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草生想了会儿,神在人外地“嗯”了一声。 我说什么了,你重复一遍? 没有鸡脚了……没有鸡脚了,朱草生跟念咒一样,念着念着,身子突然“邦”一下抻直了。她长长“哦”了一声,她说多亏帽儿哥你提醒,不然我就忘了! 我看着仿佛打通任督二脉小眼锃亮精神百倍的朱草生,忘啥?提醒啥? 朱草生一溜小跑就出去了,钻到厨房里,大喊了一声,大哥你说今天做红烧鸡爪的!从零钱盒里抓了钱一溜烟就跑了。 朱丘生转过头的时候看见我正翻箱倒柜找擀面杖,乐得呼哧一声,他说你干嘛?不是爱的教育吗? 我把擀面仗往肩上一扛,气呼呼追出去了,边走边说去他妈的爱的教育,棍棒底下出孝子。 话虽这么说,我却没舍得打她,只是把她像拎小鸡仔一样拎回来了,顺便再买了袋花生糖。 我边嚼着花生糖,边看草生馋得滴溜儿圆的眼,故意把糖塞进牙齿后来发出咔嚓的脆响。我问,朱草生,你想不想吃? 草生摊开手,想要! 那赶紧回去把那页数学作业做了。 她好像挣扎了一会儿,摇头:不做! 嘿,胆子不小。我把一块花生糖放她鼻子底下,真不要? 不要!朱草生很有骨气地说,然后她好像怕自己反悔,撒丫子跑了,说她去村西丽丽家玩去。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把那包鸡爪递给朱丘生。我说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她?加辣加辣! 朱草生嘴馋但是滴辣不沾。 朱丘生把鸡爪处理干净,然后加了一大捧辣椒面,抬头笑我,受不了了? 她就存心气我! 算了,朱丘生说,她就不是那块材料,不学就不学吧,让她折腾点儿别的,将来也能过挺好的。 那你当时为什么整天逼我学习? 我是看人下菜碟,朱丘生低下头说,傻帽儿你和我们俩不一样,那天你不是和我说要念研究生吗? 我专业分流选的数学方向,苏老师建议我跟他读研拿个金融学位。我跑到桌子边,挑了口熟肉吃,然后又走到朱丘生边上,我说我读书是一回事,草生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要不哪天清除文盲半文盲的工作清除到咱们家,能一下扫掉三分之二的人。 朱丘生觑了我一眼,他说你就糟蹋我吧。 我把他干净的一只手扯到我腰上,我说要不中午你也糟蹋糟蹋我? 我们开荤之后,一直还是我在上面,但是我直觉朱丘生不是不想,毕竟他总是对我的腰臀抱有极大的热忱。 我曾经洗得干干净净,躺得平平的,任他上。他当时试探了一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的脸。前戏的时候的确很不舒服,我能感觉到血气一点点离开我的身体,脸色都因为本能的抵制变得灰败。朱丘生愣了会儿,目光慢慢冷却下来,他说算了。 我是不太在意上下的,我想上他,也想被他上。现代科技没有发展到灵魂合一的程度,人们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进行最亲密的肉体结合了。我想他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也希望我里里外外都是他的。 朱丘生看了我一眼,不怕疼了? 不怕,你尽管来好了。我说。 他给了我两后背两下子,说我告诉你啊,我最近活可多了,累得厉害,我不招惹你,你也别招惹我。 什么意思?我不满意地道,许看不许吃啊? 许看,朱丘生说。锅里的鸡爪被炸到起了金黄的虎皮,裹上了层麻辣鲜香的酱汁。他用筷子戳了一个出来,贴到我嘴边,嘴唇上登时就油温温热乎乎的。 许吃鸡爪,朱丘生说。 朱草生回来看见红彤彤的鸡爪恼得眼睛都快出火了,我当着她面全吃了,她也没办法。第二天正好赶上朱丘生上白班,我在做饭的时候又往肉菜里抓了一大把辣椒。 她狠狠地咬筷子,质问我,帽儿哥你明知道我不吃辣椒,为什么往菜里下?怕我跟你抢?那么一大盘子你吃得完吗? 诶,吃不完,我说,就是玩儿。 对待小滑头要沉住气,让她先来求你。朱草生硬是啃了两天菜叶子,实在忍不住了,主动过来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 她先占据了上座,说,你再这样我告你虐待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着急,毕竟饿肚子的又不是我。慢悠悠地回她,我想干什么……你都照做? 她一听能商量,起了精神劲儿,主动让我到上座去,甚至要给我捶胳膊捶腿儿。 照做照做,朱草生说,您老现在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再生父母,我的十八辈祖宗,只要您以后好好做饭,别往肉里撒辣椒,让我干什么都成,她想了想,补充道,让我往我大哥脸上画乌龟都成。 我没想让她往朱丘生脸上画乌龟,就想她做点正经的,没有生命危险的工作。把你作业本拿来,我吩咐,今儿下午把你数学题做了。 朱草生又摆出张寡妇脸。 不是,我说,让你写作业能吃了你啊?你不是自己平时在本子上涂涂画画挺来劲的吗?写作业就不行? 你以为我是不想写啊,朱草生说,我是笨,就是不懂,我就是不会。 谁说你笨的?谁骂你笨的? 朱草生的两只小手在桌子下面缠了会儿衣角,就,就班主任啊。 那个大肚子刘? 对啊,那个大肚子刘。 