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临食指与拇指间捻动着一根放在书页中的书签穗子,同季淩对视半晌,垂下眼眸。 “你是个聪明人,应当我知道我这话什么意思。”许意临没搭他方才那茬,淡声道:“你才思敏捷,若将这般心思用到科考上,恐怕连中三元、未来官至入阁拜相,对你来说都是易事,又何必学些后宅妇人拈酸争宠的把戏?” 季淩不言不语。 许意临瞥他一眼,继续道:“更何况小秋心性单纯,如同稚子,你二人本就有夫妻名分,你只要真心待他,他必会一日日全身心依赖你,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作茧自缚。” 季淩端直站着,侧耳倾听,神情看起来,倒也算得上恭谨。 可许意临见他听完这席话后,唇角却微微牵起,便也知道对方压根没将这番话听进去。 “先生说了这么多,季某却只有一样要反问先生。”季淩眉梢微扬,“若您腿脚尚且完好,有余力护他,可还会甘愿只一辈子做他的老师?” 许意临顿住,掌心倏然捏紧,抬眸向他看去。 如果季淩方才那句“若我真的善妒,又怎会留行云斋至今”还可以理解作别的意思,可此刻这句话,却再没有半分可以囫囵过去的余地。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像被无可辩驳地戳中了最隐秘的心思,许意临一下就哑住,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也慢慢地现出青筋,再没能说出一个字。 季淩看他半晌,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浅下来,一双墨黑眸子里没有丝毫情绪,轻声道,“季某也只是俗人。” “如果真的要争,我早设法同他做了真的夫妻,又怎么会甘愿为一房妾室多年。” “我要的也不多,甚至都没有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只愿他多看看我罢了。” “可先生应当也知道小秋多讨人喜欢。冉府一朝败落,我和他夫夫二人无枝可依,多的是豺狼虎豹要来夺这口肉。”他淡笑道,“我若不略施手段,只怕是连他的一瞥也留不住。” 这话说完,不大的宅院小花园里,便陷入了一阵沉寂。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季淩停顿半晌,轻轻拂了拂衣摆,便准备抬腿离开。 走出几步,忽而听到后面传来一句—— “我待小秋只有师生之谊,并无其他。” 男声沉沉的,声线低郁,像在同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季淩步伐停顿,转身微微一笑:“自然。小秋和我都敬重先生,也知先生是饱学君子,必不会做出什么逾矩之事。” - 因为季淩暗示自己和他结婚多年都没带他出去玩过的缘故,冉暮秋还真的认认真真准备起来了几日后的出城游。 说起来,自从冉府破产后,冉暮秋就实在有点儿咸鱼得太久了,又因为怂,所以很久都没有做出过什么讨厌的事情,去试图刷季淩的虐心值。 一两月下来,眼见着季淩除了管账管得起劲,好像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有因为冉府一朝破产,就试图爬到自己的头上来——于是冉暮秋胆子就又有点开始肥了。 如今身处古代剧本,富户人家夏日出游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冉暮秋一边忙忙碌碌的指挥几个小厮准备后日出游的软垫、冰块等,又一边有点期待的在脑袋里面幻想了几种不算太过分、但同时又可以抖一抖少爷威风的法子,预备到时候欺负季淩。 ……比如自己在马车上舒舒服服的坐,要他在下面走,让他走得满头大汗,再上来喂自己吃水果,但自己却吃不到。 想想就特别特别讨厌。 冉暮秋的想法很美好。不过,就在他们预备出游的前一日,城外却忽然下起了一场大雨。 雨水滂沱,游湖泛舟自然也就泡汤了,冉暮秋只好又在府里瘫了两日,感觉脸蛋又圆一圈。 放晴的那一天,冉府门前来了两匹高头大马。 前头那匹上的小厮早在大门前勒停,前去叩了片刻的门,同前来开门的门房交谈了几句,又快步回到后头那匹在原地盘旋的马儿身旁。 那马上坐着的,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年。 不过短短几月过去,他似是又拔高了些个子,脸部轮廓变深,稚气些微褪去,隐约有了些成年男子的模样,沉稳了不少。 可抬头看向冉府大门时,眼里还是显出些熟悉的热切,问:“怎么样?” 那方才去问话的小厮回道:“回少爷,冉府的人说了,说他家少爷如今不爱见外人。” 虞怀烨牵着缰绳的动作一顿,抬眸,“不爱见外人?” “以前怎么没这规矩?”他看向冉府大门,半晌,翻身下马,大踏步朝冉府大门走去,“罢了,我自己去问去。” 刚踏上几层台阶,便有人从里头迈了出来,拦住虞怀烨的去路。 