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了半天到嘴边只有一句。 “你接受一点。” …… 死亡时间是第二年的一月,这与当初医生预测的时间几乎别无二致。 只不过医生还要更加悲观一点,他们保守估计,沈慧活不过五年。 从她确诊又恶化换算过来,正是今年跨年的时候。 医生提醒过不止一次的,是沈渡津刻意忽略掉罢了。 无数张病危通知,没有一张把她带走,久而久之他便开始庆幸。 谁知道病危通知带不走人,一场雪就足够了。 沈慧多活了半个多月已经很争气,他不该再要求些什么。 可他依旧不甘心。 所以他决心去赌,用尽所有他能给予的东西,赌沈慧还能陪他很久。 赌局见了分晓,他还是赌输了。 人死后是要送到医院太平间的,盛闵行动了点关系,将人留在了病房里。 沈渡津赶到时只见到沈慧好好地躺在病床上,似乎只是睡着了,冬天被子厚,看不出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与平常没有半分不同。 白布蒙着脸,还是有点区别的。 他放轻脚步过去,怕惊扰此刻的宁静。 “妈?”他喊了一句,语气中满是试探的意味。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他又伸出手,探了探沈慧的掌心。 冰凉一片。 冬天太冷,留不住残余的体温,连最后的假象都维持不了。 他认为是病房里太冷,给沈慧掖好了被角又走到窗边检查窗户是否漏风。 还不放心,他又将房间的暖气调高好几度。 盛闵行站在门外看完了徒劳无功的全程。 “别等了。”他不太忍心,还是过去拍了拍沈渡津的肩膀。 沈渡津抖开他的手,还拿着遥控器对准空调在 研究制热功能是不是坏了。 盛闵行:“再这样下去,尸体是会坏的。” 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的词语,他忽然整个人抖了抖,手上的力道也松了,遥控器砸到了地上,像一个小时前的手机一样。 盛闵行微叹了口气,弯腰下去将遥控器捡起来,交回到他手里。 再次拿回遥控器,他又开始不顾一切地调温度。 盛闵行看着他这模样,心疼的同时眉间再次聚起一座山峰。 沈渡津这状态,好好说话是听不进去了。 他只对那两个字有反应,盛闵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下剂猛药。 “你知道尸体腐败的流程吗?” 他继续狠心道:“第一到第二天,在腐烂过程发生之前,尸体会出现苍白僵硬、尸冷、尸僵还有尸斑的情况。” “……” “第二到第三天,腹部皮肤周围会变色,由于腐败气体的产生,腹部会开始肿胀。” “别说了……” “第三到第四天……” “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闭嘴!听不懂人话是吗!”沈渡津突然扑过来,攥住盛闵行的衣领,动作凶狠眼眶却是红的,再低头再抬头以后眼泪已经横遍整张脸,“你是不是有病啊……” 盛闵行任由他抓着抵在墙上,拳头擦着他脸侧抡过也当做无事发生。 “我已经联系好了殡仪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就会到。” “叫护士进来帮忙吧。” 护士很快进来,帮着沈渡津一起给沈慧换上了新的衣服,粗略地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 半个小时后,殡仪馆的黑车按时到达。 沈慧躺的地方从病床变成了平车,不久后又会变成冷藏柜,最后是一个小罐子。 殡仪馆的人交代,冬天去世的人多,火化间排不过来,沈慧火化的时间要排到第三天的早上。 人都是平等的,死者也要有先来后到,沈渡津没有任何异议。 反倒是盛闵行觉得不行,想动用私权替他插个队,不出意外地被他阻止了。 他妈一辈子都清清白白,没道理到要离开的时候被他败坏名声。 处理完所有事情,再次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开了,最表面的一层积雪有一部分开始融化。 下雪的时候是不冷的,雪融成水的时候才寒冷入骨。 这场雪不算很大,威力却异常惊人。 地上湿滑,出于安全考虑,盛闵行的车不敢开得太快,像只蜗牛在路中间慢悠悠地前进。 下雪后车不多,路上只有他们这一只蜗牛。 沈渡津提出要下车自己走回去。 他异常执拗,雷打不动,盛闵行即便万分无奈也只能就近停车打开车门放他走。 还是出于安全考虑,盛闵行不放心这个和游魂状态差不多的沈渡津一个人待着,一个电话打过去让陈瀚派了人过来暗暗盯着。 不是跟踪,只是在暗处盯着防止危险发生。 沈渡津路过了步行街,别家都早早地闭门谢客,只有那间常去的花店竟然奇迹般的开着门。 他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花店老板躲在里面取暖,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探出头来。 “是你啊,这下雪天的怎么过来了?”老板惊奇道,“今天也不是周五啊。” 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发现干涩无比,喉咙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几个喑哑的字节。 花店老板离得远,没发现他的异样,又张罗着让他欣赏自己刚打包好的百合花束。 “这些都是上次让你看过的新品种,”她有些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不过不是上次那批啊,我卖东西可有良心。” 