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先开口,说:“抱歉医生,他平时不是这个样子。” 医生理解地点头,回答:“他受到了很强烈的刺激,再加上药效还没过就提前醒过来了,有异乎寻常的举动也是正常的。” 王耀听后突然激动地将身体前倾几分,说:“你的意思是他晕倒不是因为胃病,只是因为情绪激动所以才——” “准确说,是不只因为情绪激动。就像你之前所说,患者长年有胃病,又饮过酒,加上精神受到了刺激,所以才突然昏厥。这是多方面造成的结果。” 王耀又坐了回去,神情变得更加凝重。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出差一周回来,家里竟然发生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是昨天他好不容易说服门口的警察让他进家门,一推门,竟然看到客厅仰面躺着面色惨白的亚瑟,而他手边还有一瓶喝到一半的葡萄酒,顿时吓得王耀的魂丢了一半,直到送去医院检查发现并没有生命危险,这才重新活过来似的松了口气。后来又因为亚瑟正处于保释期,王耀不得不把他接回家里静养,并请了一名医生过来。 “另外,患者的母亲有精神病的前例,所以也不排除有家族遗传病的可能性。你们可以去查查他母系家族的其他人是否也有类似的情况。” 医生的话令王耀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声音一时有些不稳:“如果是家族遗传的话,有可能治愈吗?” 医生遗憾地摇头:“目前没有办法彻底治愈,只能依靠药物和家人陪伴减轻症状。” “所以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很可能会重演?” 看到医生点头,王耀的心顿时掉到了冰窟里,整个人变得不知所措,半天说不出话来。送医生离开后,他又坐回客厅的沙发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鲜红的抓痕,又看着桌上那瓶医生留下的利培酮,心里越发感到不安。最后他默默把衬衣的袖口拉下来,遮住了伤痕。
亚瑟再醒来已经是当天傍晚。 那时王耀正坐在飘窗前的藤椅里打盹,听到房间里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他幽幽转醒,一眼便看到亚瑟正挣扎着从床上起来。 “亚蒂你别动,躺在床上。”王耀连忙冲进卧房,扶着对方瘦削的肩胛骨想要把他按回去。一开始对方还不老实地扭来扭去,那双躁动的绿眼睛充满愤恨地盯着他,突然间一切抗拒的动作都停止了,连同那双愤恨的眼睛也变成了错愕的呆滞。王耀趁机将他按回床上。 事实上不仅如此,在王耀转身去倒水的间隙,躺在床上的亚瑟像是中了头彩却不敢相信这是真事一样,用胳膊肘微微撑起上半身去偷看,张了张嘴,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声,见对方忽然转身,他便做贼心虚地立刻躺了回去,眼睛盯着透明天窗,呼吸也变得很浅,很浅。 “亚蒂,喝点水吧,顺便把这个也吃了。”说着,王耀取来一个靠枕,让他坐起来靠着,然后把水和药片递给他。 “这是什么?”亚瑟盯着药片问道,声音很嘶哑。 “这是一些安神的保健品,医生说你最近劳累过度才会突然昏倒,需要多休息。” 这是王耀之前就想好的托词,他的直觉告诉他,如果把真实情况告诉亚瑟,只会引起他更大的情绪波动,还是等过了这段敏感时期,再找机会告诉他的病情的事比较稳妥。 果然,亚瑟听了他的话,不疑有他,接过水和药片。但就在他要把药片吃进去的那一刻,亚瑟敏锐地发觉王耀的眼神下意识躲开了,他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最后还是把药片吃进去,并喝了几口水。 “这药有股怪味。”亚瑟皱起眉头,“耀,你能帮我拿点什么甜的东西来吗?” 药片还会有怪味?王耀虽然感到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暂时离开卧房前往楼下厨房。 他刚一离开房间,亚瑟立即从旁边的床头柜上抽了一张纸巾,把藏在舌头底下的两枚药片吐在里面,目光打量了一下,再裹好塞进枕头底下。等王耀回来,他已经神色如常地躺好,并没有任何异样。 “只找到了去年万圣节剩下的一颗棒棒糖,我看过了,还在保质期内。”王耀坐在床边,一边拨开糖纸,一边用关心的目光注视着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根紫色葡萄味的棒棒糖递过来,亚瑟的目光在糖和王耀之间犹疑了几秒,最终还是叼走了那颗糖。 “谢谢。”亚瑟说道,嘴里的棒棒糖被他取了出来。 王耀笑了笑,又问了一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亚瑟也扬了扬嘴角,但随即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诧异地发现这一刻自己的喉咙被堵着,竟然说不出一句骗他的话,于是沉默了一阵,只好轻轻地摇头。 “那你——” “不,别……”亚瑟的嘴唇轻轻颤了颤,以乞求的目光望着他,“不要再问下去了,我没办法在你面前撒谎。” 王耀注视着他泛红的眼尾,指甲一下子就嵌进了掌心,强忍着夺眶的眼泪,他笑着点点头,“好,好,嗯……”他不自在地站起来,左右打量了一下,又挠挠头,“好像现在也没有什么我能做的,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说完,他又朝他笑了一下,转身朝卧房的门走去。 “耀,你就要走了吗?” 当王耀的手刚一碰到房门扶手,背后忽然传来亚瑟急切的声音;他脚步顿住,却没有立刻转身。 “你不是说你要休息了嘛。” “那你还会回来吗?明天?” 王耀把冰凉的金属扶手攥紧,又慢慢松开。 “我一直在,不只是明天。” “好,我会等你。” 王耀点点头,然后拧下扶手,消失在了亚瑟的卧房。