那人一见虞怀烨,立时便矮下身,道:“虞小少爷,我家少君有吩咐,若有外人进府,需得提前三日通传。” “你家少君?”虞怀烨本就是个急性子,两番被拦住,也不耐烦了,他环顾四周,张口就骂道:“哪里来的东西狗仗人势,你们这员外府我不知进过多少回,怎么如今就进不得了——” 他看了眼府门牌匾上的“冉府”二字,冷笑一声,“难不成如今这员外府不是姓冉,而是姓季?” 阿强忙道:“虞公子哪里话,如今老爷没了,自然是少爷当家。” 像这才察觉对方样貌和声音熟悉似的,虞怀烨朝着阿强看过去,半晌,忽然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啊?本少爷先前不是为你寻了门亲事么,你怎么还没成亲,仍是在冉府里当差?” 说着,神色一下阴沉了下来,“莫非是眼界高了,看不上了不成?” 阿强埋着脸,只是不答。 他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虞家小少爷,三月前,虞小少爷非要逼他同一东郊跛脚寡妇成亲,聘礼都快替他抬到那寡妇门前了,若非季淩出手相助,他家里的老父亲真得活活气死不可。 阿强斟酌片刻,犹犹豫豫的道:“虞小少爷稍等,我进去通传一声。” 他是知道这位的性子的,若真的让对方就在这闹起来,恐怕讨不了什么好。 “等你通传?滚吧。” 虞怀烨抬脚就踹了他一脚,没等阿强在后面追上来,径直往府内闯去。 - 冉府的路,虞怀烨算是熟门熟路,就算闭着眼睛,也比在自己家里要熟悉。 没一会儿,他就寻到了正在院中葡萄藤花架的摇椅上看书的冉暮秋。 大雨刚过,天色才将将放晴,天空水洗似的蓝,空气里也泛着些湿润水意。美人趴卧在长条摇椅中央,一手撑着软嫩脸颊,一手翻着书页,偶尔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就弯起眼睛一笑,眼睫毛覆下层浅浅阴影,甜得沁人心脾。 几月来奔波受气而积累起的郁气,在看到他的这一瞬,一下子消失殆尽。 虞怀烨忍不住将步子放轻,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腰侧。 这动作倒是与他以往见到冉暮秋时的不同,欣喜不改,但更多的是鸟儿归巢似的眷念。 冉暮秋正看着香茗给他寻来的一个孤本,书里头有图有字,生动翔实,十分有趣,他看到入神,连摆在手边的瓜果都好一会儿没吃了。 感觉到腰侧突然拱过来一颗毛茸茸的头,冉暮秋一愣,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可一伸手,竟然又摸到鼻子眼睛! 这下终于是吓了一大跳,他连忙缩着往摇椅里面躲去,睁大眼睛看向来人。 虞怀烨蹲坐在他身旁,慢慢的抬头看他。 “……”冉暮秋傻了好一会儿,结结巴巴的,“怎么是你啊?” 两人四目相对。 虞怀烨仔仔细细用目光描摹他的脸,冉暮秋也打量了他一会儿。 三月没见,虞怀烨看起来好像长大了不少,只是脸色有些疲惫。他听了冉暮秋这话,牵起抹同以往相似的,故作不满的笑:“怎么回回见面,小秋总是先要惊讶?是我,有哪里不好了?” “……” 冉暮秋这才从方才被他突然拱过来的惊吓中回过神,坐起身来,将书放到一边,问:“你不是外出巡账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虞怀烨神色微不可见的一僵,眼里闪过一丝阴郁,但很快就收敛了表情,坐到他身侧,道:“事情提前办完,自然就提前回来了。” 还没等冉暮秋又答话,他就又道:“回来路上,我已听说了你家里事,可惜我当时远在山东,没能回来送伯父最后一程。” 说着,他又转过头来,问冉暮秋:“如今你过得还好?府中用度可有难以周转?若有哪里不便,尽管同我说,你我二人多年交情,你只要张口,我定然帮你。” 冉暮秋看着虞怀烨不似作伪的真诚表情,慢吞吞的眨了眨眼睛。 ……说不惊讶,是肯定是假的。 毕竟在原剧本里,这群麓凉的本地纨绔,可没有对自己说出过这番话。而虞怀烨作为这群富家小少爷的领头,更是在他落魄后,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自己。 冉暮秋分析不出来对方的意图,但虞怀烨本也就不是攻略对象,冉暮秋就也懒得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领了他这个情。 他想了一会儿,道:“我一切都挺好的。如今季淩分管了府中庶务,他挺上心的,打理得很好。” 虞怀烨显然不愿在他嘴里听见“季淩”二字,一听,就是眉头一皱:“提他干嘛?”说完,见冉暮秋稍显愣怔,又赶忙扯出个笑,伸手将他拉起来,“不提那些晦气东西了,许久没见,咱俩去外头逛逛聊聊去。” - 自打来这个小世界以来,虞怀烨带冉暮秋玩儿,那是玩儿惯了的,冉暮秋也没有纠结什么,就随他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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