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准。”唐纨叫着他的名字,以一种异常温和的语气轻声说:“我们来交换秘密吧,你想知道唐弥是谁的孩子吗?” 贺准转过头,仿佛被这句话从往昔的记忆里彻底拽回了现实,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皱了下眉,却是温柔又深情地盯着眼前的人,道:“唐纨,你不用为了安慰我这样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唐纨坚定执着地说:“是我自己想告诉你。” 贺准微怔,须臾后低声笑了,语气不自觉地染上宠溺:“好,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唐纨缓缓开口:“我不是独生子,有个比我大五岁的姐姐,但现在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关于她存在过的痕迹了,几年前,因为一些事,她跟家里所有人都断绝了关系,从此再无音信。” 唐纨抬眸,用一种复杂而又深刻的眼神,定定地凝视着贺准,这是为数不多的,他不再仓皇移开视线,而是选择主动迎了上来。 可就那么一刹那,这道目光竟然让贺准产生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惶恐,像神龛上一缕缥缈不定抓握不住的烟,被囚在方寸之间,袅袅升腾然后消散,循着自己的晨昏定省,却与他毫不相干。 “事情的起因,是她喜欢上了自己大学专业课的助教,在大部分人眼里,一对年龄相差不大的师生相恋,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但问题是,她的那个助教和她一样,也是个女孩子。” 贺准心里蓦地打了个突,后知后觉般地再去回味方才唐纨的那个眼神,他隐约有些懂了,却在这一刻更加惶然。 “这件事被我爸知道后,一开始,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试图用自己的观点去感化对方,他们俩其实特别像,都是挺自我的人。我爸坚持姐姐是得了某种心理疾病,吃点中药就能调理好。” 唐纨短促地笑了一下,“听起来完全是个网络段子,可我爸却信了,他带着姐姐去看病,强迫她吃药,甚至闹到学校里去,举报了姐姐的恋人。对方因此丢掉工作,跟姐姐提出分手,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那段日子家里的气氛一直都很紧张,我妈也一度精神衰弱,进了几次医院。这场拉锯战旷日持久,两个人都不肯妥协,直到姐姐因为缺课太多被学校退学,没多久,她就失踪了。爸妈马上报了警,警方查到她只身一人去了美国,一个成年人的离家出走,实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再往下找,就是大海捞针了。当时我们都做好了她不会再回来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的是,一年之后,姐姐从国外回来,甚至还带回了一个孩子。就在我爸妈欣喜若狂地以为她终于要‘改过自新’时,姐姐却冷静地提出要跟家里彻底断绝关系。她说孩子是她在国外找jing子银行做的试guan婴儿,并不知道父亲是谁,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喜欢上男人,过不上父母要求的正常人的生活,与其彼此折磨,不如就拿一个孩子,去换她后半生的自由。我爸特别生气,当即放下狠话,让她滚出家门就再也别回来。我姐姐也很争气,就真的从此再无音信。她离开的第二年,我爸就去世了,我妈卖掉老房子搬到了这里,那些年的兵荒马乱,就好像是一场梦,至于那个孩子,对,就是唐弥。她或许是姐姐的女儿,又或许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 唐纨默了几秒钟,摇摇头,答非所问道:“我姐从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那时候总是念叨我说,唐纨啊,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是极其可悲的。稀里糊涂按部就班地过一辈子,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贺准从鼻腔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说:“冠冕堂皇,她要她的自由,责任谁来承担。你替她尽了孝道,甚至连孩子都帮她养了,她有什么立场去苛责你?” 唐纨很轻地眨了下眼,瞳眸闪烁:“能有唐弥,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他抬眸,对上贺准凝望过来的视线,俩人靠得很近,肩膀贴着肩膀,甚至能听见彼此呼吸的频率。 合着心跳的节拍,扑通,扑通—— “我其实,是很羡慕姐姐的。”
翌日清晨,唐纨被闹钟叫醒,意识回炉后拥被坐起,视线随之落在不远处的地铺上,崭新规整的被面掀开一角,人却已不见踪影。 往回收的目光随即又叫床头柜上一枚闪着光的物件吸引过去,是昨晚贺准摘下来诱哄唐弥的那只宝铂,飞鸟陀飞轮,黑色鳄鱼皮表带,蓝宝石水晶玻璃,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下也能看出火彩璀璨,却被随手丢在那里,属实是纡尊降贵了。 唐纨盯着它看了数秒,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他掀被下床,趿着拖鞋走出客卧,刚步入客厅,一股米粥的清香钻进鼻腔,厨房门半掩着,里头人影晃动,是谭女士在做早餐。 再往阳台上一看,一颗心彻底安定下来,贺准披着大衣立在熹微的晨雾中,手机举在耳边,正跟人通电话。 他舒了口气,掉转头进了厨房。 “妈。” 谭女士背对着门口方向,拿勺子搅着锅里的米粥,听见声音并未回头,只嗯了一声。 唐纨走过去,探头往锅里瞅了一眼,说:“妈,再煮就糊了。” 谭女士一愣,慌忙关了火。 