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闪过一段旋律,随口哼了个不知名的小调。 厂长约了我在省城见面,汽车厂一方大概是准备充分的,但我比他们还要郑重。 二十六岁的十月末,我从包厢的玻璃窗看着他逆着光走来,岁月将他的眉眼雕刻得更加深刻。我牙齿下咬紧的口腔内侧发出了甜腥的铁锈味儿,轻微的刺痛告诉我,我看见了朱丘生。 我看见了朱丘生,活的。 他转过头,目光扫向包厢内,我们隔着玻璃门对视了。我看清了他瞳孔内的震动,剧烈地像骤然间光的猫科动物。 从我的二十三岁到二十六岁,从他的二十四岁到二十七岁,时隔一千零一十二天,我终于又见到了朱丘生。 直到厂长出声叫醒我,我紧贴杯壁的手指还在颤抖。他那双狭长的眼睛片刻不歇地黏连在我身上,在我回以目光的时候扭头,动作艰涩。 卢总,这就是朱主任,哈哈,不知道还认不认得了,厂长说,朱主任,和卢总打个招呼,卢总可是我们厂最重要的客户。 他的手一如既往,干燥温暖。掌心相触的时候,我左胸腔内突然阵痛,需要十二分的努力才能抑制住全身的颤抖。 好久不见,我笑着说。 他的眼底是一片黑色。好久不见。他回我。 厂长仍在为我、为他互相介绍。曾经肌肤相亲的人需要以这种方式回复联系,说来有点滑稽可笑吧?我出声打断了他,柳厂长,我说,咱们坐吧? 好好好,坐坐坐,上菜上菜,咱们边吃边聊。 朱丘生在距我不远的地方保持缄默,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意识到他对我的出现并不是毫无波澜的,他所有细微的反应都牵扯着我的神经。 柳厂长起身向我敬酒,满满一盅,朱丘生突然逾矩地说,他不能喝。 在场的人都茫然地看着他,朱丘生直直地看着我。 我牢牢地回看着他,一口全干了。 全场寂静。 厂长被尴尬的场面激得讪笑起来,连连打圆场。我和他隔空对视。 卢总和我们朱主任以前……是什么关系?有气氛组的人问。 关系。 他沉默了,其实合该沉默。家长,恋人,哥哥。无论怎么说,都是对过去的无益的牵动。 气氛又一次冷下来,我微笑着说,小学同学。 抛开一切,我与朱丘生能够证明的且被世俗承认的关系,只剩一个小学同学。 呵,小学同学。 我转过头去和厂长说话,从余光里看他,朱丘生的手颤抖到几乎拿不住酒杯了。喧嚣的人声包裹着他,我瞄到我哥唇上的裂痕,它随着岁月变色,只留下浅浅一道。我花了三年时间守株待兔,但在看到兔子的那一刻,束手就擒的其实是我。 放不下的也是我。 吃过饭,酒气把我的脸冲得发热。厂长凑过来,暧昧地向我眨眼睛,卢总去不去下一场? 下一场,该是夜场了,我撑起眼皮看他,去哪啊? 附近有个很有名的酒吧,厂长笑着说,还挺热闹的。 一束目光烫着我后颈,我避开他,审视了会儿厂长,随即莞尔,去啊,我说。 厂长从善如流地起身带路,路过朱丘生的时候嘱咐他,我带卢总去玩会儿,你先去酒店送行李开房间吧。 我站在厂长身后,吊着眼睛看我哥,戏谑地朝他笑。 ---- 帽帽你最后浪一下吧(摊手)。
第52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酒吧里暧昧燥热的空气让人烦躁,鼻尖全是五花八门的香水味。我皱眉推开贴上来的人,摇摇晃晃地挪到门口,看到苟齐梓相当二十四孝地在那立着。 我往他肩上一搭,不进去? 他摇头,女朋友不让。 我在一旁的花坛沿上坐下,开始吃吃地笑。笑了一会儿开口,舌头全是木的,我说,齐梓,想回去,房间号……多少? 他低头要查,我贴近他,补充道,他的。 什么?苟齐梓没听明白。 朱……朱丘生,房间号,多少? 我摸了摸领口,领带不知道被谁扯走了,正好给我松绑。门铃响了三声,房间里传来响动,然后他把门开了。 朱丘生穿着白天的衣服,还没洗漱睡觉,全身透着种水浸般的烟气。房间里的灯半昏着,把他俊美的面容衬得尤其暧昧。 我一脚踏进房间,手怼着他脖子往房里贯,朱丘生一个不留神就被我扔在了床上。我眼前模糊一片,热气全都向脑内冒,酒味和烟气缠绵交织,让人每个毛孔都兴奋地叫嚣。他错愕的眼神取悦了我,我扑在他身上开始扯他的衣服。 朱丘生起初是不知反抗的,直到皮带被抽去,发出尖锐的声响,他才回过神来,挣扎起来。 卢子卯你他妈的干什么! 我跨在他腰上,他的衬衣上缘已经放弃抵抗,露出精致性感的锁骨,我肉贴肉地摩挲他的颈窝,侧颈……然后俯下身,一口咬了上去。 他吃痛,“嘶”地一声,更剧烈地反抗,但我压他压得牢。朱丘生扣住我的腰,想把我推离他的身体,手掌快把我的肩捏爆了。他吼道,给我滚下来! 我才不滚呢!我舔着他渗血的皮肤,手掌抚摸他紧绷的腰侧,手感一如即往地好。我咬着他的耳朵,沉声说,我他妈的今天强也要强了你! 身体的摩擦让我迅速地起了反应,低头去捉他的唇,朱丘生侧脸躲过,我恼火地咬了口他的脸。我说我他妈的要把你绑在床上干,除非被我干死了收尸,否则你哪也别想去! 唇齿在他的身体上舔吻撕咬,有时候用力大了,他会发出轻轻的哼声,我就怜惜地亲亲那些牙印。我埋头吻他颈窝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一股大力,一时间天旋地转,朱丘生把我反制在了床榻上。 