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计划,联系杨疏容是最直接的方式,既然能让刘文龙开口,要让她重述往事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隋烨端详着那十一位电话号码,却没有拨打的想法。 晚上回到家,隋烨自己点燃了熏香,换上睡衣仰躺在床上。 白天刘文龙的话语还回荡耳畔:“我表哥人很好,主动做了很多家务,我跟杨铮吵得他再烦也没见他发过脾气,我还以为他们会在我家里一直住下去。” 程文逸口中的付斯怀,刘文龙口中的付斯怀,像是天生成熟而温顺,听话且审时度势。 但隋烨知道不是这样。 如果看得仔细,能看见他转瞬即逝的白眼;如果贴得够紧,能感受到他熟睡时用力的抓握。在无人之处的凳子上抽烟的人是付斯怀,在外人面前温吞顺从的人也是付斯怀。 翌日隋烨正常去了公司,开了两个短会,又看了一段剪辑完的成片。提完自己的意见后,惯例与团队寒暄了几句,制片也一如往常地问:“晚上还是去南门那边喝点?刚好咱们继续聊聊后期的事儿。” 不过这次隋烨拒绝了:“今晚不行,你们吃吧。” 他回到停车场坐上自己的车,这两日他主动给赵师傅放了假,自己驾车上了高速。一小时车程后,他在一所学校西门附近停下,放着音乐降下车窗,就这么干等。 他低估了现在高考生的学习强度,腿坐得发麻时才等到自己要等的人。杨铮经过时隋烨将头伸出车窗,唤了对方一声:“诶,上车。” 杨铮回头,居高临下瞥了一眼,然后视若无睹地继续朝前走着。 隋烨无奈笑了笑,这俩兄弟至少外露出来的脾气简直天差地别。但他也只能锁了车,跟着杨铮往前走着。 这一走就走到楼底,杨铮终于忍不住停下转身:“付斯怀不在,你该去哪去哪。” “我知道他不在,”隋烨从容道,“我是来找你的。” 杨铮扬眉:“找我有事?” “能不能上去说?” “不能,”杨铮一动不动,“有屁快放。” 隋烨对着这犟小孩也没什么办法,扫了两眼四周,基本没什么行人,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上次在派出所,你跟我说付斯怀不会爱任何人,我想知道为什么。” 杨铮表情有一点意外,但马上恢复了原状:“关你什么事?” “我毕竟......” “别跟我说你们结婚了之类的废话。”杨铮打断他。 隋烨一时之间没能说出话来,两人僵持在原地,直到一阵拐杖声由远及近,一对老人搀扶着走到楼底,杨铮不再顾隋烨,径直转身上楼。 隋烨暗地里骂了句,快步跟上,幸好腿长迈的步子大,终归是在杨铮关门前伸手拦住,隔着门缝咬牙切齿道:“因为我喜欢他,他是因为我才出差的,我想知道原因,可以吗?” 杨铮漆黑的瞳孔针一般钉在隋烨脸上,隋烨也不甘示弱地回视,良久之后瞳孔终于消失在门后,隋烨叹了口气,开门进了房间。 本身就是几十年的老房子,屋内条件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收拾得格外整洁。杨铮放了书包径直去向厨房,没管这不速之客,隋烨倒没把自己但外人,自顾自坐在了沙发上。 没多久杨铮端着碗面回到客厅,边吃边问:“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乱说?” “你当破案呢,”隋烨已经快没脾气了,“你以为我当初瘸着腿跟他去派出所是为什么?我闲着没事关心你这种不良学生?” 杨铮扫他一眼:“有钱人不都闲。” 隋烨现在明白为什么杨铮到处跟人有过节了,这人浑身上下都是刺头。他闭着眼在心里过了一遍只记得几个字的心经,再睁眼已经是和平与爱:“在伦敦我跟付斯怀见到了程文逸,白天我也跟刘文龙聊过,但那都是别人口中的事情。我想从你们的角度,听听你们具体的事情。” 杨铮吃得极快,面条已经下去一半:“不管什么角度不都是那么些事儿?我估计你也知道得差不多了,爸死了,妈走了,在杨疏容家住了阵,在程文逸家住了阵,没了。”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完,面也吃得差不多了,他等着隋烨不耐烦的追问,转头却看见隋烨的目光深邃而暗沉,认真地盯着自己。 半晌隋烨终于开口,问的却是奇怪的问题:“他在你面前哭过吗?” 小屋里的深夜无比寂静,挂在墙上的老钟发出传统的声音。杨铮这次答得格外慢,但语气终于有了变化:“没有。” 隋烨没有说话,像是预测到杨铮会继续开口。 “那时候我就是个小孩,我又能比他们多懂什么,”杨铮突然笑了,“我只会被他照顾,只会跟着他走,面对事情的是他,做决定的也是他,除了他没人能体会他的角度。就算你再追问,我也只能告诉你我所看到的东西。” 又是漫长的沉默。 良久,隋烨突然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你说他不会爱任何人。” “他不会跟我说这些,这也是我猜的,从程文逸家里出来后,他生活里确实没出现过其他人,”杨铮说,“他会在感情出现的时候,就想到它们的消失。”