唐纨转身去冰箱里拿鸡蛋,身后却又响起谭女士的声音,缓慢地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你姐姐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梦到她了。” 他身形一滞,通体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僵硬而又迟钝地扭过头。 谭女士没看他,只盯着面前的米粥,神态有些恍惚:“你姐姐还穿着几年前离家时的那身衣服,站在咱家老房子前院的那棵梧桐树下,她冲我笑,然后讲了一句话,但是我没听清。你说,她想告诉我什么呢?” 唐纨只觉浑身的温度一寸一寸凉了下去,嗓子眼兀自发紧,只觉周遭空气稀薄,憋得他几近窒息,半晌,才涩声道:“妈,你误会了。” 谭女士抬头看过来,眼睛里藏着一个母亲淋漓尽致的不安与哀戚,梦游似地反问:“误会什么?” 唐纨艰难地吞咽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掐在掌心,然后说:“贺准有女朋友,是我们总部董事长的千金。” 谭女士嘴唇翕动着,匆忙移开视线,倏而长叹一口气,“那就好……”她重复道:“那就好。” 唐纨心口陡然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转身,三两步走到冰箱前,冷藏室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冻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身后,谭女士再次开口,语调哽咽:“……唐唐,对不起呀,妈妈错了。”
第31章 “你说了算。” 俩人在谭女士那儿用过早餐后才出门,正好赶上早高峰拥堵,帕拉梅拉挤进城市浩荡的车流中龟速移动。 贺准九点要跟财务部过个会,财务总监已经带着人在会议室待命,却迟迟等不来大领导,便一个电话打到了唐纨这里。 他三言两语跟人沟通完毕,收了线让贺准靠边停车,然后从公文包里掏出平板,连进线上会议,递了过去。 “你开会,我来开车。” 贺准一手掌着方向盘,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见状不由挑了下眉:“啧,你这业务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唐纨飞快撤回视线,无视他的调侃,操着很公式化的口吻提醒:“贺总,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在途中解决掉一场会议的贺准抵达公司后,气还没喘匀,又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 年底了,整个铂曼都陷入一种鸣金收兵前的紧张忙碌中,真实的掌权者并不像某些霸总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仅靠动动嘴皮子就有人上赶着出谋献计,反而是劳心劳力,比下面听指挥的人要分出更多精力统筹全局。 百忙之中,贺准倒也没忘了辛衍那茬儿,抽空让行政给他安排了一张工位,挨着总经办,挂的头衔是行政秘书,日常就跟着唐纨做事。 对此,辛衍怨念颇深,毕竟他原本的理想工作是能跟贺准同进同出,如今连位置都不挨着,直接给他遣出了总经理办公室,如同古时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一般,而他先前想取而代之的助理一职,在几次与唐纨的“切磋”中见识到了对方的不一般后,心里有些犯嘀咕。 辛小少爷外在的性子虽然跋扈不羁,但毕竟出身商贾之家,自小就随着父亲出入各种社交场合,看那些叔叔伯伯们时常谈笑间暗流汹涌地交锋了几个回合,耳濡目染地,也练就出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原是想着拿自己的身份压对方一头,让唐纨知难而退,如今看来这招行不通,说不好还会适得其反,只好暂且按下。 冬至一过,S市满城张灯结彩朱红点缀,在圣诞气息的烘托下,人们躁动着,开始迎接岁末狂欢的前奏。 圣诞节这天,铂曼终于一扫前几日紧绷的气氛,下午四点多,就连“皇城根下”的总经办都开始传出阵阵轻松愉快的说笑。 唐纨拎着杯子去茶水间泡茶,撞见Dora和公关专员Alice,俩人背对着门口方向头挨着头肩膀靠着肩膀凑在一起聊天,声音刻意压得低,饶是如此,仍叫他被迫偷听到了几句。 Dora拖着懒懒的腔调长吁短叹:“……贺总那样的商界新贵,人又长那么帅,不比家里有矿却一身毛病的二世祖们强多了,我要是辛悦,肯定也选贺总。” “噗,”Alice笑着调侃她:“你那么喜欢贺总,怎么舍得把他拱手让人啊?” Dora搅着马克杯里的热可可,煞有介事般地说:“哎,没所谓咯,反正是输给辛悦这种千金大小姐,总比输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好呀。” 唐纨立在茶水间门口,被女孩子们大胆而又荒诞的玩笑话冲击地退了半步,却后背意外撞上一道温热又结实的触感,他连忙回头。 林见山眉眼和煦神态自然,不高不低地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位正在胡言乱语的女同事。 俩人扭脸看过来,Dora懊恼地吐了下舌头。 Alice泰然自若,冲门口两名男士颔首笑道:“唐助好,林律好。” 言罢拽起懵逼的Dora闪身出了茶水间。 林见山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唐纨也没跟他见外,径直走进去,立在料理台前拆茶包。 “不准备下班?”汩汩注水声中,他听见林见山问。 唐纨抬头看着他笑笑:“嗯。” “今天圣诞节,晚上没安排?” 唐纨愣了愣,印象中林见山是个内敛的人,却几次三番主动同他攀谈,实属难得。 于是语调轻快地说:“不出意外,加班就是我今晚的安排了。” 林见山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是含蓄的,笑道:“唐助不愧是研发系统出身。” 唐纨讶然:“怎么?” “太勤奋,让我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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