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感受到了妈妈的悲伤,听话地任由妈妈捂着自己,伸出手来给妈妈擦擦眼泪。 这看似漫长的一切,其实只发生在须臾之间。 她们不能动,匪徒现在根本不知道这间仓库藏了人。一旦她们动了,这间仓库就会被一寸寸翻烂,把每一个活着的人都翻出来。 可如果她们不动,子弹入体的声音,依旧会让匪徒察觉到这里有人。 除非,枪打偏了,击中货架,那还有一线生机。 楚谌离这对母女只有三五步之远,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 不仅是他,仓库里藏着的所有人都看向这对母女,他们心里也翻涌过万千情绪:救不救?怎么救?是让一仓库人都暴露还是赌一个打偏的可能性? 无论怎么选,都没有完美结局,眼下的境况注定了这一次的结局不会是happy ending。 然而就在匪徒扣动扳机的那一刻,楚谌毅然决然地扑了过去。 那是两条人命,他赌不起。 巨大的冲击力撞倒边上的货架,振聋发聩的巨响过后,门口的匪徒再次举枪,对准已经暴露位置的楚谌。 千钧一发之际,许惟宁举着护照挡在楚谌身前。 匪徒端着枪,慢慢靠近,仔细查看护照和许惟宁的脸,接着把他往楚谌和那对母女边上一丢,继续挨个查看其他人的身份。 最后他们只把M城本地的三位店员和两名顾客带走,留下了楚谌他们,和另外两对外国游客。 看这做法,完全不像报复社会的亡命之徒,更像是某种有目的有预谋,不想与其它国家交恶的组织。 许惟宁压根没心思关心他们是什么人,在仓库门重新关上后立马翻身查看楚谌的情况,问他怎么样。 那对劫后余生的母女终于敢哭出声,妈妈瘫坐在一旁紧紧搂着孩子,对楚谌说了一连串的谢谢。 方才瞬间涌上来的肾上腺素逐渐消弭殆尽,楚谌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他觉得很痛,浑身都痛,尤其是右边的胳膊,不知道是撞在货架上还是哪里,痛得他忍不住发出一两声抽气般的呻|吟。 许惟宁按照他的话,伸手摸上了右边的胳膊,很凉很湿,带着微微粘稠的触感。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哆哆嗦嗦地开了机。 借着屏幕开机的那点微弱的光,他看见楚谌胳膊上擦了一大道口子,鲜血顺着胳膊缓缓流下。不一会儿,就在楚谌曲着的手心里,积了一小片。 之后的事情变得很简单,他们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关在这里,在不确定外面是否有人看守的情况下,等待成了现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楚谌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起来,方才救下的小女孩慢吞吞地走过来,在楚谌面前摊开手。 手心里放着一颗已经在包装纸里融化的巧克力。这颗巧克力一直被她拽在手心里,陪她度过了如此艰难的一个傍晚,是她的勇气和希望。 但现在,小女孩把它送给了楚谌,并蹲在他面前,看他吃完。 黏糊的巧克力很甜,让楚谌在一刻不停的疼痛中得到喘息。他忽然想到去年圣诞节,自己收到的那盒品牌方送的巧克力。 味道很好,很甜,只要吃一颗就能让心情愉悦。 楚谌觉得自己是痛得迷糊了,不然怎么会对这种小孩子的零食怀念起来。 但实际上,疼痛让他异常清醒,思绪清明。楚谌一直坚持到警方找到他们,将他们带出商场,和外面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后,才在救护车上晕睡过去。 楚谌很累,明明身体没什么事,但就是睁不开眼。 记忆和梦境混在一起,他想到了许多年前,也有过这么累的时候。 他的少年时期总是和吕懿待在一起。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了七岁的男孩,比面对自己的同班同学要轻松自在许多。 幼时的吕懿把楚谌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大一点这种感情变成了崇拜,因为楚谌优异的课业成绩。进入青春期后吕懿像是又变回了小时候,对楚谌的依赖加重崇拜减轻。 楚谌十二岁生日那天,吃完蛋糕后和吕懿在院子里玩。吕懿骑着脚踏车,让哥哥在后面追。可能小孩子都喜欢玩这种追逐的游戏,楚谌也愿意陪他。 只是没跑几步,腹部传来的剧痛就令他摔倒在地,失去意识前最后看见的是吕懿丢下车子,大哭着向他跑来。 醒来时他已经做完了阑尾切除手术,只记得中间浑浑噩噩仿佛听见吕懿的抽泣声,喊着“哥哥”。 睁开眼已是晚上,病房里只亮着夜灯。 吕懿果然就在他床边趴着,小小一只,还有些婴儿肥的小脸枕在胳膊上,眼睛鼻子都红红的。 楚谌的妈妈在病房沙发上坐着处理公事,听见动静过来看他,问他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他先是摇了摇头,然后试探性地张嘴发声,声带振动发出嘶哑的声音,他咳了两声,问出的第一句话是:“阿懿怎么在这里?医院病毒多,他还小。” 妈妈看了一眼睡熟的吕懿,无奈地说:“小懿一定要陪你,说是自己让你生病的,一定要让你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见他。现在你见过了,我抱他去睡,你再休息会。” 她抱起吕懿,放在沙发上,给这个小人儿盖上了毛毯。 不知道为什么,楚谌看到这一幕觉得很安心。他闭上眼,想着明早醒来,他一定要跟吕懿说不是他的错,是自己本来就已经不舒服了。 强烈的信念驱使着楚谌睁开眼,明亮的灯光刺激着他的瞳孔。他难耐地眨了眨眼睛,偏头转向一边。 