奶奶的,他一个一遇到圆锥曲线就不会,全靠看课代表作业本上课的东西说你笨?我看他就是脂肪多到把脑子撑爆了!不用理他! 朱草生扑哧一声被我弄笑了,然后她慢慢说,我想想哈,大哥好像也说过吧…… 朱丘生也说过吗? 我觉得嗓子有点痒痒,咳嗽了两声,他,他说是为了你好,他不是你大哥吗,说了就说了吧。 朱草生支棱着脑袋看了我会儿,看起来像只打量人的小狐狸,然后她轻飘飘地说了句,帽儿哥,我发现你挺双标的哈。 双标吗?完全没有,我只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手把草生的作业本塞她眼前,我催她,赶紧写,不会的我教你。 事实上草生的数学思维确实是挺费劲的。我和朱丘生也没想着培养她上大学上研究生的,就是想让她趁着年轻学点东西。我拍拍她皱巴巴的小脸,行啦,别愁眉苦脸了,我说,你不爱做数学就不做吧,找个你喜欢的科目,帽儿哥教你点知识。 草生在书包里乱翻,翻出一本生物书。 她别的课本能全新出售,这本书却烂了个脚儿,还给上面的小动物画了帽子。朱草生说她开始听老师讲某某细胞觉得还挺神奇的,想把这科学下去,但是后来又变成每天练习题了,好没意思。 我开始给朱草生讲生物了,从最基础的什么是生物讲起。朱草生并不笨,她只是不适应应试教育,她是个“实践型人才”,激发她需要用各种实例。 我授课的全阶段她都没睡,眼睛有神地看着我,还时不时问点问题。休息的时候我惊喜地给朱丘生打了个电话,我说,我制服朱草生了,别闲的没事就把人家小姑娘妖魔化。 朱丘生语气上挑,“哦”了一下,问怎么办到的? 我说要收复这个女人的心,先就要收复这个女人的胃。 朱丘生说我说的有道理,他说朱草生全身上下占地面积最大的就是那个胃。他说这话的时候,朱草生白嘴吃了一盘猪头肉。 然后她油光满面地向我提出了个对于她的水平来说很有深度和思考性的问题。 我啧了一声,士别三分钟当刮目相看啊,我说,你这思考力和你这饭量一样超群,说不定真是个材料。 朱草生回过头来回我,她说你肚子没大肚子刘大,讲得倒是比他好,你要是来教书,我们学校老师全都跳河得了。 然后我们俩就开始抢着吃猪头肉,成了一对快乐有爱的“姑嫂”,当时我们都没想到这段话会改变我们俩个人的人生轨迹,几乎一语成谶。 ---- 谢谢观阅!
第33章 两团雪 农村的冬天格外冷,因为电视报道了一氧化碳中毒的事故,朱丘生勒令我们把炉子熄了,全靠身底下的暖炕。暖炕要烧柴,晚上散热快,后半夜就会疲软。我们俩还好,时不时运动运动,草生就不行了,她直打哆嗦,让人想到那句:猪,感冒的时候鼻涕牛牛。 然后朱丘生说要去给草生弹床暖和被子。镇上有家店儿用的是古法,一杆牛筋大木弓,声声弦响,飞絮一般洋洋洒洒。我有个南方大学同学,来省城之前从没有看过雪,降温之后去弹了床新棉被,回来简直爱不释手,终日窝在里面不出来,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上盖的“雪地”。 我特喜欢弹棉花的声,有经验的师傅是有节奏的,且每位的音色频率都有细微的不同,这是种朴实的弦乐器。要了个六斤的,我在一边儿立着看师傅弹,朱丘生逛旁边的市场,忙忙活活进进出出。 他一会儿带了条围巾儿回来,跟他厂里发那条一样——红色的。他用围巾儿把我裹起来,领口塞得满满的,严严实实。我压低声音问朱丘生,好不好看? 他稍微点了点头,用口型说,“好看”。 朱丘生说看见那边有现杀鱼的,他去买条,让我拿了被子后在这儿待着等他。朱丘生说完后在我视野中留下个背影,短款棉袄下牛仔裤紧裹着两根长腿,整个人笔挺得像棵松树。好像又长个儿了,他今年二十二岁,至少有一米八五。 看了一会儿,他出了我的视线,而我被弹棉花的声音吸了回去,又低头看那团雪。 师傅看起来五十岁上下,脸色黑黄,带着种手艺人特有的本分憨实。他一笑,脸上就起褶,皮层有了和肉分离的趋势,一层层迭起来。他停下了,脸上还带着那种很温和的笑,说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不像我们家啊,他长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 弹棉花是个很静心的活动,所有嘈闹的事情都静心。做事的声音大了,说话的声音就小了,慢慢的,就能听见心里的声音了。所以它不是吵的,不是闹的,在它噪音的外表下,有种恬淡的排他。 但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人群的吵闹声搅扰了棉花。师傅也忍不住停下来,抻着脖子往外望,于是弹棉花的声音熄了,人声潮水般灌进来,让人有一瞬的耳鸣。 门前堆着市场肮脏半腐的垃圾,垃圾堆边出现了另一团雪。 那是个留着长卷发的女人,正趴在地下,半边脸都埋到了泥里。她长着张保养得宜的脸,乍一看很有风韵,但精致的妆容掩不住眼角的细纹。显然已经不年轻了。 站在女人旁边的,是个同样长卷发的女性,或许可以称为少女。少女涂着鲜红色的口红,美在年轻,两根穿短裙腿岔开来,笔直地将女人拘禁住,拦在自己胯下。之后她俯身,“忒”得一口,一团白影从她艳红的唇里飞出来,女人头发上出现了一道黏腻的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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