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渺大概睡得不沉,荀斯桓风风火火冲进来,搅得空气动荡,震动了他纤细的眼睫。 荀斯桓没想吵醒他,轻手轻脚在床边坐下,探手进被窝,摸索到了许云渺的手,瞬间身心都沉了下来。 父母的冷漠也许是装的,爷爷的关心已然是假的,信赖的吴叔是罪犯,甚至差点成功用计谋拆散了他们。 今天的荀斯桓知道了太多令他惊愕的真相,在关于“家”的那片废墟里,掀起了漫天尘埃,让他混乱又烦躁。 坚固的盔甲此刻卸下了,疲惫一拥而上,钻进身体每一个细小的空洞,于是牵手也不够了。 荀斯桓贪心地把那手又牵到了颊边,脸颊挨住了那片柔软的掌心,暖热立刻顺着掌心传来,飞扬的尘埃顺势落地。 被牵住的手细微地蜷了蜷,荀斯桓不敢再乱动,可还是晚了。许云渺皱了皱眉,轻轻哼了一声,眼睛掀开一条缝,露出点迷蒙的眸光。 “渺渺,没事,继续睡吧。”荀斯桓压低声音哄道。 许云渺听话闭上了眼睛,在荀斯桓以为他又要睡着之时,眉头更用力地皱了一下,乌亮的眼睛还是睁开了。 “对不起,吵醒你了。”荀斯桓轻声抱歉,却见许云渺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异常—— 那乌亮的眸子里,有五分紧张,二分迷茫,三分讶异。 荀斯桓太熟悉这困惑的表情了,心一沉,以为许云渺的病情有了反复,又一次弄不清他是谁了。 可失落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强颜欢笑道:“你叫许云渺,从山上摔下来伤了脑袋。这里是医院。我叫荀斯桓,是你最爱的人。” 许云渺听了这话,眼神愈发狐疑慌乱,却没开口,也没抽回还贴在荀斯桓脸颊的手,只愣愣盯着荀斯桓看。 荀斯桓苦笑,无奈道:“好吧,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但你肯定是我最爱的人,我很确定。” 说完这句,他觉得自己快绷不住了,赶忙坐直了身体,把目光移向了窗外,企图掩藏已然通红的眼眶,却舍不得松开那只手。 沉默的片刻里,荀斯桓忽而感到他握紧的手也在反握着他,而后一个温柔声音问—— “阿荀,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只是稀松平常的问题,于荀斯桓却仿佛金玉良言,不敢相信一般回头,紧盯着许云渺。 还是一样的容貌,清清亮亮,像冬日云薄时的月亮,眉眼温和,像春光灿然时的疏云。 可哪里就是不一样了,也许是眸光的波纹,也许是眨眼的频率,也许是嘴角的弧度,又也许只是荀斯桓的错觉。 可那一刻,荀斯桓没来由地笃信——许云渺回来了,不是他重来一次才追回来的许云渺,是那个拥有全部记忆的许云渺。 记忆恢复了! “渺渺。”荀斯桓不自禁地喃喃,惊觉自己的声音竟不受控地颤抖,“你,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许云渺明知故问,却是朝荀斯桓张开了手臂,是在索取一个拥抱。 可荀斯桓现在哪敢抱他,生怕这是海市蜃楼、梦中幻象,生怕他一碰,这惊喜会破碎,只敢呆望着许云渺,眼波闪烁,又惶恐又激动。 许云渺继续说:“想起你串通爸妈、朋友和同事一起演我?还是想起你过生日不回家?或者是想起你把按在窗户上——唔!” 后面的话,他没法说了,因为荀斯桓终于忍不住像头大熊一样扑到了他身上,抱得那么用力,让他差点喘不上气。 大熊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粗重地喘息着,很快许云渺便觉出衣领被滚烫的液体打湿了。 许云渺不再打趣,轻拍着荀斯桓的后背,又一下下梳理着荀斯桓后脑勺的发丝。 “辛苦了,阿荀,让你等得辛苦了。” 荀斯桓难得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刻,可酸楚和喜悦一同攻击心脏,让他无所适从。 相拥很久,直到许云渺被大熊压得胸口憋闷,下意识用手去推荀斯桓的胸膛。 荀斯桓撑起身,却没彻底离开,一手仍撑在许云渺颈侧,另一手钻过发丝,兜住了许云渺的后脑勺。 许云渺立刻明白了,这是索吻的姿势,其实,自己心里也和荀斯桓一样渴望,又怕荀斯桓现在是“饿虎扑食”,他招架不住。 犹豫再三,许云渺还是微微点头,又补了一句:“你悠着点,我还病着呢……” “好。” 还真是一个克制的吻,嘴唇和嘴唇只轻轻一撞,都来不及缱绻,荀斯桓便退开了一些。 “刚才,为什么看着那么难过?”许云渺的手臂还环着荀斯桓的脖子,两人的鼻尖只隔了一指的距离,彼此目光缠绵。 “爷爷的事,我都知道了。我还知道了是吴叔把你推下山的。渺渺,对不起,怪我没有早点发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这样委屈的大熊太招人疼了,许云渺的心化成了一滩春水,脑袋一热,头一扬,主动吻在了荀斯桓的唇峰上。 这下可算是往干草垛上丢了一颗火星。 荀斯桓得了鼓励,忽而轻勾嘴角,没等许云渺后悔,猛一下俯身,吻住了那两片软嫩的唇,勾着软湿的舌头,长驱直入。 许云渺知道自己这下是闯祸了,却又被那吻蛊惑,熟稔又热烈,让他舍不得抗拒。 他终于不再因为荀斯桓的热烈而惊慌,也不再会暗自感叹荀斯桓吻技的高超,因为此刻他吻着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爱人。 