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完杨铮的反应后,付斯怀一周后敲响了杨疏容的卧室门。像是两年前自己提出改名一般,这次也是他自己提出离开:“把剩余的抚恤金给我吧,我带杨铮走,他有哥哥,没必要去那种地方。” 杨疏容欲言又止,但付斯怀超出年龄的成熟好像让她放宽了心,最终吞吞吐吐憋了句:“我们也是普通家庭,可以理解的吧?” 付斯怀点点头:“嗯,我理解。” 杨疏容的房子没有电梯,付斯怀挑了一个家里没人的时间离开。杨铮太小,他一个人搬了三趟,将行李一步一步搬下了楼。 是个冬天,他牵着杨铮的手,在街边等待自己早些时候五十块预约的面包车。杨铮的手比他的还暖和,付斯怀的情绪好像也被冻僵硬了,他没有太多伤悲,只觉得迷茫。 做出决定的时候,付斯怀以为自己有充足的能力,能将杨铮好好养大,剩余的抚恤金不多,但也勉强足够。趁着那时候监管力度不足,他偷偷打了一些不容易被察觉到的工,饭馆,按摩店,老板都还算好心,不会克扣他的工资。 只可惜他没有社会经验,租房的时候只看了价格,没有仔细考察就匆匆搬了进去。杨铮半夜咳得半死不活时,他惊慌得手足无措,但一次性给了三个月的房租,再重新搬家将会变得更加拮据。 而程文逸就在那个时候,像救星一般出现,似笑非笑道:“要不要住我家里来?” 付斯怀的租房离程文逸独居的房子只有一条街之隔,但却有着天壤之别,后者的面积大概是租房的四倍,更别提小区环境与装修。 付斯怀一直知道程文逸不怎么看得起自己,他那时候已经能完全感知到别人的眼色,大概只是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房子,多个做家务和打发时间的人。 程文逸很喜欢逗他,虽然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嫌他反应不够有趣;他叫付斯怀“小布丁”,也正大光明地向他的朋友解释这个外号的含义。 付斯怀并不怎么介意。 无论如何,程文逸都是第一个给他提供实质性帮助的人,他被一股盲目的情绪裹挟,说不清是憧憬、崇拜,还是想要留住这根稻草的局促。多一个人在生活里,总不会那么不安,而那些带有奇怪元素的逗弄,付斯怀也刻意忽视。 他原以为至少这样,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能长久一些。暑假来临时,程文逸笑着跟他说要去海岛旅行,会给他带贝壳,而半个月后房屋中介登门,才知道程文逸不会再回国。 倒也本应如此。 这一次付斯怀连意外都没有,只平静意识到,命中注定的事情,按照注定的方式发生了,仅此而已。 夏季的夜晚,付斯怀在按摩店里拿到了这个月的工资,走到半路时突然觉得胃疼,不得已在路边蹲了会。行人匆匆从眼前走过,他低头数着那几张钞票,数了一遍又一遍。 中途路上有人吵架,将才买的菜摔到地上,一片菜叶掉在了脚边,付斯怀用脚碾了碾。 看着那对声嘶力竭的人,付斯怀觉得自己也不怨恨谁。 他其实都能理解的,因为只有理解他人才能自洽。 杨疏芸郁郁寡欢所以离开,杨疏容生活并不富足也没有理由承受负担,程文逸天性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容不得他怨恨。 他唯一怨恨的只有自己。 那个在杨疏芸面前努力表现的自己,那个在杨疏容家里堂皇谨慎、费力讨好的自己,那个对着程文逸百般顺从的自己,那个没有看清命运所以还想做些什么让别人喜欢的自己。 像一条鱼,上天换着花样下饵,等到自己又一次咬上时,才钓到面前问:“原来你真想要啊?” 自那以后,他和杨铮的生活里再没出现过第三个人。付斯怀明白一切都是有偿的,做多少事,拿到多少报酬,无偿的好意终归是一场骗局。 他成年了,能打更正规的工,也适应了社会生活,日子逐渐趋于稳定。也终于能够在下一个鱼饵出现时,漠不关心道:“我不想要了。” 什么都不期盼就什么都不会落空,不会沉迷就没有黄粱一梦。 可是时隔多年,他又做了梦。 隋烨是最甜的饵,是最无法舍弃的陷阱,本不应该尝试,又阴差阳错咬了一大口。 付斯怀看着手里的星星,又用两指将它揉坏。他知道程文逸的话是对的,妄想得到隋烨,比之前的种种奢望都荒唐,可以再怎么确认这笃定的事实,依旧填不满内心的空荡。时隔多年,他比小时候还要痛苦。 电话响了,应该是外卖到了,将付斯怀从思绪中拉出。他堂皇地看了一眼窗外的月亮。他逃离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连那片花瓣都狠心销毁,但月亮怎么办,月亮还是当初他跟隋烨看过的月亮。