她又有些苦恼:“这批货是今早新到的,不然我也不用大下雪天的不在家里待着跑到店里处理这些东西。” “……” “你在听吗?” “对了,上次你拍照给你妈妈看,她喜欢吗?” 她突然咦了一声,“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喜欢的。”沈渡津终于开口。 老板娘一下子笑起来:“我怎么说来着,她肯定喜欢,我认真研究过的,这个品种最受广大女性喜爱,不管是哪个年龄段都会被它俘获芳心。” “刚刚应该是雪飘进眼睛了。”他脑回路有些慢,此刻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上。 老板娘与他错开频道,不过无伤大雅,她像看到了同病相怜的人,又抱怨道:“我就说下雪天不适宜工作出门吧,那群送货的也不知道看看天气预报,这个天气,他们难受我也难受啊。” “是这样的。”他木讷机械地点着头附和着她。 “哎?”花店老板娘好像又发现了什么,将花桶里剩下的新品种百合捡几枝起来,“我这边刚打包完一批,还有几株剩下的凑不成一束,老顾客回报礼,都送给你吧。” 他伸手在那花瓣上捏了捏。 “好看吧?味道也很好闻。”说着她凑近去深深吸了一大口。 “谢谢。”他喉头酸涩得几乎不能发声,“以后我可能就不来了,家里……不需要了。” “为什么?” 她终于好像意识到不对劲,急忙改口道:“这样啊,那以后……再见。” 那几株百合花最终还是送给了他,从花店出来的时候,他又见到了盛闵行。 “你没走吗?” “走了,又回来了。” 盛闵行不放心,特别是得知派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后更是坐不住,车开到一半又赶回来。 他注意到沈渡津怀里的百合,嘴唇微动:“你……” “老板人好,送的。”他喃喃道,“我妈看到实物应该会喜欢,就是不知能不能留着让她看见。” “能的,我们到时候再买一束新的。”他宽慰道。这时说再多都是无力的。 甚至现在的沈渡津是喜怒无常,或者说感受不到喜怒的。 他只能尽力顺着他说的话做。 果然下一秒沈渡津突然发疯似的哭叫起来:“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他把人按进怀里,那几株百合都被压得变形,“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陪你一起难过。” 沈渡津只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她看不到了……” 盛闵行只觉得他的脸在抖,然后是全身都在抖。 沈渡津在哭。他有些无措。 沈渡津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什么都没有了……” 盛闵行试图避开“妈妈”这个词,安慰道:“至少你还有我的。” 他从没见过这么失态的沈渡津,只能用更紧的拥抱将他搂在怀里。 这个拥抱不带有任何的情欲,只是单纯用作安慰。 沈渡津全然不听,那天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城市中的灯火没有一盏会再为他亮起。 他无家可归了。 他没有妈妈了。 是他错了。 好事不能聚众发生,因为一旦这样,好运气就会用得很快。 这样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只能是坏运气。 人生最忌约定。 沈慧终究没能等到下周五的那束百合花。
第83章 不速之客 沈慧的葬礼与火化时间排在一起。 殡仪馆里,在灵堂下,沈渡津见了她最后一面。 沈慧不再是生病时的病态面容,她被整理得很干净,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沈渡津记得,很小的时候,也就是她还年轻的时候,是大街小巷知名度颇高的长得很美的女人。 她也很爱美。 后来为了生活奔波,长得不美了,也不爱美了。 可他依旧觉得他妈好看,无论怎样都好看。 她今天化了妆。 他全程面无表情,司仪默念哀悼时亦是。 他只有在花店门口遇着盛闵行的时候,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除此之外再没哭过。 不再训犬,不再做饭,不再上班,他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待在房间里,像在等待什么东西归来。 盛闵行也不去催他,也不再克扣他的工资,只是默默地帮他把一切事宜联系好,到饭点了就喊他下楼吃饭,不下楼就让佣人亲自送上去。 如果不愿意给佣人开门,他就亲自来。 对盛闵行来说,这其实是有些过线的行为。 他该只是一个替身,可他甚至会与他同悲。 葬礼当天,盛闵行自知没有立场在场,自觉地躲到了别处。 除了沈渡津和沈俞在场,还来了个不速之客。 齐德也来了。 沈渡津事先并不知情,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他甚至是懵的。 门外挂了勿扰的牌子,可他还是进来了。 司仪被迫终止告别仪式,转头望向沈渡津等待他的指示。 齐德泰然自如地进来,司仪见沈渡津依旧没反应,便以为是迟到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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