他说:“跟你没关系,换胎枪不可能因为电源重连一次就坏掉,它没动静说明它本身就有问题。” 裴淞呆呆地点头,但潜意识疯狂告诉自己,都是你害的,你碰到总电源了。 路城山又说:“听明白了吗?跟你没关系,你现在出去,到维修通道上,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要管这里面的任何事情。” 路城山的语气不容反驳,其眼神坚定,好似在对裴淞施什么魔法。 “裴淞。”路城山一直在看着他眼睛。 “好。”裴淞点头。 “出去。”路城山说。 他吓坏了,路城山能感觉得到。事实上,从他没有减速直接入弯漂移的时候,路城山就感觉到,他今天有点疯过头、不受控。 他看着裴淞走出P房后,扭头过去维修区。 “怎么回事?”路城山问。 小工摁着换胎枪的按键,换胎枪没有任何反应。但这时候去排查设备的问题显然来不及,路城山抬腕看表,说:“去拿螺丝扳手,现在不可能修机器,手动换。” 所有人立刻执行。 设备不能用,那就回归最基本的人力,路城山用千斤顶把车顶起来,自己躺在滑板上进车底检查底板和护挡板。 其余人立刻手动拧螺栓换胎,路城山检查一遍后滑出来,帮忙一起往油箱里灌油。 裴淞在维修通道上,九月初下午的风拂上面颊,缺乏大赛经验的年轻人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更强劲的对手,和随时都在失控边缘的一切因素。 在无减速入弯的那一刻,裴淞觉得,险些失控的不仅是阿波罗ie,还有坐在车里的他自己。 维修时间到。 杆位发车,阿波罗ie在第一个发车格。 然而赛会裁判迟迟没有通知落车,赛车们都还在车架上。 所有人在阳光下静静地等,灰色的赛道上,一辆辆璀璨的赛车车头朝向那条发车线。 终于,漫长的10分钟过去了,赛会给到ST车队一条通知—— ST车队维修车辆超时,裴淞被罚至末位发车。 裁判是端着电脑过来的,将ST车队P房的监控逐帧播放给路城山看。视频里,倒计时已经过去2秒了,最后一个小工才离开右后轮,属于超时维修。 路城山无言以对。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责怪任何人,车组是一个团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点头接受了这件事,认罚。 然后走回阿波罗旁边,蹲下来。 裴淞问他怎么了。 路城山说:“你先下车。” 裴淞掀开护目镜:“为什么?” 路城山舔了舔唇,吞咽了一下,说:“我们现在要把阿波罗推去最后一个发车格。” “……” 安静的发车区,观众席少有的鸦雀无声,连风都静止了。 只有头顶的直升机在突突突地运转,裴淞站在它勺形的影子里。 裴淞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赛车,路城山给他的赛车,在车架上,被四个维修工推着,从第一格,推去最后一格。 晃眼的橙色赛车服里,倔强的年轻人纹丝不动。他该跟着他的赛车一起后退了。 路城山走到他面前,抬手,把他抱住,用成年人的身躯笼罩住他,给他一些安全感。 虽然路城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隔着头盔,路城山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远:“赛场就是这样,有各种各样,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意外。” “嗯。”裴淞点头。 “没哭吧?”路城山问。 头盔左右动了动,是在摇头。 所有镜头都在拍摄这一幕。 裴淞那颗心脏在赛服里面跳得无比绝望。 “我就不该靠近那个控制台。” 路城山收紧胳膊,他下颚贴着裴淞的头盔:“我告诉你了,这是意外,这件事我会去和赛会交涉一下。” 然后路城山松开他,把着他的两个肩膀,迫使他和自己四目相对:“今天不是战斗小熊吗,战斗小熊这时候要怎么做。” 裴淞吞咽了一下:“要回去赛车里。” “是的。”路城山点头,“回去赛车里,裴淞。”
