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哎哟,”男人道:“大城市来的,难怪气度不凡。” 蒋玉才嗓门洪亮:“那是,看这穿着打扮,就跟咱们小城市的人不一样。” 唐纨含蓄一笑,没再接话。 两名服务员再度推门而入,送上成套的碗碟筷子和热水,唐纨当着一桌人的面,伸手拆开塑料膜,熟稔地为贺准濯洗餐具。 贺准又瞥他一眼,瞧他做得有模有样,便未出言阻止。 围桌的老同学们俱是缄默不语,面上却多了几层不言而喻的情绪。 蒋玉才负责炒热气氛,端起茶水转向主座上的贺准,“家里媳妇管得严,我就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咱这小地方能出来一个你这样的人中龙凤,我们这些老同学也跟着面上有光啊,你们说是不是?” 其余几人点头附和:“是是是。” 蒋玉才大手一挥:“那就一起敬吧。” 大家纷纷举杯,啤酒先开了半箱摆在转盘上自取,有人窥见贺准也端起了茶水,遂道:“不是吧贺老板,你这衣锦还乡的,不喝两杯说得过去吗?” 贺准淡淡地看对方一眼,勾了下唇,道:“抱歉,我家那位管得也严。” 一句话堵得满桌鸦雀无声,蒋玉才率先反应过来,饮下茶水,抚掌起哄:“好哇你小子,什么时候结的婚,都不通知一声?” 贺准四平八稳道:“人是定下来了,婚还没结。” 蒋玉才哟哟两声,继续追着问:“嫂子是哪儿的人,长得漂亮不?那什么,有照片吗给我们看看?” 唐纨被语出惊人的话点穴般地定在那里,听身旁的贺准慢条斯理道:“他是S市人,很漂亮,照片没有。” “我听说S市的女孩娇气又粘人,嫂子是不是这样的?” “娇气是有一点,粘人么,还行吧。” 蒋玉才:“啧,贺老板可以啊,事业爱情双丰收,这次回来,怎么没带上嫂子一起?” 方才那位询问唐纨户籍的男人插话道:“人家大城市的人,看不上我们这小地方吧?” “话不能这么说,”另外一位男同学道:“咱们贺准不也是小地方出身,照样拿下大城市的白富美。” 白富美唐纨:“……” 说话间,火锅已经次第摆上,电磁炉开至中火,锅内汤水翻滚,袅袅白烟升腾,遮住唐纨微微泛红的脸颊。 蒋玉才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继续八卦道:“那你跟嫂子是怎么认识的?” 当年学校的风云人物,如今也是同学会饭桌上的话题中心,窥私欲在此刻被理所当然地放大。 贺准收放自如地回:“工作上认识的。” “那就是同事咯,”蒋玉才想起什么,看向一直不说话的唐纨:“这么说,唐先生应该也认识吧?” 唐纨硬着头皮道:“……勉强称得上认识。”说完朝左手边扭过头,在其他人瞧不见的角度,飞快地瞪了贺准一眼。 贺准优哉游哉地拿起公筷,夹了一筷子肉丢进他面前的锅子里,唐纨心一惊,伸手要去挡,却已经来不及,他右手边的蒋玉才看在眼里,诧异道:“诶?” 贺准收回筷子,慢悠悠道:“哦,看错了,以为这是我的锅。” 蒋玉才茫然地戳破某人的故意为之:“你那不是辣锅吗,这也能看错?” 贺准一本正经地解释:“你嫂子也爱吃清汤锅,给他夹菜夹习惯了,肌肉记忆。” 蒋玉才不可思议地啧了一声,说:“真应该让当年追你的那些女同学们看看……还是嫂子牛逼啊,我们那时候还以为你是不喜欢女人呢。” 贺准但笑不语。 唐纨突然抵唇咳嗽起来,像是被呛到了。 “哎哟唐助理,”蒋玉才费解发问:“你这吃清汤锅也能辣到?不应该啊……” 对面一个沉默许久的男同学端起酒杯敬向贺准:“聊了半天,还不知道你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咱这小地方实在没什么赚钱的门道,我寻思着也去大城市拼一拼。咱老同学一场,还望贺老板能够指点迷津。” 他起了这个头,其他人微微一愣后,纷纷端起酒杯效仿,另一位续着话道:“嗐,我大学就是在S市读的,毕业后进了一家不靠谱的小公司,那点工资交完房租所剩无几,后来实在待不下去,就辞职回老家了。咱这出身寒微没有父母做后盾的穷小子们,在大城市拼搏根本看不到希望。可是,要早知道贺老板会去S市大展宏图,当年我咬着牙也得留下,说不定这时候已经抱上大腿了。” 一位已经喝出醉态的男同学大着舌头道:“现在抱也为时不晚吧……要我说,贺准今天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了什么?说明同窗之谊大过天。”他起身撤掉椅子,拎着酒瓶晃晃悠悠走到贺准身旁,伸手拍在他肩膀上,“而且,我跟贺准当年不仅是同窗,还是亲上加亲的邻居呢,对不对,老同学?” 贺准偏过头,视线自下而上地从他脸上淡漠扫过,对方像是突然醒了酒,猛地收回手,身体后退着踉跄两下,被蒋玉才扶住。 “喂喂喂,你们怎么回事?”他把喝醉的男同学拽回座位按着肩膀让对方坐下,抬头环视一圈道:“说好的今天同学会只叙旧,结果一开口满嘴的功利,又是攀关系又是抱大腿,听听你们说的话,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另一位拍桌起身,“他贺准今天来到这儿,说白了不就是为了炫富吗?