第三十六章 同一个月亮 “付老师!” 一句当地口味的普通话传来,付斯怀回头,看见这两天一直对接的经理提着一袋材料向自己走来,大概是刚才转悠得太久,明明是冬天,衬衫上却浸着汗渍。 “待会晚上有聚餐,在东门大街,去不?” 付斯怀婉拒了:“不了吧,你们吃好就行。” “也行,你这几天太忙了,好好休息会。” 经理倒没有劝说,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包黄鹤楼,自然地递了过去,付斯怀接了。 他这句话倒也不完全是客套。付斯怀来这里快两周,几乎每天都从早忙到晚,旁边的人都轮番劝他没必要这么赶,进度完全来得及,他也只是一笑而过,招呼着其他人休息,自己却依旧对着电脑。 “觉得咱们这片怎么样?伙食还吃得惯不?” “挺好的,就是有点偏辣。” 经理是个自来熟,很会察言观色,付斯怀不常跟他们聚集聊天,便总是单独借抽烟之类的借口找他寒暄两句。 其实付斯怀每次出差,接待方都对他挺客气的,可能他看起来显小,也比较好说话。不过这位经理让他额外亲切一些,一是太会看眼色,二是之前经理自己无意间提过,早些年间他在电网公司干过,后来才换了行业。 只是普通的巧合,但付斯怀依旧记住了。 经理把烟盒揣回去,动作幅度大了些,从内口袋里掉出几根银色的纸条。 付斯怀觉得很眼熟,替他捡起来:“这是什么?” 经理扫了一眼接过来:“害,女儿班上不知道怎么又开始流行折星星,说在纸条上写字儿,然后折起来,就当许愿,我以为这玩意儿早过气了呢。” 说完好像意识到什么,观察着说:“没见过?拿去研究研究。” 付斯怀摆手:“不了,随口一问。” 恰逢此时经理手机震动起来,看样子是聚餐的人等不耐烦打过来催,经理接听后一边说着“就来就来”,一边将那袋子材料递过来,他手里还拿着那几根银纸条,腾不出手,索性都塞给了付斯怀。 于是付斯怀只能无奈拿着这小孩子的玩意儿回了房间。 公司还算良心,出场差给他开了一间三星级的双床房,从二十层望出去能看到方圆十里的景色,虽然也只是一片又一片工厂。 付斯怀点了份外卖,准备打开材料前先看到了银纸条,半晌还是拿起来,很熟练地打了一个结,没两下,一颗工整的星星就出现在面前。 怎么会没见过呢?当年他是折得最厉害的一个,又快又标准。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愿望才最先被听到,然后最先破裂。 付斯怀写的愿望是,希望妈妈尽早恢复,可以给他买草莓慕斯。 付斯怀偶尔觉得杨疏芸是爱他和杨铮的,毕竟早年间他们有一个还算和睦的家庭,丈夫在电网公司兢兢业业上班,杨疏芸照顾着两个孩子吃穿;偶尔又觉得杨疏芸好像没那么爱他们,否则不会十几年间也不清楚付斯怀爱吃草莓味的点心,不会什么小礼物都没有买过。 不会在父亲猝死一个月后,看着付斯怀毫无避讳地说:“我看见你们就觉得难过。” 像是母子间的心有灵犀,那时候付斯怀便隐约感知到她离去的迹象。 而那时的付斯怀,却不能做什么,最多不过欲盖弥彰地改了名字,努力做自己觉得让她省心的事,好好学习,晚上带着杨铮不去烦她,只希望她能早日愈合,不再每天那么阴沉。 曾有那么几天,付斯怀一度以为事情会好转的,他拿了很耀眼的试卷,试图给杨疏芸提了一个小小的请求——给他买一个草莓慕斯。 杨疏芸答应了。 第二天门铃响时,大概是付斯怀一段时间以来最开心的一刻,他雀跃着打开门,看到的却是大姨杨疏容。 杨疏芸把他俩留下了,连同公司的抚恤金一起交给了她的姐姐。 直到真正住进陌生的房间时,付斯怀好像才勉强理解了现状。他环顾着留给自己和杨铮的小房间,后知后觉发现,杨疏芸还是没买草莓慕斯。 堂皇之际,他转头望着杨铮,还是小不点的杨铮似乎也不懂是什么情况,只睁大了眼睛问:“我们以后住这里吗?” 未变声的儿童嗓音让付斯怀重新找回了理性:“对,我们以后跟着大姨生活。” 没关系。付斯怀对自己说。 也许这样才是好的。她不再那么难过,他和杨铮也有地方可以生活。 只是会生活得更畏手畏脚一些。付斯怀学会观察着杨疏容的脸色,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不给这个家庭增加多余的负担。 他小心翼翼地行事,唯独控制不了杨铮的脾气。每次杨铮与刘文龙发生冲突时,只能及时去道歉和补救。 可惜没有不漏风的墙,没多长时间,他还是在半夜听到了大姨与姨父的对话,想要把杨铮送走。 “那孩子脾气不行,跟文龙一直闹腾,这样下去会影响文龙学习。” “这么小的孩子还能去哪?” “我问过了,可以送去福利机构,说实话那点抚恤金根本也不够他俩耗的,三个孩子在家里根本不是长久之计,万一谁生个病,那点钱就花没了。付斯怀可以留,他过几年就成年了,还能当个帮手,杨铮不行。” 没有任何光线的客厅,付斯怀蹲在墙角,只能看见玻璃柜反射的月光。 原来这里不是能生活的港湾,只是临时的暂居地。 但意外的,这一次付斯怀并没多大情绪,他只是提前跟杨铮说,我们可能还会搬一次家。杨铮看起来也毫不在乎,只觉得能离开刘文龙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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