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教皇势力已经被冠上了异教徒的罪名,正如同当年道比希为萨因斯蒂诺家族冠上异教徒的帽子。
伽梵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很正当,作为教皇,必须尽力维护宗教神圣,不允许异教徒玷污神主福音,接管中部卡西雅完全是为了信仰。
至少看上去是。
“你觉得呢?谢勒上将。”
向北多迪斯献降,或者向圣父表示对神主的忠诚,他竟然还有得选。
谢勒愕然,旋即道:“北多迪斯是外敌,趁乱攻占我们的土地,牺牲我们的战士。如果选择北多迪斯,恐怕人心不服。”
壁炉的火苗跃动不止,他将目光收回来,听见了完全如自己所料的回答。
国王的这个位置,就是容易诱发猜忌,如果硬选,他自己也觉得伽梵更好,但此时却不得不考虑伽梵的政治用心。
作为教皇本不该过多插手世俗事务,他却想要整个中部卡西雅的控制权,他的权杖已经凌驾在了王冠之上,这事任何人都会唏嘘。
他的背后毕竟是托尔哲,宗教信仰虽说不分国界,但政治却分得明明白白。
托尔哲的版图扩大,对整个欧洲格局都会产生影响。
歌瑟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感到可笑,他跟伽梵之间从来都不单纯,也拿不准伽梵现在的举措是为了什么。
他是政治的牺牲品,从选择回国的时候便心知肚明了,但他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神权之下,王权之上,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但如果伽梵也拿他当政治的棋子,透过他扩张势力,那么他不接受。
圣锡兰的雪季到了,外头的雪簌簌地落,整个世界晶莹美丽,目光越过窗户落远,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做这个选择好像是一件没有边界的事情。
良久……
“拟一封信,给托尔哲十字军。”
*
他的本意,是希望能与教会十字军首领会谈,如果要选,至少要先弄明白谁才是圣锡兰人民的良主,他的臣民已经不能再经受水深火热的生活。
因此才递了这封信。
但还是动作慢了些……
兵甲铿锵,剑刃划破血肉的声音刺穿耳膜,与曾经宫变血洗之时是那么相似。只不过对方从新王派,变成了北多迪斯。
“陛下,您输了。”
一柄短刃抵上脖颈,敌方的上将勾起胜利的笑容,索取王权最后的象征,“您的王冠呢?”
冠冕是王室权力的代表,他瞥见流淌的血,无力横竖着的将士尸体,被柔白的雪和殷红的血刺痛了。
“你不配。”
对方明显为他的坚持而诧异了一瞬,随即忍不住地笑:“您现在的执着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给自己多找罪受。”
敌国的军士占领了军营,一派冷肃杀伐之气,歌瑟抿紧嘴唇,目光扫视一圈,不愿多言。
-
道比希势力流窜至圣锡兰,教会十字军北征,圣战也波及到了这里。
答应歌瑟的,自然永远都算,也就不会让他轻易被北多迪斯逼迫了去。但北多迪斯得到歌瑟向十字军递信的消息,自然也认为歌瑟作出了选择,也便等不及地动手了。
十字军与北多迪斯军队也终于在此时碰面。
一年多的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尤其能够改变一个身份发生过剧变的人。
歌瑟已经不是那个小公主了,而是在战乱的打磨下变得沉静、矜严。
在瞧见他来的一瞬间,眸中升起了一闪而逝的希冀,随即是不解。
他以为十字军北征进入圣锡兰南部,应该是托尔哲将领领导,怎么倒是教皇亲征?再者……他们每次相见,自己都是狼狈的那一个?
风雪呼啸,两军兵刃相接,一室肃杀之间,伽梵扫见他颈侧被短刃划出的血痕,眸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侧眸意味不明地瞄了那北多迪斯上将一眼,不带语气:“圣锡兰的落日玫瑰,你带不走。”
对方也惊愕于圣父亲临,但还是稳住自己,表示:“圣父,万事都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不用!”
伽梵正要反言,歌瑟却猝然打断,转身去了内室,从秘匣里取了东西,稳当地捧出来。
——是一顶王冠,圣锡兰历代国王私有,象征王权的无上荣耀。
他缓步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炽热,全部往他往冠冕上落,见证一个将要决定历史的时刻和选择。
伽梵轻微地敛了敛眉头,而歌瑟已做了选择,缓步到他跟前,抬眸,交出王的权力,代表所有圣锡兰的臣民,向神主宣誓。
“圣父,请向神主传达圣锡兰子民的忠诚。”
选择圣父,在圣锡兰的子民看来是毫无意外,毕竟北多迪斯是外敌。既然注定要退位,成为别人的属民,那些政治用心考虑也是无用,只能勉强做一个合适的选择。
让出帝国的冠冕,他不再是王。
随之交出的,既是圣锡兰的土地和人民,还有他无法摆平的政治麻烦。
在场的北多迪斯战士表情都颇为微妙,伽梵默了默,双手接过了奢华冠冕,抬手戴在了歌瑟头上,在众目睽睽之前,为他加冕。
“神圣的主接受您的敬意,也接受圣锡兰的赠礼,但无意收取您的荣誉。陛下。”
他错过了歌瑟正式的加冕,如今时过境迁,他依旧拥护他的王,也算是补偿了。
……
至少在名义上看来,圣锡兰政权在王权退让的一刻便已经不复存在,存续了几百年的帝国土崩瓦解。
在北多迪斯军队撤退,他被伽梵单独带去隔间的一瞬间,歌瑟猝然崩溃。
这顶王冠太重了,一般只在正式场合才使用,他戴不起这顶王冠,就像承不起这个王国的重。
伽梵又替他将冠冕取下来,而他抵在伽梵肩头,泣不成声。
他脖子上还带着伤,伽梵本想拉他来清理和包扎,如今却动弹不得。泪水扑簌簌地落,全糊在了伽梵衣服上。
纷纷扰扰,伽梵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将人护在怀中,而他压抑了太久,一朝决堤,被世事的无常压垮,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别哭。”指尖抚过幽凉的发丝,伽梵不忍心,捧起脸颊拭去泪痕,放轻声音,“跟我回托尔哲吧?”