抱大腿很丢人么,可他当年高考落榜,不也是抱了富豪的大腿,才能去国外留学镀金的吗?” “啧……什么富豪啊,还搞不明白吗,那是人家亲爹。” 砰—— 贺准大手握住茶杯口,往桌上重重一落,零星的茶水飞溅出来,沾湿了关节泛白的五指。 方才还闹闹哄哄的包厢瞬间安静下来,空气一寸寸凝结,贺准抬眸望向最后发话的人,晦暗沉郁的脸让人不寒而栗:“你听谁说的?” 那人不敢与他对视,目光游移胡乱看向别处:“……不知道,忘了。” 又冷了几秒,有人借口开溜。 “那什么,家里还有事,先走了,你们吃吧。” 火锅还在沸腾,撤开的椅子腿摩擦着地面,转瞬间人都走光了,服务员吓了一跳,慌忙进来询问是不是菜品有什么问题。 蒋玉才挥手打发走了服务员,带上包厢门,转身走回来,抹了把脸,歉意又愧疚:“……你看这事闹的,早知道就不喊他们了。” “不碍事。”贺准抽了几张餐巾纸,将手上的茶水擦拭干净,淡淡道:“你是好意,别人未必领情。”
第68章 “这个人我要了。” 逢着清明假期,整座校园只有高三毕业班还在留守,郎朗夜读声被风挟着,从校园深处的一排老楼里传出来,被距离稀释了音量,遥远而又缥缈。 林荫道上路灯昏黄,枝叶茂密的影子在脚下婆娑,昨天夜里下过一场雨,地面还未干透,混杂着泥土气息的花香从四面八方萦绕上来,风搅动叶子沙沙作响,合着远处的读书声,一下子把人拉回了时光荏苒的青葱岁月。 贺准走着走着突然顿住步子,举目望向不远处,语气无甚起伏地吐出两个字:“拆了。” 唐纨循着他视线落点的位置看去,疑惑:“什么?” “读书那会儿喜欢一个人待着的地方。”贺准笑着说:“你不是要看吗?” 唐纨往前走了几步,借着路灯洒下的辉光,看到葱郁的树丛后露出来一座废弃的凉亭,被周遭野蛮生长的杂草所包围。 “那个亭子?这不还在吗?” “以前旁边还有座假山,里头是空心的,冬暖夏凉,我特地置了套桌椅,觉得烦的时候,就一个人在里面刷题。” 唐纨张了张嘴,仍是没忍住问了出来:“比如什么时候?” “比如……”贺准慢条斯理道:“被女生追着递情书的时候。” “……” 贺准逗完人马上又哄:“开玩笑的。”大手伸过来扣住后脑勺,呼噜两下细软的发丝,他笑得轻描淡写:“青春期的烦恼么,大同小异,谁都经历过,没什么好讲的。” 唐纨却记得他之前说过的那些过往,迟缓开口:“那个时候,阿姨的抑郁症就已经很严重了吗?” 贺准停下动作,眸色一瞬间幽深沉晦。 少顷,他手掌下滑慢慢自领口探入,拇指在颈侧皮肤上摩挲揉捏,“嗯,准确的说,是打从辛丛定出现以后,她就变得不一样了,总是因为一点小事就发脾气,也更加不太爱出门。怪我那段时间对她关心不够,甚至,还总是在她面前提到辛丛定这个人。” 唐纨缄默,设身处地地想,他如果是贺准,当年也未必能敏锐地觉察出自己母亲的那些异样,毕竟,谁会把一个宛如救世主般出现的人物同自己的亲人联系起来? “……不是你的错。” 贺准轻笑一声,收回手,又牵起他的腕,“走,去亭子里坐一坐。” 四根红漆斑驳的水泥柱撑起一座四角凉亭,走近细看,柱身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话,浪漫告白有之,箴言警句有之,国骂三字经亦有之,全都被经年累月的风侵雨蚀模糊了字迹。唐纨掏出手机照亮,转着圈一根接一根柱子看得认真。 贺准抱臂立在一旁,戏谑道:“这上面可没有藏宝图。” 唐纨头也不回道:“我找找有没有你的名字。” “都过去多少年了,早没了。” 唐纨扭头看他:“哦,原来当年你也会来这里看别人对自己的表白。” 贺准挑眉:“这么久远的醋你也要吃?” 唐纨话锋一转:“你那时候谈过恋爱吗?” “没谈过。” “那有喜欢的人吗?” “有。” 唐纨:“哦。” 贺准慢悠悠道:“他叫海德格尔,正好那段时间我在读《Being and Time》,老实说,很让我着迷。” “……”唐纨无语了一阵,说:“我现在能理解你的那些老同学为什么是那种态度了,因为你很有招人嫉妒的资本。” “我能当成是在夸我吗?” 唐纨:“为什么不呢?”他弯腰吹开石凳上的落叶,又用手抹了一下,两指并拢捻了捻,都是灰,便放弃了坐下的念头。 “其实初次见你,我的看法跟他们差不多,甚至是怀有偏见的,毕竟他们虽然嫉妒,却承认你的优秀,而我……”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促狭地眨了下眼,“还好还好,后来有机会让我能够完全地认识并了解你。” 贺准失笑,一把将人拽过来,惩罚似地掐着腰用力摁进怀里:“这就是你当初不肯待在一部的原因?我还以为,你对我的初印象就像我对你一样,原来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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