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向晚说:“别这么勉强啊,你没有背着我被什么学弟学妹学长学姐加微信吧。” 叶秉烛正想一口否认,突然想起来下午的那个学妹,反而支吾了一下。 纪向晚听他迟疑,顿时警铃大作:“不是吧,还真加了,我开始生气了。” 叶秉烛赶紧解释:“就是今天下午我在跑步的时候遇上的,说是我直系学妹,也是学生会的,也没说什么,人家应该只是单纯认识朋友。” 纪向晚声音似乎又哑了一点:“你的话站不住脚,我还是要生气。” 叶秉烛笑:“只是加个微信,又不是干嘛了,你急什么,人家肯定对我没意思,聊天氛围很正常。” 纪向晚:“还聊天了……” 叶秉烛:“……不是,是在跑道上遇上的时候聊了两句,后来没聊。” 纪向晚:“我很不高兴,你仔细复述一下犯罪过程。” 叶秉烛又笑:“什么啊,就是她突然过来跟我聊天,给了我一瓶水……” 纪向晚的酸味要渗过网线了:“还给你送水,哈?” 叶秉烛想咬舌头:“我没喝,就是她一直递着,我不好意思才接了。” 纪向晚:“哦,还接了。” 叶秉烛:“……” 叶秉烛:“我错了,我这就还回去。” 纪向晚:“你还想回礼?” 叶秉烛崩溃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我真错了,下次不接了。” 纪向晚:“还有下次呢。” 叶秉烛:“……你今天怎么格外斤斤计较。” 纪向晚哼了一声:“我难过,你有事都不跟我说了,让我很有危机感。” 叶秉烛伸手抠台阶边缘的涂料:“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怕你担心。” 纪向晚咬牙切齿:“这个账我先记下了——什么叫怕我担心,你什么都不说我才更担心吧?” 叶秉烛低低地嗯了一声,半晌又说:“我真的好想你,现在更想你了。” 纪向晚呼吸似乎离手机更近了一点,说:“隔着屏幕抱抱你好不好?” 叶秉烛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脸颊贴在手机上,说:“我没去见她,她也没说要见我,她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 纪向晚都能想象出他垂着眼睛垂着嘴角的模样,更想抱他了:“怎么会,我能感觉到,她很爱你的,可能是怕你看见她就会不开心。” 叶秉烛叹气:“可是这样,我更不开心。” 叶秉烛又说:“她可能觉得活着真的很痛苦吧,我这么拼命想留下她,是不是让她更痛苦?” 纪向晚呼吸有些短促,半晌才说:“不管她什么想法,你都没有错,你不要想这么多,好不好?安心等我回去。” 叶秉烛苦笑,说:“哥,等你回来,你去跟她改个口吧。” 纪向晚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等我回去,行吗?” 叶秉烛无声地点点头,等到那边又叫了他一声才反应过来,说:“好。” 今年的冬季来得缓慢,桉市几乎不下雪,秋末只是雨,淅淅沥沥地连续下了许多天,叶秉烛几乎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想起来那天竹青一脸苍白的模样,总要与以前的记忆反复重合,像噩梦一般。 十一月了,他想着纪向晚快回来了,心情总算能短暂地放松下来。 他正赶上周末,打算去公司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竹溪的电话,心里惶急地跳了跳,竹溪声音有点疲惫,说:“你妈说想你了,让我带你去瞧瞧她,你去不去?” 叶秉烛小心地问:“她精神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竹溪笑了笑:“还可以,去不去?去的话我现在就去接你。” 叶秉烛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说:“去!我跟公司请个假!” 竹溪笑他:“那等我五分钟,到你家接你。” 这次见面还算愉快,竹青问了很多他的事情,问他的学业,问他的工作,问他的恋爱。 叶秉烛很久没有听她说这么多话,有点惶恐,一件件地说给她听。 最后要走的时候竹青又拉着他的手,说:“你现在很好,做得特别好,妈妈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就最好了。” 叶秉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点头。 他出了门,回头看见她倚在门框边上笑着目送他走,就像是小时候看着他出门背着书包上学一般的目光。 冬天真的来了,空气里像掺了冰渣子,这时候叶秉烛才明白,那是竹青见他的最后一面,那目光是送着他,自此走上自己的路。 刚刚步入十二月,医院走廊似乎也格外的冷,叶秉烛记不住那个药品的名字,只知道是医院开的处方药,她很早就辞了护工,说自己精神好了,用不着别人照顾,然后又故技重施。 这次没有人打搅她了,她终于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睛,那只易碎的蝴蝶也落成了枯叶。 这才不到两个月,叶秉烛又来了医院,只是这次不是急诊室了,送来的时候人都凉透了,没有急救的必要了。 她开始提出过一次想回家,后来自己又反悔了,还是留在了疗养院。 叶秉烛看着遗体从他面前被快速地推走,白布盖着,看不见脸,他也哭不出来,他有点缓不过来,他突然想不起来离开的人是谁,所有记忆像泡沫一般在他脑中炸得粉碎,他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掉。 整个过程他都是木然的,不知所措。 