模糊的视线中,有人坐在他的病床边上。 他挪动一下手指,想伸过去摸摸,确认一下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可是身体像是有千斤重,他有知觉,却动弹不了。 幸好边上那人十分有眼力见,见楚谌醒了,凑过来问他怎么样。 楚谌含含糊糊地说:“我看不清。” 那人把他扶起的动作一顿,赶忙将他重新放平到病床上,然后按响了床头的医护铃。 等到医生护士过来确认完情况,楚谌的视力早就恢复如常。 刚刚只是睡醒后一时难以习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那句话,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让人白紧张一场。 医生叮嘱了几句后,病房内重新安静下来。楚谌坐在病床上,右上臂的子弹擦伤已经被处理妥当,左手背上打着留置针,吊瓶里是营养剂和一些消炎药。 尴尬的气氛在病房里蔓延开来,楚谌盯着自己手背上的医用胶带,觉得自己都能听见吊瓶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他忍受不了这种过分的安静,于是问道:“许教授他们呢?” 没有人回答。 楚谌等了几秒,硬着头皮看向病床边坐着的人,却被他脸上的神色惊住,顿了顿。 同梦中清晰的回忆一样,在他病床边上的依旧是吕懿。 不同的是这次的吕懿是长大后的,没有软萌的声音和婴儿肥的脸蛋,也不会带着泛泪的眼睛撒娇说“哥哥你不要生病了”。 现在的吕懿,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眉头皱得能直接插花,下巴上隐隐冒出些青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任何人勿近”的气息。 虽然的确收到了吕懿发的消息,说等他。但此时真见到人了,楚谌还是觉得十分虚幻。但看吕懿的表情,他问不出“你怎么过来了”这种话。 犹豫再三,楚谌说了一句:“谢谢。” 肉眼可见,吕懿脸色更差了。 就在楚谌觉得他要被气得怒而离开时,吕懿拉开床头的抽屉,把楚谌的手机放到了他手边:“许教授他们回国了,你睡了一天。” 楚谌没拿手机,只是用手指轻轻搭了下外壳:“这样的话,那机票……” “机票这边政府出面全退,本来许教授要留下来陪你,但怕虞老师担心,我就劝他先回去。” 是这个道理,新闻估计已经铺天盖地,虞安肯定很担心,许惟宁理应回去陪她。所以吕懿是代替许惟宁留下来照顾他,好像也说得过去。 沉默一瞬,楚谌的手指依旧搭在手机外壳上,又说了一句:“谢谢。” 这两个字不知道哪里触到了吕懿的逆鳞,让他露出了难以置信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忽然双手蒙住了脸,整个背部弯曲成弧形,深深起伏了一下。 然后他从手掌之后露出颓丧的脸,苦笑着看向楚谌:“哥,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而你要对我说的只有这两个字么?”
第三十二章 人的感情很奇怪。 被困在那个黑暗的仓库听着枪响,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楚谌在想如果能再见一次吕懿就好了。这个愿望十分强烈,几乎是让他坚持着保持冷静的所有动力。 可真的见到吕懿之后,却觉得,没什么话可以说,不如不见。 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清醒、理智的楚谌。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脆弱缺口正在闭合,重新打上铜墙铁壁。 所以楚谌十分平静地同他解释,像是完全没有带任何私人情绪:“你在这里等我醒来,于情于理我该跟你说谢谢。不过,”他十分善解人意地提议道,“我没什么事,可以自理。你工作忙的话可以先……” 楚谌说不下去了。 吕懿忽然从陪护椅上站起来,避开楚谌胳膊上的伤,把人紧紧地环抱在怀里,要他再也说不出这些让自己听了难受的话。 像面对失而复得的宝物一般,吕懿的拥抱不敢太用力,怕楚谌痛;也不敢不用力,怕楚谌走。 他不知道楚谌曾把自己当做困境中的祈望,却能准确无误地将楚谌正在闭合的软肋撕开,重新暴露出来。 病房的中央空调吐着丝丝凉气,吕懿穿着一件得体的白色暗纹衬衫,手臂上的布料因他抱人的动作绷得很紧,显出肌肉的轮廓。 楚谌第一次觉得这衬衫的用料太过单薄,薄到阻隔不了从吕懿躯体里透出的悲伤。 这情绪外露得太过明显,让不久前刚经历生死的楚谌意识到,吕懿应该是真的很担心自己。而自己刚才的话,的确有那么些不通人情。 他乖乖地没有动,脸颊紧贴着吕懿的腹部,伸手往上拍拍他的背,补救了一句安慰的话:“让你担心了,我真的没事。” 这句话就像个开关,一旦说出口吕懿身上的支撑力瞬间消失。 他扶着楚谌的肩一路向下,捏紧了他的手,同时慢慢滑下身子,直至膝盖点地,跪在上面。整个过程吕懿都没有抬头,一直到最后挺直脊背将脸靠在交握的两双手上。 有温热的液体一点点濡湿指缝。 楚谌浑身一怔。 下一刻吕懿濒临崩溃的呜咽声就砸进他的耳膜:“哥……我快要死了。”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间,撇去幼年不懂事的时光,楚谌其实很少见到吕懿哭。他非常听话地诠释了“男儿有泪不轻弹”这句话,加上原生家庭给他带来的自信乐观,几乎能横扫一切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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