记忆突破冰封的土,如同春草,风一吹,强韧的新芽长了漫山遍野,再一吹,整片山野,刹那就繁花盛放。 吻得太激烈了,干草垛上很快起了烟,再后来火势熊熊,烧得空气都发烫。 好在瑞恒的VIP套间配备了足够大的病床。 就是苦了唐晓艾和朱立业,第二天一早,二人来送早饭时,推门进去没几步,又双双红着脸捂着心脏出来了。 “像什么样子,病床也要挤在一起睡,还要抱在一起,也不怕压着渺儿的伤口。”唐晓艾埋怨道。 “就是!”朱立业觉得单身狗的眼睛已经被刺瞎了,“下巴还非要卡在人家肩窝里,嘴唇还非得贴着额头,简直没眼看!” 许云渺恢复了记忆,身体状况稳定后,警方来医院给他做了笔录。 很快,证据收集充分,吴悠被移送检察机关,待许云渺出院时,吴悠故意杀人未遂的罪名已经判下了。 荀斯桓在这事上处理得十分冷酷。 吴悠的辩护律师来求了他几次,让荀斯桓顾念旧日的长辈情分,劝一劝许云渺,出一份谅解书。 荀斯桓非但是一口回绝了,连提也没向许云渺提起这事。 再后来,许云渺出了院,荀斯桓还宝贝似的看护着他,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连云寰的工作都有些荒废。 许云渺对此颇感苦恼,因为荀斯桓变成了个“好奇宝宝”,逮着他,刨根究底地提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许云渺腿上打着石膏,窝在沙发里,想逃也逃不走,认命地把那些年他瞒着荀斯桓的“默默付出”都坦白了一遍。 比如,他不是不能吃辣,只是知道荀斯桓不能吃,所以一忍就是许多年。 比如,其实吴悠冒充荀斯桓的父亲和他见了好多面,每次都威逼利诱地让他趁早远离荀斯桓。 比如,荀斯桓出去单干前,他早疲于应付律师工作了,都已经找到了心仪的公司岗位,却为了陪荀斯桓创业,放弃了“上岸”机会。 再比如,他其实从来没有真的怪过荀斯桓对他的张牙舞爪,只是偶尔觉得在这段感情里他实在太委曲求全了些,就想要任性一次。 问题回答了一百个,荀斯桓总能再冒出新的困惑。 “你摔下山那天,说我从来都是唯一的选择。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云渺对这个问题很不满意,用灵活的那只脚踹了荀斯桓的腰窝一下,忿忿道:“自己问得傻问题,自己都不记得了?” 荀斯桓是真没想起来,可被许云渺这么一嗔怪,又有点小紧张。 “咳咳。”许云渺清了清嗓子,把嗓音压低了几分,学着荀斯桓的欠揍语气,“渺渺,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我吗?” 荀斯桓于是被迫回忆起了那天吵架时说过的气话,面色一窘,愧疚地抓住了许云渺踩在他腰窝里的脚,轻轻捏着。 许云渺的一整圈脚踝被热意包裹,让他不知怎么地有点心跳加速,好在荀斯桓很快又提了问题,帮他转移了注意力。 “既然我是唯一的选择,你干嘛还老惦记着你那什么熊先生?除了车祸还死抓着那个小破钥匙扣不放……” 这话里的醋意太浓,许云渺忍俊不禁,装着高深莫测地问:“你真想不起来熊先生是谁?” 荀斯桓诚恳地点了头,猛地想起了那个叫“熊先生”的加密相册,飞速起身搬来了电脑。 许云渺现在能记得密码了,可点开相册时又磨磨蹭蹭起来,密码输入了两位就停下了,抬头看着荀斯桓。 “荀斯桓,我们先约好。”许云渺语气严肃,“一会儿你看了照片,不能生气,不能说伤人的话,更不能不理我。做得到吗?” 荀斯桓一面点头,一面被心中如临大敌,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许云渺故意一字一顿地敲键盘,还在点击“确认”前又停顿了十几秒,刻意屏住了呼吸,才打开相册。 密密麻麻的缩略图陡然铺开,照片一张张加载着,每出现一张,荀斯桓脑袋里的“醋精”神经都要颤一下。 可他越看越发现不对劲——照片里找不到什么正经人影,都是些七零八落的生活碎片。 法律英语书的扉页,被阳光投下的影子分割成一明一暗的两块。 午间的辩论队教室,黑板一角是第二天上场比赛的队员名单。 夏日的操场,只剩半瓶的矿泉水恰好模糊了被水瓶遮挡住的人影。 再往后便是一个个背影,数量多到数不清—— 插兜走路的背影,投篮的背影,晨跑的背影,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背影,背着包挤地铁的背影,加班累到睡着的背影…… 荀斯桓惊讶得连呼吸都忘记了,扭头愕然望着许云渺,像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头去把照片又再重新看了一遍。 法律英语书的扉页,写着的名字是“Sean Xun”。 黑板上列着的队员名单上“荀斯桓”和“许云渺”两个名字彼此挨着。 半瓶水后正在带球过人的熟悉的身影分明就是荀斯桓自己。 还有那些背影,那些连荀斯桓都不知道许云渺是在什么时候悄悄为他拍下的背影,包含着他的懒散和勤奋,开心和低落,奋斗和疲惫。 荀斯桓以为,他只是许云渺人生旅途里一位比别人更长久的旅伴,只是许云渺眼中的无限风景之上一个扎眼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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