歌瑟摇头,眼圈发红,被冬日的寒冷和战争逼得抓狂,禁不住颤抖,连声线也发紧,问:“你会对他们好吗?”
圣锡兰的人们需要一个王,向圣父投诚,不代表这块土地未来就属于教皇区。伽梵此举可能只是托尔哲兼并土地的幌子罢了。
但他不在乎了,世人需要一个王,正如同需要一个神。
指尖攥紧,他揪住伽梵的衣衫,紧紧盯着他,满眼悲哀和无望:“如果他们受奴役,我会恨你的!伽梵,我已经没有其他愿望了……”
他近乎失控,伽梵微沉眸光,只说:“你放心。”
他一说完,歌瑟再一次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
他本还在想,歌瑟被打磨得更像一个王了,错了,本质上还是一个小公主。
好歹是将人哄住,安安静静坐好等人上药。他肤细,将伤口衬托得更加触目惊心,清理伤口的时候难免疼,缩了缩脖子避开,觑着一双发红的眼睛盯人,像受了伤红着眼的兔子。
他哭完,现在倒变得异常安静,跟方才完全是两个极端,心情跌落在了谷底。
“我是不是很没用。”任伽梵上药,疼痛割裂神经,却倏然来了这样一句,“我根本守不住王城……”
伽梵专注于上药,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继续,仿如无事发生:“这不是你的错,何必苛责自己。”
圣锡兰国内矛盾突出,早已落了病根。科莫罗王室存在的时候,圣锡兰国力便已经在走下坡路,
到歌瑟回国的时候,更是矛盾激发,不可调和。
降生在王室的确给予了歌瑟人生前二十年的安逸舒适,但也裹挟了未来,命运将人摔得支离破碎。
……
整个冬天圣锡兰都在下雪,银装素裹,天地都被装点成雪的颜色。
教会军和北多迪斯之间的矛盾处理完成,暂且安排好中部卡西雅的事宜,已经到了开春的时节。
冰雪世界开始消融,歌瑟也跟他回了托尔哲。托尔哲比圣锡兰更温暖、湿润,是他更喜欢的气候。
法国梧桐刚抽出新嫩的牙,开着紫粉的可爱花朵。枫香树也刚抽芽,叶尖细嫩得仿佛一掐便碎,红绿相生。
以侍奉神主的名义奉献了国土,这份圣锡兰的赠礼分量太重。作为对虔诚信徒的回报,教皇代表神主,特许歌瑟留居圣殿,日日朝圣,保留他的荣誉。
……
再返托尔哲的一整年他都郁郁寡欢,伽梵寻了许多他曾经喜欢的东西也不能哄人开心。
后来舒尔文游历回国,跟他见了面,谈起往事,也跟伽梵同样表示他本不该被往事所缚。历史的云烟终将升起,也终将过去,至少舒尔文更希望他重回医学事业。
这年冬天稍闲的时候,伽梵又带他向北去了圣锡兰。准确来说是柏威兰,这个圣锡兰最南部与托尔哲接壤的地方。
柏威兰也到了雪季,但这里位置更靠近南边,只漫天铺开浅淡碎雪,朦朦胧胧氤落,优雅婉转,美得心碎。
柏威兰城堡庄园已经被重新修葺过了,歌瑟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最无忧无虑的王子时期,如今重新回到这里,这里竟是按照曾经的模样修缮布置的。
沉郁已久的美人难得地展颜一笑,活蹦乱跳了一阵。伽梵看在眼里,替他将外衣严严实实再拢了拢,悄悄松了口气。
再回故土看一看也好,至少他知道自己曾经的臣民都过得很好,被战火摧残过的土地能够重建,被碾碎的心也能够痊愈。
从柏威兰返回,竟还途径了撒卡里德,这个伽梵的故乡。这里本就是商贸城市,早年的罪案翻篇,如今也繁华依旧。
……
等又过一年开春的时候,歌瑟已经好了许多。
圣战也平息了,旧教皇最后的势力在逃,神权在握,伽梵清洗教会也更得心应手。
这日伽梵照例外出理事,歌瑟独自待在圣殿,瞧见花匠正忙碌着手植玫瑰。
圣殿本是没有玫瑰的,但因为他偏爱,便也专门为他垦了大片土地。等玫瑰花期来临的时候,必然是一番盛景。
杜温跟在他身边,为此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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