第三十七章 不合理 这次项目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甲方钱多事少,态度很好且非常配合,也几乎不提一些临时需求,原本计划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实际两周多就收了尾。 临走那天付斯怀再也躲不过,跟他们一起吃了临别饭。 大概是工作之后的狂欢,一群年近中年的人闹得倒是很欢。不知谁带了瓶白酒,几两下去大部分人就上了脸,开始说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每个人的困扰都不尽相同,却又有某种相似感。 经理观察着氛围,及时出声阻止:“吃饭呢,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来,摄像大哥,我们来!” 明明来自不同地方,划拳的招数倒是一样的,两个人“三阳开泰”、“六六大顺”吼了好几个回合,摄像大哥终于赢了,经理不扫兴地一饮而尽。 付斯怀突然奇怪地回想起那个按齿鲨鱼,想起隋烨伸过来的那只手,还有替他喝下的酒。 不过条件没允许他回忆太多,下一秒经理就转战到他身上:“付老师,要不我们来?” 付斯怀摆摆手:“这个真不会。” 其实这句话很破坏气氛,但经理也没多为难他,跟着别人又前前后后喝了几圈。几个小时过去,一群人也倒得七零八落,开始表演抢着买单。 经理又成功做了最后的赢家,跟其他人玩笑了几句,又坐回付斯怀旁边:“干嘛一直看手机?跟女朋友报备啊?” 付斯怀这次听话地把手机放下:“哪来的女朋友,就看看明天航班延误没有。” 经理完全忽视了后半句:“没谈恋爱?我以为大城市要比这儿好找对象呢。” “是我的问题,”付斯怀想了想回答,“我不适合谈恋爱,一个人挺好。” “你这话说的,”经理明显不满,认为付斯怀妄自菲薄,“哪有这样的人,恋爱跟工作一样,这份不适合,总有合适的嘛,说不定就有人喜欢你这样话少的。” 付斯怀很难跟他解释自己从没被选择过的事实,也不想多说,只敷衍着:“行,那我再等等吧。” 第二天是早班机,天气晴朗,行程顺畅。 付斯怀回到家有种莫名的疲惫,也没洗漱就躺上了床。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杨铮都已经下自习回家。 “你回来了?”付斯怀有气无力地说,“饿吗?” “吃了回来的。” “今天这么早?” “提前放了半小时。” 不知怎么,付斯怀总觉得今天杨铮格外奇怪,眼神躲闪,像是在回避他。 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付斯怀狐疑道:“你又跟人打架了?” 杨铮这次正面看向他,不屑地说:“还有谁敢。” “又在这装什么。”付斯怀被那表情噎了一下。 他也没再追问,杨铮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不太重要的事他也懒得一一追究。但今天杨铮格外反常,洗漱完湿着头发出来,边擦边状似无意地问:“你出差这几天怎么样?” 付斯怀觉得杨铮是被鬼附身了。 “还能怎么样,就工作啊。” “没什么别的情况?”杨铮又不看他。 付斯怀这次真不解了:“应该有什么情况?” 杨铮却不答:“随口问问,没事就算了。” 其实自从水管修好后,他们应当能够恢复原状,各睡各的房间,但今天犯病的杨铮又爬上了付斯怀的床,一言不发地睡在后者旁边。 黑暗里,他像是没忍住,突然又开口:“你以前哭过没有?” 一句话把付斯怀问愣了:“没头没尾说什么呢。” “就以前那段时间,”杨铮这次解释了,“你会不会觉得很累?” 大概是黑夜的奇怪魔法。如果此刻有任何一丝光线,想必这句话就说不出口。 “不觉得,我都忘了。”付斯怀平静回答,“今天学校放什么感恩纪录片了?” “怎么可能,连新闻联播那点时间都取消上自习了,还纪录片呢,”不过下一句杨铮就恢复了正常的语调,“我睡了。” 虽然有四五天的调休假期,但第二天付斯怀还是照常上了班。项目的完成情况已经传达到领导耳边,一见面就连夸了付斯怀好几句。 “怎么不休息几天?”领导问。 因为忙碌是杜绝思绪最好的办法。 “留着之后再休。”付斯怀笑笑。 “辛苦你了,”领导很满意,“不过也正好,你不在这段时间,我们接了个大单,要联合几个组一起做,你能在是最好的。坚持完这段时间,到时候绩效评个最高的,明年调工资就好说了。” 付斯怀理所当然地回答:“应该的,我尽力跟上。” 回到工位,又看到了陈宇瑞熟悉的背影和咖啡,付斯怀走近时还吓了他一跳,不过下一瞬惊吓就演化成愤懑:“你当时怎么说申请就申请了,也没提前跟我吱个声。” “就突然想去那边看看,”付斯怀说,“临时起意的。” “那也该提前跟我说,”陈宇瑞还是不满,“下次不许了。” 付斯怀偶尔会觉得自己也对不起陈宇瑞。如果说谎真的会遭报应的话,他可能已经千疮百孔。但他太习惯这样,什么都不外露才有安全感。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你在看什么视频?” 这下窘迫的人倏然变成了陈宇瑞,他动动鼠标想把页面关了,但是匆忙间点了屏幕,于是视频又自动播放起来,付斯怀一眼就看到了阮存希的脸。 陈宇瑞轻咳一声,郑重解释道:“预告片上了热搜,我点开审判一下,也就那样。” 说起来,付斯怀今早也收到了新闻的推送,他当时犹豫了下,没有点开,并且取消了手机上新闻APP的通知权限。 他可以对别人撒谎,却不能对自己撒谎。他那不成熟的嫉妒还没有消散。 但没关系,这些也会过去的。 算起来付斯怀已经有三周多的时间没有见过隋烨,在出差的前一天,他自行上系统下载了离婚申请书的模板,打印后签字寄给了蒋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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