他结结实实地坐在我身上,一只手把我的两只腕子死死捏住,高举过头顶,一只手掐住我的下巴。朱丘生的眼神变得幽深而危险,他说卢子卯,你发什么疯呢? 我拼命地动腿想把他从我身上颠下去,不一会儿我们就扭打在了一块儿。他的拳头擦过我的鼻梁,火辣辣地疼,我鼻子一酸,张嘴就骂。 你不是说你结婚了!你不是说你不要我了吗?不是求我放过你吗?我告诉你不可能!你以为你不喜欢我了你就跑得掉吗?我他妈就是条狗,是个烦人的臭虫,你永远也别想着能摆脱我! 我借着他的劲儿往上一拧,又压在了他身上,卡住他的脖子。我眼眶涨得发疼,还是死命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我说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他一捏我的关节,我吃痛,又被他压了回去。 朱丘生一句话没有说,空气中只有他的拳风声与喘息声。我的嗓子眼发出哭腔,我说你知道我爱你吗?你他妈的知道我想你吗?! 然后是撕裂的刺啦声,我同样衣不蔽体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从我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短短的发茬。良久,一只手揭开我的被扯坏的衣服,带着薄茧的手掌覆盖住我的肩膀。 我的泪撑不住流了下来,顺着眼角,打湿了耳朵头发。 他在摸我身上的疤。 我一下子卸了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由着他摆弄我。我的嗓子哑着,声音像漂泊在天外,我说哥,这是你咬的,这辈子都消不掉。不管是谁看见我的身体,都能看到。我轻轻地笑,要是我跟别人好了,谁会不问啊?你要我怎么答?告诉她这是我哥给我咬的吗? 空气中响起低低的啜泣,是我的声音,朱丘生依然像个雕塑一样压在我身上。他的手不动了,热力顺着掌心一点点传到我身上。 我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被他烫伤了。 都怪你,我哭着说,都怪你,哥。我喜欢不上别人了,你让我这辈子都只能有你一个人了,我只能用这种卑鄙的、无耻的、下三滥的手段,但是你要是实在不爱我,我其实也没办法。从小就是我追着你,现在还是我追着你,我一点选择的余地,一丁点儿主动权都没有!全他妈的被你没收了! 没有选择的,我只好爱他,我只能爱他,我只会爱他。 我哥在我心脏种蛊,太毒。 我的目光贪婪地舔舐过他的轮廓,他是上好的烈酒,而我体内缺少乙醛脱氢酶,年少的时候沾了一口,就轻而易举地醉死在了他身上。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说,哥,我不逼你。只要你说一句,说一句你心里没我了,说一句这三年你有别人,说一句往后我是死是活你都不想知道,都和你没关系了……我立刻就走,再也不出现在你眼前,只要你说一句。 你说啊,哥。你说啊! 房间里依然是死一样的宁静,我又一次匍匐在神殿之下,等待神明的宣判。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的心都冷了好几次,冻得都脆了。我忽然僵住,我的肩头低落了几滴温热的液体。 他竟然哭了。 我想过他会打我,骂我,甚至说我不知廉耻,但我从没想过他会哭。这是我第一次见过朱丘生哭,是我近二十年里,整个生命中唯一一次看见他哭。原来他哭起来的时候肩膀也是会抖的,泪也是热的,他也会难抑地啜泣,原来他哭起来和我是一样的。 他整个人倒下来,趴在我肩头,我们耳鬓厮磨,胸膛贴着胸膛,脚抵着脚。他就伏在我的疤痕上,泪水长流。 哥。 哥……我叫他。我轻轻地揽过他肩膀,抱住他。朱丘生的眼泪还在不遗余力地温暖着我冰冷的身体。他紧紧地回抱着我,像要把揉我碎,按进他的骨头里。 哥,我颤声唤他。 嗯,他答应道。 哥,我又叫了他一次。 他抹了把脸,平复下来,说,在呢。 你在吗? 我在呢。 我向下一滑,他用嘴唇地接住了我。他的手指穿过我的指缝,我们十指相扣。我们在糜烂的烟酒气味里,纯粹地吻了彼此。 我躲进他的怀里,耳朵压在他胸膛上,听着他坚实的、剧烈的心跳。像迷失方向,累渴欲死的人忽然听到前方有人叫他的名字,唤他回家。 火狐狸停了下来,他转过了头,带我回家。 他的手落在我脸颊上,细细抹去我的泪。又哭了,他说。 亲亲我。我嘟哝着。 他贴过来亲我,亲我的额头,亲我的睫毛,亲我小小的鼻尖痣,一直到亲到我的锁骨上。他睫毛挠着我的脖颈,痒痒的,最后我被他亲笑了。 笑啦,他低声说着,宠溺地亲了亲我的嘴巴。 我紧紧搂住他,生怕他跑了。胸膛挤压的窒息感告诉我这不是梦。朱丘生没有停,还在温柔地吻我,含住我耳垂的时候,用牙齿咬了咬,问我,还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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