这是又一个难眠的夜。星星在天空中颤动。 王耀几乎没有怎么睡着,因为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不由自主浮现下午亚瑟坐在床上,眼尾泛红的模样,胸口就像压着一块巨石,令呼吸也变得不顺畅。给阿尔弗雷德打的电话还是不通,所以他不敢静音,还时不时要拿起来看一眼。手机一次一次在给他推送关于“豪门谋杀案”的热点新闻,各个媒体平台都争相挤进他的大脑,试图给他灌输一个错综复杂又戏剧性十足的豪门故事,又试图把一个“自私,冷漠,唯利是图”的形象种进他的心田,到最后他只得烦躁地断开了网络连接,一个人对着窗户外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发呆。
是时候做早饭了。这个念头忽然间溜进他的脑海中,就像点燃了他思维的火把,令他的身体有力气运转起来。 这是新的一天,他想着,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推开窗户的刹那,清风徐来,远处金色的朝阳正徐徐升起,挂在半空中,那景色柔和又充满力量,还是因为下一刻恰好在衣柜里挑了一身色调一致又符合心情的衣服,又或者是突如其来的充满激情的想法撞进脑海,令他想尝试做一个,不,是好几个新的菜色。总之就在短短一瞬间,他身体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力量,决定推翻这两天的自己,换一种心情生活。 做一条红烧鲫鱼,哦不,不行,亚瑟大病初愈,应该吃点清淡的,那就改成清蒸的,再试试那天在视频里看到的红枣银耳牛奶羹还有南瓜虾仁,甜点呢?该做个什么样的甜点呢?王耀一边思索着,一边急冲冲地从卧室向厨房走去。 “啊!……亚蒂,你怎么在这里!” 刚走到厨房门口,突然发现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吓得正沉浸在自己的美食世界里的王耀差点原地蹦起来。不过他现在不着急听对方的答案,而是火急火燎地钻进厨房里,开始翻箱倒柜:“亚蒂,你见到还有虾仁和南瓜了吗?我记得上次我买过放在这里了啊……哦找到了,但太少了,我得再去买一点,还得再添点儿别的,要不好几道菜做不了,番茄酱也剩得不多了……” 就在他一个人念念叨叨的时候,亚瑟已经从客厅走到了厨房门口,目光有些好奇地望着他。 “耀,你在做什么?” “准备做饭啊,”王耀抽空抬起头,回答他,说完还为这个不怎么高明的问题感到好笑似的,朝他摇了摇手里的半块南瓜,接着又埋头开始清点他的冰箱。过了一阵,他冷不丁地问:“你昨晚一直睡在客厅里?” “嗯。” “睡不着?” “算是吧。” “下次你要是睡不着,可以敲我的门,说不定我给你讲个笑话你就睡着了。” 亚瑟微微翘起嘴角:“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是吗?对,没错,因为我准备给我们做一顿好的。但是食材不够,我得出去再买一些。” “那我陪……”说到一半,亚瑟忽然停住了,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自己脚踝上那个闪着绿光的银色镣铐。王耀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嘴角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随后又重新绽放开来,“好不容易休息,别想不开心的事。等我回来,给你做好吃的。”他和亚瑟轻轻拥抱了一下,然后便脚步轻快地出了家门。
那一刻,王耀的心情出奇地好,以至于完全没发现身后的人的异样。几乎是在他离开的同时,亚瑟脸上挂着的那一层受他阳光照拂的明媚陡然消散,他转头径直走进王耀的房间,没有丝毫犹豫,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并在里面找到了一个药瓶,他扭开瓶盖,倒了几片药片在手心,然后再和纸巾里的两片仔细对比了一番,最终确认它们是来自同一瓶药。他的目光在药瓶的标签上停留了一阵,最后面无表情地把它放回原位。 离开王耀房间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猛地抽疼了一下,连带着他那些不稳定的神经都在战战兢兢地作祟。他的身体陷在墙角的阴影中,微微地、不可自制地颤抖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眼神也一分一分地沉下去。 狂热的血液冲上头顶又渐渐退去,他看到了理智露出了它青黑色的影子。这一刻,他已经完全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门口的警察受谁恩惠,他心里非常清楚,那么让他帮自己买点安眠药应该不难,而事实上他只用了自己一枚袖扣就做到了这件事。 ----
第64章 和天使做个交易
在警局配合调查的那段时间,亚瑟曾问过自己一个不寒而栗的问题:如果我失去一切,我会变成什么? 那时,他坐在牢房简易的铁架床上,身后是一面冰凉的灰色墙壁,惨白的月光从高处的窄窗里透进来,走廊尽头看得见光亮,但窗外听不到鸟鸣,一连串悲惨的影像浓缩成密不透风的潮水,一点一点淹没了整个空寂的房间,最后也淹没了他自己。 走廊尽头传来几个警察换班的交谈声,伴随着钥匙一抛一落的清脆响声。熄灯了。亚瑟闭上眼睛,悲惨的潮水极速退去,连带着四周的声音和空气中的霉味也远去,温度变冷了,运转中的大脑倏然停摆,陷入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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