离开医院后他抖着手给纪向晚打电话,蹲在马路边不知道该去哪,第一遍没有打通,他有点崩溃,又打了第二通,响了几声终于被接了起来。 纪向晚声音有点急,问他:“刚刚在记录数据,手机静音了,怎么了?” 叶秉烛声音冷静的让人发寒,他说:“我妈走了。” 纪向晚呼吸都屏住了,一时有点慌乱:“你在哪?” 叶秉烛吸了吸鼻子:“刚从医院出来。” 纪向晚估计是在原地转圈,说:“你听话,你先回寝室,外面冷,我这……” 叶秉烛知道他在忙,站起身:“好,你先忙。” 纪向晚赶在他挂电话之前又抢着说:“别挂,我不忙,我陪着你,你先回去。” 叶秉烛沉默地往学校走,听见他那边一阵器皿的响声,说:“我没事,你不用太着急。” 纪向晚似乎在跑,喘得厉害,又说:“你别怕,我很快就回去了。” 叶秉烛只说:“我知道。” 纪向晚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什么时候火化?” 叶秉烛心脏猛地揪了一下,说:“我小姨在操持,应该是三天后。” 纪向晚一路跑回了公寓,给教授发了请假的邮件,又去订机票,他想赶在火化前回去。 可是最近天气不好,航班本来就少,他只买到了后天晚上的票,怎么都赶不上。 他着急得不行,听话筒里一直没有声音,又问:“你到哪了?” 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打火机的咔哒声,叶秉烛叼着烟,说:“快到学校了,在附近买了包烟,你去忙吧,别担心我。” 纪向晚迟疑地说:“宝贝,你跟我说说,你要是难受也跟我说说,好不好?” 叶秉烛愣了愣,吐了一口烟,低落地说:“我不知道,只觉得心里空,也不想哭,我不知道我难不难受。” 纪向晚隔着手机都觉得喘不过气,恨不得立刻飞回去抱抱他。 纪向晚还在飞机上的时候,叶秉烛已经抱回了骨灰盒。 他看着来来往往道节哀的人,心里也很木然,只是想,原来一个人到头来,就只能留下这么一点,他看看照片上的人,又低头看一眼那个方寸大的身后之所,怎么也没法把这两样联系在一起。 叶秉烛在这个时候甚至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的血亲,他的世界被乍然的生死割裂了。 竹溪眼睛很红,胸前别着一朵白花,抱着一个小木盒过来了,叫他:“秉秉,这是你妈妈要给你的。” 叶秉烛觉得这木盒眼熟,一时竟然不敢接。 竹溪把他从灵前拉走,塞给他,说:“你自己慢慢看吧。”临走又摸了摸他的头。
第49章 终点和起点 叶秉烛避开吊唁的人群,自己躲到了角落里,打开才看见里面是一本相册,那本每年他们都会放一张全家福进去的相册。 不只是全家福,在此之前有他父母恋爱时的照片,后来多了他,最新的仍然停留在四年前,那场车祸前他们野餐的照片。 叶秉烛粗粗地翻了翻,记忆的泡沫终于凝结成光怪陆离的场景,翻到最后一页,里面夹了一个信封,拆开看,是竹青的笔迹。 《给我的宝贝》 亲爱的宝贝: 我想你应该不愿意看见这封信,或者很生气妈妈再一次抛下了你,又或者埋怨自己做得不够好。但不管怎么样,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你的错,你很懂事很优秀,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是妈妈太懦弱,是妈妈对不起你。 从你爸爸离开人世后,妈妈就没有勇气活下去了,你是妈妈坚持到今天的全部动力,妈妈看见你会很开心,只是那些悲伤太深太重,会让你一靠近我,就能感受到那种无力。 我也知道你总是埋怨自己,也总是觉得我没那么爱你,觉得是你给了我压力,其实不是的,你是妈妈全部的希望,是我没有履行一个母亲应当尽的责任,我的灵魂已经被那场车祸掠夺了,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拼命活着,只是因为舍不得你。 我和你爸爸十六岁就在一起,恋爱到结婚就是十二年,有了你之后,我觉得我的人生不能更美满了,我的儿子虽然在外面凶巴巴的,但是一直知道心疼妈妈,七岁就知道在妈妈深夜赶稿的时候温了牛奶送过来,怕打扰我连鞋都没穿。 妈妈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着你长大成熟,但是你从来没让妈妈失望,你自己也做得那么棒,像个小太阳,你是妈妈那段时光的所有快乐,也是妈妈最大的安慰。 我的宝贝,我写过许多故事,最后一段文字写给你,你一直都是我在这世上最大的慰藉,我太想你爸爸了,只能自私地先走一步,我做出这个选择,的确不配做一个母亲,妈妈不是不想要你,妈妈比任何人都爱你,只是我除了是一个母亲,还是一个脆弱的女人,失去爱人的女人。 阿晚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的在一起,你也有爱人,你不是孤独的。记得妈妈以前跟你说过的,死去的亲人会变成星星,你以后就有两颗星星了。 宝贝,妈妈永远爱你,不要哭。 最后的落款被他的眼泪晕了墨,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自我怀疑在这封信里找到了答案。 从小别人都说他长得像爸爸,特别是眼睛,当竹青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在竹青眼里,他是爱人生命的延续,却也是日日难以消磨的伤口,她明明那么想爱他,却被那些血缘的相似打击到没有力气再去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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