第19章 从杆位到末位,从队首到队尾,不啻天渊。 维修工们默默地把阿波罗往后推,路城山牵起裴淞的手往后走。二十多年未尝苦果的孩子,终在这天,满心满眼的凄风楚雨。 鸥翼门向上掀起,这一次,没有了它第一次在P房里出镜时候满场的欢呼。 裴淞坐进去之后,抬头说了一句什么,但这个时候所有车辆启动引擎,加上他的嘴被捂在头盔里听不清他说话。 于是路城山直接单膝蹲下来,低头,让自己的右耳朝向他:“刚刚说什么?” 裴淞说:“我说,内燃机之神会保佑每个被罚到队尾的赛车手。” 路城山听了一笑,偏头看他:“这么快就恢复了?” 碳纤维头盔“嗯嗯”着点头,里面少年眯眼朝他笑:“事已至此,木已成舟,看我逆天改命!” 说完,裴淞伸出拳头想和路城山对一下,结果同时,路城山的手已经悬在他头盔上方准备像摸小狗一样搓搓他头盔,二人双双尬住。 然后很快,两个人毫无默契地切换动作,裴淞缩回手,脑袋伸了伸,路城山化掌为拳准备和他对拳头…… 所以对于人类二言,“尴尬”永远是优先级最高的情绪,尴尬可以冲刷掉一切。恐惧、悲哀、无助……尴尬就是人类的任务管理器,它一声令下,大脑强制结束所有任务。 虽然有点缺德,但裴淞觉得好多了。 路城山站起来,替他把鸥翼门压下去关好,直升机螺旋桨卷起路城山脚边的灰尘。工程师习惯性地摸一下阿波罗的尾翼,同时,赛车落下,所有维修工离开发车格。 摸尾翼、落车的画面被镜头捕捉到,贴上了微博。 取景框里只有尾翼和男人的手。 安全车就位,裁判挥绿旗。裴淞顺出来一口气,队尾发车,视野里全是别人的车屁股,他抬眼,看灯。 五盏红灯一个个亮起,所有车手轰着脚下的油门,蓄势待发如即将出笼的猛兽。 裴淞紧扣着离合,竞速赛的灯没有倒数,五盏红灯随时会熄灭,他们要在灯灭的瞬间完成起跑。 0.32秒。 灯灭、丢离合、起步,裴淞只用了0.32秒。 路城山看着控制台上的遥测数据,有些惊喜。惊喜过后,牵着唇角笑了起来。 因为裴淞在3号弯过4号弯,果决地抢到内线一穿二,排名上到P17。 不知道为什么,路城山满脑子战斗小熊,他大脑里不受控制地把裴淞脑补成了一只眼神坚毅的小棕熊,两根眉毛深深拧起。 那熊甚至还戴了个单边通话器,在和自己交流。 “路工我前车是什么马力?” 熊说话了。 啊不是,是裴淞。 路城山:“700匹的GTR,吃住他的尾流,在7号弯过掉他。” “好。” 吃尾流讲究时机,在那短暂的低压小外挂过去时候,要适时抽头转向超车。 阿波罗ie,12缸的大排量自然吸气发动机带来的高转速爆发力,在其他涡轮增压、机械增压度过了他们的中段爆发,产生转速滞后的时候,自吸发动机仍然保持着超高转速的动力输出。 自吸发动机不重复利用废气,也不需要等待机械增压器来施压,它直接把空气强硬地压进燃烧室,所以它的响应速度比涡轮、机械增压的发动机要更快。 真正的契合,你敢踩,发动机就敢同步反馈,你踩多深,发动机就转多快。 裴淞转向抽头,顺便防守后面的本田NSX,什么东瀛法拉利,什么25场连胜的GTR,都得喝阿波罗的尾气。 声浪以递增式在咆哮,可以想见裴淞的持续油门有多坚决。 自吸发动机没有涡轮废气的噪音,它的声浪更纯粹。从裴淞通话器返到路城山这里,他也能听见阿波罗ie在破空疾驰。 来到7号弯,到这里,不仅是轮胎和刹车碟达到了最好的工作温度,赛车内的每个齿轮都紧紧咬着彼此。
90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